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了那麼多遍的《紅樓夢》，感覺沒有恨過其中任何人，可憐人倒是很多。

萬豔同杯（悲），千紅一窟（哭）。

每個人的命運都充滿心酸——指女人。上到至尊賈母，下到丫鬟婆子，雖然性格各異，心境不同，是非觀念不一樣，處事為人也大相徑庭，但結局都逃不過賈府敗落，鳥獸散。

紅樓夢是一個特別棒的世情小說。在大旨談情的背景之後，刻畫的世態炎涼和人物在在讓人印象深刻。今天說說紅樓夢中可恨又可憐的人。

很多人會覺得這個人是趙姨娘。趙姨娘固然是。但我覺得最可恨也可憐的人是司棋。

一，繡春囊毀了大觀園。

司棋的可恨在於她和表弟潘又安大膽偷情，因為鴛鴦撞破而將繡春囊遺落到了偷情的山石上。結果被傻大姐發現後拾到。然後引發了我們都知道的抄檢大觀園。這一行為的後果影響之惡劣我們都知道，大觀園的凋零就始於抄檢大觀園。晴雯，四兒，十二個小戲子，包括司棋本人全部被攆出大觀園，攆出榮國府。

抄檢大觀園是一個轉折，那之後的賈家迅速衰敗下去。所有人都處於離散的邊緣。賈家再無一件好事。這當然不是司棋的問題。但就像蝴蝶效應一樣，司棋的繡春囊吹響了賈家敗落的號角。

很多次看到這裡都暗恨繡春囊事件如果不發生，會不會好一點，那樣至少所以人都還可以在夢幻中晚清醒一會兒。

二，司棋之死，死的好！

司棋的死是在九十二回。和表弟潘又安雙雙慘死。八十回後有各種問題，但對於感情的描寫卻很有意思，都比別的情節吸引人。

司棋慘死和林黛玉在賈寶玉結婚的時候死，雖然有各種問題，但都寫的挺美的，也很吸引人。這不得不說續書也廢了巨大的人力心力。無怪白先勇先生認為後四十回也是曹雪芹的本意，可能大部分是修改之前的創作。雖然本人不同意。但司棋的死卻也還不錯。

司棋說道：‘一個女人配一個男人。我一時失腳上了他的當，我就是他的人了，決不肯再失身給別人的。我恨他為什麼這樣膽小，一人作事一人當，為什麼要逃。

司棋之死這一段有點狗血，但確實非常的讓人感慨和不捨。司棋作為跟迎春過來的賈赦這邊的人。迎春二木頭的性格讓她們什麼都撈不到好的，所以司棋的性格就極潑辣。打砸小廚房，偷情潘又安，包括被趕出的平靜，司棋都表現出一個果敢的女子不與人同的一面。相比來說，她是和金釧兒，鴛鴦，晴雯一類人。都是一往無前的烈性。所以她們四個人結局應該是最慘的。包括後八十回後，四個人全部慘死。我覺得死的好！不這樣不可證明自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存在。在那樣一個社會敢於用命去爭的人，都值得尊敬！

對司棋的情感很矛盾。怨她，恨她，理解她，可憐她，尊敬她。我不確認如果曹雪芹寫完後面會怎樣。但我寧願相信司棋死了！

晴雯。

我知道這個答案會引來板磚的。但是沒關係，聽我說完，也許你會收回你的板磚，至少拍我時下手可能輕一點。

其實可憐又可恨的紅樓人物很多，上至王夫人，下至趙姨娘，從司棋，到迎春，都符合。但晴雯特別突出——雖然我也很喜歡她。

可憐就不用說了，不知父母家鄉的身世，病中被逐淒涼死去的結局，對寶玉一腔深情卻換來一句“明兒你自己當家立業”，並不準備和她相伴一生。簡直就是典型的“她愛他，他只是喜歡她”的模式。

