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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竹馬0205

    分享篇舊文吧,原文寫於2015年7月

    《遊離於紅塵之外》

    1、

       一直以來,都異常狂熱地喜歡以“在路上”這種姿態來詮釋自己所有的精神面貌,哪怕僅僅只是一層淺薄的存在。然而這種存在依舊如六月裡一顆小小的種子,埋於血肉鑄就的土壤中,依附著形而上的潛在魂靈不斷萌芽。

    理查德克萊曼的鋼琴曲緩緩在耳腔裡徘徊,車窗外陡然“嗶啵嗶啵”的下起了小雨,後視鏡逐漸模糊,瞬即後退的影像漸次稀薄開來,不斷夾雜的雨絲將前擋風玻璃氤氳成朦朧的一片。兩旁樹影婆娑,昏薄的路燈光線斜斜得打在潮溼的路面,拉出一段長長的曖昧光暈。午夜的古城區內依舊車流奔湧,雨絲在車燈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綿密,折射出淡淡的菸絲,彷如點燃的煙靄一般。

    火車站外的那段路總是這般擁擠,也總是顯得那般熟悉。“十里長亭連短亭”,自古以來,車站總是橫亙著無數的悲歡離合,陳雜著或悽或美的故事,它的背後浮現著一幕幕別樣光景。儼如一個百味雜陳的代名詞深深地烙刻在每一處柔軟的心靈深處,閃爍著悽美的火花。它是城市與城市之間的樞紐,是每一段歸程與去程的交替。因為工作以及平時的生活圈子,我已記不清有多少個白晝抑或黑夜徘徊在這段熙攘的路途之中。緣由何也?無非暫別故鄉,間關千里。抑或買醉,抑或接人,林林總總,不外如是。

    遠處高樓林立,群山漸隱,霓虹曖昧的忽閃忽現。耳中不時鑽進來幾句不糯不鹹的異地方言,各色衣著的人群耷拉著近乎相同的面孔或急或緩地穿行於周遭。站在子夜時分的南廣場眺望著不遠處的候車廳,摩挲著腳底四四方方的磚塊,嘴角青煙明滅,將腦袋深深地埋在撥出的濃煙中,竟覺得不失為一種江湖飲馬的慰藉。四周忽而靜籟忽而嘈雜,路上溼葉宛轉,這是桐樹在忠實地輪迴著,一年復一年,一程復一程,宛若它大北方的血親那樣,憎愛分明地春它的春,夏它的夏。

    手機隱隱閃爍了一下,我焦急地開啟畫面。螢幕裡剛滿月的女兒憨憨地望著前方,小手緊攥著媽媽的衣角,也許生怕一不留神身旁的大人就遠離了她。另外一隻握緊著小拳頭放在肚皮上,神情煞是惹人憐愛。心底深處的堅冰悄無聲息地融化,融成最為柔軟的部分。每當我抱著她,看著她依偎在懷中深深的酣眠,我總會情不自禁地想:縱使世情坎凜,安危莫測,縱使我冷漠到誰都不愛,但唯獨她。妻在微信裡留了言:小寶晚上很乖,你一人出差在外要注意身體,這幾天天氣陰晴不定,小心著涼。我和你的小情人在家裡等著你回來哦!接著是一連串長長的笑臉,我放下手機,心內百味雜陳,不知何以名狀。

    續上一支菸,車燈漸次,雨不知何時悄然止住。溼糯的晚風裡帶著木葉的清香,忍不住貪婪地連同菸草深深吸上幾口。不遠處的路燈疏影下,薇已靜靜矗立在那,正甜甜地衝著我笑。粉色行李箱,箱體上方挨著拉桿的部位貼著日本漫畫中的二次元人像,拉桿前側放著一隻淺藍色碎花小小的筆記本包。毛紡真絲混織的白色連衣裙,肩胛處鏤空的部位織著幾簇花團。隨意梳著一個馬尾,綁著彩色串珠的扎頭繩......光陰在瞬間彷彿靜止,幾年來的一幕幕幻燈片似的在我腦中不停流轉。我想起兩年前的那個夏夜,同樣此時此景,我滿頭大汗地候在南廣場上,正如今夜此時的場景一般無異,甚至著裝甚至場景。不同的是,我已是一個剛滿月孩子她爹。

