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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相承,以孝治天下。此事沒有引起後世史家關注,許多史書上提都不提,遠不如清談玄言那樣引來議論紛紛。看來既非特點,又無成效,與天下治亂幾乎無關。這是倡導者始料不及的。

      魯迅指出:“魏晉,是以孝治天下的,……為什麼要以孝治天下呢?因為天位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這是一針見血之論。“以孝治天下”這一思想政策的基礎便是虛偽的,其無助於治國,固宜。

    但決不是在當時毫無影響。我們有一條傳統的老規矩:大家明知是演戲,當不得真的,卻必須一本正經地演下去。翻開兩晉史籍,可知當時這齣戲談得煞有介事,造成了一定的氣候。

      首先是孝子似乎甚多。《晉書•孝友傳》載孝子14人,不算多;而列傳所載,稱“性至孝”“居喪以孝聞”者,筆者略計有55人,超過《孝友傳》三倍。後世列入“二十四孝”的王祥,是晉武帝的元老重臣。膾炙人口的李密《陳情表》,更以其純孝至情感動了後代無數讀書人。以“酌貪泉而覺爽”著名的吳隱之,也是位大孝子。他在後喪期間只吃點鹹菜下飯,鹹菜的味道吃起來特美(那是當然的);他就連鹹菜也扔掉了。殷仲堪瞎了一隻眼,是他大孝的光榮標誌,《晉書》本傳:“父病積年,仲堪衣不解帶,躬學醫術,究其精妙,執藥揮淚,遂眇一目。”文學家庾闡守孝更艱苦:他母親和哥哥在項城,石勒破城時都遇難而死,“闡不櫛沐,不婚宦,絕酒肉,垂二十年。”這麼多年不梳頭不洗髮,真夠受的。

      孝既是朝廷倡導的道德規範,不孝當然成了嚴重的罪行。《世說•賞譽》注引陳留董仲道日;“每見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孫殺王父母、子殺父母,不赦,以為王法所不容也。”可見晉時不孝之罪甚於謀反,可謂重矣。

      因此,要整倒一個人,最簡便的辦法就是扣他一頂“不孝”的大帽子。魏時孔融、嵇康被殺,表面的罪狀都是“不孝”。晉明帝司馬紹為太子時,王敦看此人頗有才能,繼位後會礙自己的手腳,“欲誣以不孝而廢焉”。後來謊言被溫嶠當眾戳穿,此事未行。

      要搞臭敵人,必揭發其不孝之罪。陶侃平杜弢,與杜的部將王貢對陣,陶向他喊話:“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吵起架來互相揭短,也少不了揭發不孝。河南尹庾純與司空賈充在宴會上爭吵起來,賈罵庾:“父老不歸供養,將何言也?”庾反罵:“賈充天下兇兇,由爾一人!”“父老不歸供養”屬於不孝,因為按周禮規定:八十者一子不從政;九十者其家不從政。此即“三王養老之制”。

      孝的道德約束力量達到了如此強度,連以破壞禮法、放誕不羈著稱的名士胡母輔之、謝鯤等人,可以散發裸裎,可以調戲婦女,但沒有一個負“不孝”之累。

      綜上可見,“以孝治天下”確實造成了一定的氣候。

      為貫徹“以孝治天下”的方針,兩晉統治者有不少動作。

      太始四年六月丙申,武帝有詔:“士庶有好學篤道,孝悌忠信,清白異行者,舉而進之;有不孝敬於父母,不長悌於族黨,悖禮棄常,不率法令者,糾而罪之。”皇帝還親自講《孝經》,《穆帝紀》:“永和十二年二月辛丑,帝講《孝經》。昇平元年三月,帝講《孝經》。”《孝武帝紀》:“寧康三年九月,帝講《孝經》。”《車胤傳》:“孝武帝嘗講《孝經》,僕射謝安侍坐,尚書陸納侍講,侍中卞眈執讀,黃門侍郎謝石、吏部郎袁宏執經,胤與丹楊尹王混摘句,時論榮之。”可見這個活動相當隆重。