但是晴雯也有可恨之處。首先就是對小丫頭毫不留情的打壓。

紅玉在完成本職工作之後，去替王熙鳳跑了一趟腿，就遭到晴雯一班人連珠炮似的盤問，即使在解釋清楚之後，別人都“分路走開”了，唯有晴雯還要冷笑：

“怪道呢！原來爬上高枝兒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不知說了一句話半句話，名兒姓兒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興的這樣。這一遭半遭兒的算不得什麼，過了後兒還得聽呵！有本事從今兒出了這園子，長長遠遠的在高枝兒上才算得呢！”

這段話說得刻薄。平心而論，紅玉真的沒有“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也沒有“興得這樣”，完全是晴雯見不得別人有一點得意。更要命的是，接下來紅玉就得到王熙鳳的激賞，真的離開園子，轉到權力中樞的鳳姐辦公室去了。紅玉被逐離寶玉身邊，卻得到更好的地位。不知晴姑娘知道自己一語成讖，心中是得意，還是失意？

晴雯打壓過的，可不止紅玉一個。墜兒偷竊，被她騙到近前，“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罵道……”這個片段很像《還珠格格》裡的容嬤嬤。當然晴雯的一丈青是簪子一類的東西，不可能像針一樣尖銳，否則放在枕邊，難道不怕刺傷自己？簪子用力戳手，也是很疼痛的，晴雯是氣極發洩，手邊有什麼就抓什麼。正好臥病，枕邊有卸下的簪子，就順手拿來當刑具。

晴雯的脾氣、地位，打罵小丫頭想必是常事。寶玉夜讀書，丫頭們打瞌睡，晴雯就威脅“拿針戳你們兩下子”，小丫頭打盹撞了壁，也以為是被晴雯打了。

雖然按照規矩，大丫頭有教導小丫頭的責任，有也打罵的權利。但晴雯打罵，更多的怕不是為了教導，而是為了發洩。

其次，晴雯最拉黑的事之一，可能就是把黛玉拒之門外。

寶玉看了《西廂記》，向黛玉調笑，惹哭了黛玉。還沒來得及解勸，被薛蟠以賈政的名義騙出去吃酒。晚上回來，正是黛玉、也是寶玉最牽掛、最放心不下的時候。先是寶釵進來，被晴雯背後埋怨；接著黛玉又來，索性不開門。

按理說，開門是小丫頭的事。襲人捱打，就明說“素日開門關門的都是那起小丫頭子們的事。”晴雯不開門，別的小丫頭也不開，顯然是在她積威之下，不敢不聽命。這一來可苦了黛玉，明明聽著裡頭寶釵說笑，自己卻被拒之門外，愛情的冷落和客居的苦楚，直叫黛玉夜不成眠，並且催生了《紅樓夢》中最悲傷的長詩《葬花吟》。

第三，晴雯對下打壓，對主子不馴，同事之間也是四處樹敵。

晴雯自認為“大家橫豎是在一處”，對暗中上位、超過自己的襲人百般吃醋，屢次刻薄。除了襲人之外，她對其他同事也不放過。麝月算是安分的了，她卻說：“你們那瞞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碧痕打發寶玉洗澡，發生了關係，也是晴雯說破的。新進的明星芳官，更是被她當面嘲諷：“你就是個狐媚子”。

如果說，晴雯對麝月芳官，有女孩子之間的醋意的話，我們再來看看她是如何對待職場前輩——婆子的。

婆子，基本算是丫頭陣營的公敵，晴雯更是毫不容情：“什麼‘如何是好’，都攆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這話說的是春燕的母親。春燕是比較護長輩的，雖然承認姨媽不對，但“他是我的姨媽，也不好向著外人反說他的”。寶玉和芳官吃私房飯，也給在場的春燕吃，春燕還特意留下一部分給母親。她也算怡紅院的老人了，寶玉甚至還託付她照管芳官。可是晴雯罵起人來，絲毫不留臉面，不管是不是同事的親戚。雖然晴雯罵婆子，是給春燕做主，但事過之後，怕春燕也不會承她的情吧。

晴雯被逐，王夫人只是嫌她長得好、輕狂，並沒有抓住任何罪證。但除了王善保家的必欲除之而後快，其他老婆子也說：“阿彌陀佛！今日天睜了眼，把這一個禍害妖精退送了，大家清靜些。”可見其不得人心。