    2、

       記憶的閘門倏然開啟,一如潮水般洶湧四溢,滔滔瀉落。在宿命的淵藪裡,你我誰都不能為之改變什麼,一任雲捲雲舒,朝來暮往。我想起13年的七夕夜,人流攢動的觀前街,你我穿著酒店裡的一次性拖鞋一前一後靜靜擠在人群裡,撲閃著街邊拿來的廣告扇子。生怕洶湧的人群將你衝散,我的目光始終圍繞著你半米開外。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小姑娘捏著一支彩紙斑斕的玫瑰甜甜地衝著我撒嬌:叔叔,給姐姐買枝花嘛!你我相視而笑,默契地慌亂避開賣花姑娘的熱情,坐在步行街邊的長椅上吃著糖炒栗子戲謔得稱置身事外去看熱鬧,看情侶們去秀恩愛死得快。我又想起當你看到我滿頭大汗出現在酒店門前,看著我手中的油紙傘雙眼逐漸紅腫。那是一個久違的承諾,始於一首悽美豔絕的詩歌,此時來的已晚了整整四年。那天我近乎跑遍了大半個蘇州城,四十多度的高溫下我像條狗一樣癱軟在玄妙觀三清殿前的小攤上。那是柄湖藍顏色、傘面上用工筆技法勾勒著幾朵蜷曲荷葉的油紙傘。你將手腕上的水晶墜子綁在傘柄上,擺弄著各種姿勢站在穿衣鏡前巧笑嫣然,笑得彷如淡藍傘面上那朵靜謐盛開的蓮。

    那晚我們近乎叨叨擾擾地說完了這輩子該說的話,像一對垂暮的老友幾十年後重逢,深知往後的時日無多。起床為你蓋了兩次被,輕微的酣聲,安然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蜷曲著,恬淡的就似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不知名的情緒在體內竄湧,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這些,直到此時此刻我也不知!“對床聽夜雨,分枕夢青山”,這種感覺既惆悵又使人孤獨地自憐。直到星垂四野,朝露彌生,我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著你坐在小凳上梳妝,嘴角仰起,斜睜著雙眼輕拭著睫毛。空氣中透著股粉撲和著淡淡香水的味道,聞之使人心生愉悅,瞬即又隱隱感到一種盧生夢覺的悵惘。如是幾天,我每天睜開雙眼總是能看到此番景緻。室外車笛漸次,室內安謐祥和,你我並無言語,彷彿時光凝止,一瞬即已百年。

    3、

    我一手推著拉桿箱,一手提著筆記本包,薇將扎頭繩扯下輕柔地甩了甩,頓時青絲流瀉,月華如水般交映。同薇並行於廣袤的南廣場上,此時遊人已不是很多,周遭瀰漫出蘇城夏日午夜特有的清冷之意。弦月初懸,淡淡的雲霞如水墨般暈散開來,一滴露珠晶瑩地躍動於樹梢之上。當時明月,今宵雲擁。蟬鳴有了,啼鳥四散在不知名處啁啾,昆蟲在草葉上咀嚼。煙火中的夜色依舊多情,依舊溫柔的似水漾積湧而生的春愁。一宵無話,雨時停時下稀稀落落地持續到了天明時分。薇已坐在小凳前輕拭著粉撲,回頭見我醒轉,雙眸忽閃忽閃地問我好不好看,我輕聲應是。她點燃一支嬌子撥出一口遞給我,我接過煙深吸一口,示意她出去吃早飯。

    橫穿過斑馬線,我們再次來到了位於接駕橋畔的東吳麵館,黑底金漆招牌依舊擦拭的一塵不染。“二千年東吳水,五百碗老湯麵”,對聯亙古不變的懸於兩側,牛逼吹得結結實實。爆魚雞蛋麵,三鮮餛飩,我們心照不宣,一貫約定俗成的景況。衝著煮麵的師傅高喊上一嗓子:男生面一碗,寬湯,重青,過橋!時光不禁使人生畏,我又想起她那年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看我,我也是同她到了這家麵館。那會我在一本不入流的刊物上不時寫些地方美食系列,她對我筆下的蘇州麵點心馳不已。等到真正嘗過之後,也許是出於地域關係使然,雖然她表面唯唯諾諾的隨我連聲稱歎,但一勺勺倒入的辣椒醬已然告知了我緣由。蘇州面偏甜,湯清面細,澆頭更不必說,甚至連湯底都透著股濃濃的甜味,如若不是久居江南的食客,是定然很難接受的。那次我笑著對她說不必勉強,任何一種食物的本身並不能代表什麼,要去追根朔源考究它所凝結的文化才能提升“吃”這個層面。她笑我年紀輕輕的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又連聲問我所謂蘇州麵點的文化層面是哪些。我便告訴她所謂的男生面可能是這家店的獨創稱法,應該始於新世紀,意即麵條多一些,煮得時間短些,麵條硬硬的有嚼勁,女生面則反之。而重青、寬湯等叫法歷來有之,寬湯代表麵湯多一些,重青則是多放一些蔥花,過橋便是澆頭不要和麵條混放在一塊,澆頭單獨用小碟子盛放。