      朝廷議禮,特別是喪禮,更為頻繁,《晉書禮志》有集中的記載,散見於諸傳者亦多。因喪禮與孝道直接相關,故十分重視。“梁州刺史楊欣有姊喪,未經旬,車騎長史韓預強聘其女為妻。(張)輔為中正,貶預以清風俗。”(張輔傳)有的問題處理過嚴,到了苛刻、迂腐的地步。司馬睿為丞相時,“廬江太守梁龕明日當除婦服,今日請客奏伎。丞相長史周頻等三十餘人同會。”這個宴會遲一天舉辦就沒事了,現在提早一天,論起來還在婦服期內,就違反了禮制。以“刻碎”著稱的丞相司直劉隗,居然提出彈劾;丞相作出處理:梁龕免官、削爵;參加“非禮”宴會的周頡等三十餘人都奪俸一月(《劉隗傳》)。

      相當有力的一項措施是中正把關,即所謂“鄉邑清議”。士人入仕必先經中正評品,如果有不孝的汙點,中正這一關就通不過。《世說•任誕》注:“(阮)簡亦以曠達自居。父喪,行遇大雪寒凍,遂詣浚儀令。令為他賓設黍臛,簡食之,以致清議,廢頓幾三十年。”如此特殊的情況下吃了一點肉羹,因在父喪期內,就被中正卡住,近三十年不得敘用。《三國志》作者陳壽,“遭父喪,有疾,使婢丸藥,客往見之,鄉黨以為貶議。及蜀平,坐是沈滯者累年。”閻纘是位忠直之士,少時父親去世,繼母誣陷他盜竊了父親遺留的金寶,告到官府,遂“被清議十餘年”。此類事例還有王式、周勰等。中正把關,可以說是晉朝貫徹以孝治天下的組織措施。

      然而司馬氏辦事仍難免棘手,因為碰上了孝與忠的矛盾。

      魏晉君王背叛了各自的主子,做了主子之後卻很需要臣民對自己的忠誠。羞於言忠而倡孝,其本意在求孝與忠的一致:“求忠臣必於孝子”,“資於事父以事君”。武帝時劉斌論曰:“為臣者必以義斷其恩,為子也必以情割其義。在朝則從君之命,在家則隨父之制,然後君父兩濟,忠孝各序”(《晉書•庾純傳》)。

      談起來可以一致,行起來卻難以兩全。周處慨嘆;“忠孝之道,安得兩全?既辭親事君,父母復安得而子乎?”

      溫嶠就是讓皇帝難以處理的典型一例。二京淪陷,司馬睿鎮江左。劉琨在河朔擁戴司馬睿稱帝,派溫嶠奉表勸進,出使江南。這對元帝是大忠。而溫嶠的老母拽住兒子不讓走,溫嶠只好掙斷衣袖毅然離去。這就違忤了母命,不孝。中正堅決把關,“迄於崇貴,鄉品猶不過也。”而溫嶠效忠朝廷,屢建大功,不升官又不行,怎麼辦呢?皇帝只好“特殊情況特殊處理”:“每爵,皆發詔”(《世說•尤悔篇》)。

      溫嶠是忠而不孝;有個沈勁,則是孝而不忠。沈勁之父沈充是王敦黨羽,是叛臣。沈充是被吳儒抓住殺掉的,吳儒應是忠臣。沈勁卻要做孝子,為父報仇,“竟滅吳氏”。沈勁為叛臣而殺忠臣,理應是叛臣,卻因為符合孝道,竟得到肯定。

      既然以孝為重,不忠無損大節,於是我們驚訝地看到:《孝友傳》中的劉殷、王延,都背晉事敵,做了劉聰的高官,仍名列青史。望族名門之士清河崔悅、穎川苟綽、河東裴憲、北地傅暢、范陽盧諶,“俱顯於石氏”,做了後趙的官。劉暾是西晉名臣劉毅之子,官司隸校尉,“正直有父風”;而當劉淵部將王彌攻陷洛陽,他立即為王彌效勞。更荒唐的是王育、韋忠、劉敏元都背晉投敵,卻因忠於頂頭上司或救助鄉親的義氣,而仍在《忠義傳》中立傳。“板蕩識忠臣”,晉朝“板蕩”可謂極矣,而背思忘義之徒不可勝數。司馬氏輕忠而重孝,難免自食苦果。