晴雯有很多惹人討厭的地方。但是讀者又都忍不住喜歡她。這是為什麼？其實這個女孩子身上，除了美貌與靈巧之外，還有兩點魅力多少缺點也無法掩蓋的。一是對寶玉的痴情，那真是為之生、為之死、無私忘我、不要命的愛。二是不滿足於奴才地位，強烈的自尊心與好勝心。如果是在現實生活中，晴雯未必是一個好相處的朋友、夥伴、伴侶，但在作品中，她以特立的形象，屹立於文學之林，數百年來，引得無數讀者為之嘆息、憐憫、悲憤、痛恨。

看到這個題目，讓我首先想到的是趙姨娘。趙姨娘是府裡的家生奴才，她應該是很得賈政歡心，一兒一女就是證明。她比家裡其她的同地位的姨娘要幸運。可惜她活得太窩囊，上被王熙鳳壓制，中間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起自己，下邊連家裡買的小戲子都敢和她打架。為了兒子，她拿出省吃儉用積攢的三百兩銀子，買通馬道婆想制服王熙鳳和賈寶玉，結果是竹籃打水。最終唯一爭氣的女兒遠嫁，她連大聲痛哭的資格都不能，只能守著不爭氣的兒子度過餘生。如果趙姨娘能擺正自己的位置，安生守著自己擁有的，她也不會成為可憐又可恨之人吧。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紅樓夢》裡可恨又可憐的人並不少見，而給人印象最深的，自然是趙姨娘。她以鮮明的個性凸顯在讀者眼前，十分扎眼。

在賈府，趙姨娘是最尷尬、最窩囊、最憋屈的一個人，是活得最沒尊嚴、最不受人待見的一個人。你想，他也是個所謂的主子，至少也是半個主子，但從沒人把她當主子看。我曾打過一個比方，趙姨娘作為賈政的妾，算是賈府主人的姨太太，賈元春也不是皇帝的正妻，她出出進進為什麼那麼風光？而趙姨娘在賈府卻有什麼連個僕人都不如？

就關係來說，他與賈母也算婆媳關係，但賈母親對趙姨娘真是極不待見。寶玉和鳳姐受魘鎮，賈母哭得要死，趙姨娘來勸：“老太太也不必過於哀思。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免些苦……”一句話勾起了賈母的積怨，大罵趙姨娘：“爛了舌頭的混帳妻子，誰叫你來多嘴多舌的！你怎樣曉得他在那世裡享福不安生？怎樣見得不中用了？你願他死了，有什麼好處？你別做夢！他死了，我只和你們要命……”

作為賈政正妻的王夫人，對趙姨娘的惡劣態度比賈母有過之而無不及，罵趙姨娘比罵丫頭還難聽，而且動不動就把她叫來教訓一頓，趙姨娘也是積累了一肚子的怨氣。

而讓趙姨娘更加火冒三丈的是，那些奴才丫頭都不把她放在眼裡，齊了心似地對她開炮。芳官以粉作硝送給賈環，趙姨娘看到兒子受欺負，十分氣憤，找芳官的不是，把粉全部灑在芳官的臉上，芳官氣哭之餘，竟然說趙姨娘“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意思是你不要充主人，你趙姨娘也不過一個奴才而已，氣得趙姨娘當場給了芳官兩個耳光，誰知，蕊官、藕官、葵官等人一齊圍了上來，手撕頭撞，把趙姨娘好一頓圍攻。這就要形象沒形象，要尊嚴沒尊嚴了。

不僅如此，她的親生女兒探春看到母親被打，更是不追究那些丫頭，反而數落自己的親孃有失體統、不懂尊重，倫理完全顛倒，探春甚至還不喊她娘，直呼姨娘。舅舅死了，趙姨娘要探春給些幫助，探春竟說：“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檢點，哪裡又跑出一個舅舅來？”這個時候，趙姨娘真是太可憐了。

當然，趙姨娘也有可恨之處，比如不尊重人，心眼有時很壞，還陰謀取人性命，也是壞到可恨。不過，我在閱讀的過程中，總有一種感覺，覺得趙姨娘的壞，是那些勢利鬼逼的，不知是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