    4、

    我將副駕座椅放倒一些,示意她躺著休息會兒。車子逐漸駛離市區,過了上班高峰期的西環高架依舊車流湍急,車笛鳴躁不已,拐了個路口下了高架,直奔太湖方向。車內依舊放著理查德克萊曼的鋼琴曲,琴聲悠揚,每一聲都直透心扉。路況漸微好轉,兩旁的樹影急速在後視鏡裡往後退去。一株蘭花,一縷清香,蜿蜒的小徑曲折盤旋。青山如黛,澄天如洗,環湖公路剪影般銜接在亙古不變的太湖深處。柔軟的柳枝倒垂在水面,微風披拂,水面上的漣漪便擴散開來,也擴散在薇清澈的眸眼裡。累年的舊疾在膝蓋上不溫不火的痛著,薇給我點燃一支嬌子,輕柔地摩挲,示意我不要說話。時光彷彿再次靜止,不禁忖道:也許一切本該就是這個樣子,或真亦假,我們只是身不由己地去遵循命運落定的軌跡,簡單地往往來來、避秦逃禪。屬於你的,則是;不屬於你的,則非。假若你執著於化蝶,那一定是在不醒的夢裡。正如禪語所說:裝睡之人喚不醒。一切的繁華終究只是泡影,紅塵路杳,悲喜歌哭,夢裡軟紅千丈,醒來黃粱未熟。

    租了條烏篷小船,船孃哼著輕柔的漁家小調撐著篙子。一槳絕塵,水面鎏金爍銀,抬眼風輕雲淡。薇欹著身子執意問我為何不許她來參加婚禮,我苦笑不迭,不知該如何去回答她,只能避開她灼熱的目光,望向遠處峰巒。“我有一段情呀,唱給諸公聽。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來唱一支秦淮景呀!細細呀道來,唱給諸公聽呀”。船家阿婆溫婉的姑蘇小調,讓我不禁又憶起了12年仲夏的金陵之夜。那夜也正下著淅瀝小雨,我拎著你脫下的涼鞋,你光著腳丫走在青石板上,非讓我用古腔來朗誦河畔佇立著的秦淮八豔像上篆刻的詩句。我搖頭晃腦,一手執扇於胸,一手揹負於後,語調抑揚頓挫,自己聽來也嫌肉麻,生怕引來兩旁的遊人鄙褻。槳聲燈影的秦淮古河連綿不絕,水影斑駁的石埠碼頭上彩燈迷離,你我坐在畫舫上穿過河洞,不合時宜地喝著罐裝的哈啤,還約定此番必須得效仿下幾十年前的朱俞兩人.....

    5、

    思緒被猝然驚起的水鳥打斷,薇正在摩挲著手中一爿小小的金鎖片,在細微Sunny的折射下褶褶生輝。鎖片做工很是精細,質地考究,刻著只憨憨的小羊。穿繩上方烙刻著一條淡淡的花紋,隱隱刻著“安”“康”兩個小字,正中很明顯是個楷體的“薇”字。思緒萬千,不知名狀,她示意我收下,作為我女兒的滿月賀禮。我苦笑著望向手腕上的阿瑪尼手錶,那是她快遞給我作為新婚的禮物。她迷離著雙眼笑著說“鶴薇”這個名字真好,邋遢鶴薇鸚鵡,一聽就知道肯定是你取的。船孃驚愕地看著我倆,我示意她返程吧,我們已走得太遠,就快忘了為什麼而出發!

    ……

    隱隱約約中我彷彿聽到孩子的哭聲,妻喚我快起來打水給小寶換尿片的聲音。我呆呆醒轉,腦中茫然混沌一片,床頭的哺乳燈透著暖暖的橘黃燈光。鶴薇在身邊雙眼圓睜,小腿不停地瞪著被褥。一摸身下,後背上的衣服已然汗成了團狀,尿不溼傳來溼糯的體溫。扯開尿片,扔進簍中,擠乾毛巾輕柔擦拭,繼而紅屁股藥膏以及爽身粉,連串的動作嫻熟自如,彷彿已經形成了機械般深植於潛意識中的必要狀態。

    白馬非馬,盧生非我。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一個人沉浸在唸憶中追逐,必然一念殊絕,空洞洞地荏苒,直到風雲散盡,萬家燈火歌哭,回到依舊迷離的人世。多麼令人心悸的一幕呵!於是在這些個金烏欲墜、玉蟾行將的薄暮,我會神叨叨地打上那麼幾個簽名,諸如:前生情,今世恩,都付了尿片與掌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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