      又何況司馬氏倡孝道又是那麼虛偽!看看皇室的所作所為,他們做出了孝的榜樣嗎?否!他們做了不孝的壞榜樣。八王之亂中互相殘殺,是兄弟相殺,叔侄相殺,祖孫相殺。按前引董仲道之言,他們犯的是萬惡不赦的罪行。懷帝司馬熾被俘後,劉聰當面問他;“卿家骨肉相殘,何其甚也?”司馬熾只好回答:“為陛下自相驅除”。對於以孝治天下的司馬氏,這真是錐心的諷刺。

      倡孝的虛偽性還表現在欺軟怕硬,自相矛盾。上引阮簡父喪中食肉,廢頓近三十年。阮簡是阮籍的侄孫。當年阮籍居母喪時在司馬昭座上公開飲酒食肉,司隸校尉何曾對司馬昭說:“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宜擯四裔,無令汙染華夏!”司馬昭卻說:“此子贏病若此,君不能為吾忍邪?”(《晉書•何曾傳》)阮簡沒了保護傘,只得捱整了。

      居喪是不能作樂的。明帝剛死,國喪未期,尚書梅陶私奏女伎,遭到御史中丞鍾雅的彈劾。而到謝安執政,“期喪不廢樂。王坦之書喻之,不從。衣冠效之,遂以成俗。”為什麼無人彈劾?因為謝安已登臺輔,位尊權大,沒人敢碰了。

      上文說過《晉書》列傳中有孝子55人,其中恐亦有假。《晉書•孝友傳》序雲:“晉氏始自中朝,逮於江左,雖百六之災遄及,而君子之道未消,孝悌名流,猶為繼踵。”這話顯示,修撰《晉書》的初唐史家,覺得晉代孝悌名流不夠多。相比之下,《南齊書•孝義傳》16人,《梁書•孝行傳》16人,晉朝百年,14人確實少了點兒。當然,體例有關,不能說《孝友傳》外無孝子;但傳外諸傳中55人以孝聞,必有諛詞。特別是地位顯赫而又僅僅“居喪以孝聞”的諸公。如高密王司馬泰、新野王司馬歆、賈充、陸曄等,實際上恐難稱孝子,頂多說得過去而已。朝廷重孝,寫上這麼一筆,顯得好看。沈約《宋書•孝義傳》贊雲:“漢世士務治身,故忠孝成俗,至採乘軒服冕,非此莫由。晉、宋以來,風衰義缺,刻身厲行,事薄膏腴。”這是隔代史家較客觀的評論,可見晉代孝子不多,才是實情。

      那麼,“中正把關”又當如何評斷呢?

      說中正不把關,不符合事實;只是怎樣把關,頗有奧妙。透露這奧妙的典型事例,是曹魏末年司馬昭掛著相國頭銜做皇帝時,他的世子司馬炎需要辦一下鄉邑評品的手續。此事使司州大中正很傷腦筋。給司馬炎評幾品,無須討論;煩心的是如果全州只評司馬炎一個上上品,未免太暴露}而要找個可以跟他並肩同等的人,又有誰敢當得起?結果全州十二郡的中正共同計議,推舉鄭默出來“陪品”。司馬昭還特地致書鄭默之父鄭袤,說:“小兒得廁賢子之流,愧有竊賢之累!”(《鄭默傳》)這話說得真有技巧,應收入權術教科書。

      此後二十多年,武帝太康初,劉毅上書揭露九品中正之弊,有云:“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榮辱在手;愛憎決於心,情偽由於己。公無考校之負,私無告訐之忌。用心百態,求者萬端。廉讓之風滅,苟且之俗成。”“況今九品,所疏削其長,所親則飾其短,徒結白論,以為虛譽。”可見其時的中正,已經既不“中”,也不“正”了。上述阮簡之例,可見一斑。

      千載之後,趙翼在《甘二史札記》中論九品中正,有“法立弊生”之語。原來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多高的標準,多嚴的要求,只要權勢一介入,無不透過。而到了這種地步,這個制度的生命力也就完了。

      演戲終歸是演戲。晉朝以孝治天下這齣戲,當時縱有一定影響,卻終未能治天下。人民的命運,歷史的命運,從來不是演戲可以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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