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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覺山文化的兩顆明珠——杜甫的《望嶽》和蘇轍的《紀勝亭》拜讀

    出新津東門,在五津匯合處的岷江南岸,緊貼江邊,一山飛峙。這就是明《蜀中名勝記》引前代《志》明確記載的新津“縣南一里,修覺山。”獨特的五津匯聚的地理位置,規模僅次於都江堰、滋潤出眉嘉平原的通濟堰、佇立山頭能“仰觀天地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地勢和背靠僅僅方圓約兩裡的寶資山頭竟然共存共榮著幾處儒道釋廟宇,以及群集的白塔、詩碑、崖刻、石棺,曾經在這裡形成了豐富多彩、影響深遠的修覺山文化。此外歷代文人墨客留下的大量詩詞書法作品尤其光照千古,特別值得我們珍視和承繼。其中最耀眼的兩顆耀眼的明珠,就是杜甫的《望嶽》和蘇轍的《紀勝亭》。

    讓我們先走近杜甫。

    蘇東坡認為,代表唐詩之最高境界的是杜甫。他寫絕了唐詩,使得唐詩的各種文體發揮到了極致,所以後人贊稱“唐詩為此已絕矣”。杜甫的最高成就在五律。他早年的《登岳陽樓》被前人評為“五律第一”,而可以與之比肩的就是詩聖晚年寫於新津的五律《後遊》。把二者放在一起比較,對我們的震動和啟示尤其深刻。

    杜甫出身於一個世代為官的家庭。他後來在《進雕賦表》中曾說,從他第十三代祖、晉代名將杜預以降,“奉儒守官,末墜素業矣。”他的家族“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他以為“不但在族望上,便論德行和智慧,他知道,也應該高人一等”(《聞一多全集·唐詩雜論》)。因此,唐玄宗開元二十三年(735),他到洛陽應試,結果落第而歸。這個打擊也沒有挫傷他作為“官二代”的自負,儘管此時他的父親杜閒只不過為官兗州司馬。次年,二十四歲的詩人開始過一種不羈的生活,漫遊齊、趙(今河南、河北、山東)等地,途中寫下了現在儲存下來的所有杜甫詩中最早的一首《望嶽》。

    望嶽

    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

    造化鍾神秀,陰陽割昏曉。

    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試用今天的語言來摹寫當年這位青年豪俊的氣勢:

    泰山,你有著怎樣的宏偉壯麗?滿眼蒼翠雄踞在這齊魯大地。

    造物者給你集中了秀美和神奇,高峻的山峰把南北剖成晨夕。

    層層雲氣升騰盪滌著人的胸懷,放眼凝望滿是歸鳥掃過天際。

    應當登臨五嶽之首的絕頂山峰,像孔子登東山一覽群峰無遺!

    這首詩由遠望到近望,由仰視到俯瞰,充滿了詩人青年時代的浪漫與激情,抒發了勇於攀登、傲視一切的雄心壯志,洋溢著蓬勃向上的朝氣。氣骨崢嶸,體勢雄渾,藝術上的佈局和構思精妙奇絕,絲毫不見刻意比興之痕跡。末尾化用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更是作為哲理名句而廣泛流佈。但我認為這是沒有讀懂杜甫。他的宣言似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開頭就是“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當初我自期得多麼愚腐,竟然自比傳說中舜帝的兩個賢臣稷與契)寫此詩時杜甫44歲,自稱“老大”。他年輕時其實比這更“狂”,他37歲時寫的《奉贈韋丞丈二十二韻》中,更說自己打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輔佐皇上使他成為堯舜那樣的明君,重現民風淳樸的太平盛世)。原來這才是杜甫心中要登臨的“絕頂”,他要站在這裡俯視“眾山”。這個志氣,可能當時和後世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經過一生的顛沛,同樣寫登山,同樣是五律,晚年的《後遊》,已是山河依舊,人事全非了。

    杜甫三次來遊新津,據說一共寫了8首詩,佔了他在草堂時期23首詩作的三分之一。但是杜甫漂泊流離得太久了,初到新津還免不了有“風物悲遊子”之“悲”和“漂轉暮歸愁”之“愁”。但是畢竟安頓下來了,所以在《題新津北橋樓》末尾寫的兩句:“西川供客眼,惟有此江郊。”你看,杜甫評價新津有著成都郊縣最美的景觀。新津人為此欣喜若狂,也有道理。但是上元三年(公元762年)春天,詩聖再來新津縣,這次寫了三首詩,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各種杜詩選本都不落下的《後遊》,這才是我們新津人特別應該注意的:

    後遊

    寺憶曾遊處,橋憐再渡時。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

    野潤煙光薄,沙暄日色遲。

    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

    這首五律更是充分發揮了律詩章法綿密、層次豐富、既圓且方、虛實相生的特長。舊寺重遊,便橋再度,已經勾起了回憶,引出了憐愛,江山還敞開了胸懷在等待,花柳更無私地奉獻出情思。詩人登上山腰一望:煙光稀薄,所以“野潤”;日色遲留,更覺“沙暄(溫暖)”。眼前的景物和內心的感受和諧一致,難怪詩人一掃客愁,留連忘返了。

    杜甫一生東遊齊魯,西至三秦,南下巴蜀,哪裡能如李白瀟灑,很多時候只得“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早已沒有了當年《望嶽》的年少輕狂。當他來到新津,登上修覺山,就像撲進了大地的懷抱,竟然生出落葉歸根的心思,認定這是他唯一的去處。年少時的多少輕狂,一生的深重苦難,這才積澱出了“客愁全為減,舍此復何之”的無奈和感慨。怎麼才能掂量得出其中沉甸甸的分量?這才是新津人最應該體會而為詩聖的選擇深感自豪和榮光。

    果然,晚年杜甫的思緒在幾百年後被一個後生理解和銜接,這就是少年蘇轍直接描繪了新津修覺山特有景觀的《絕勝亭》。

    嘉祐二年(1057)春,蘇軾與弟蘇轍應禮部試,深受考官歐陽修賞識,兄弟二人同科進士及第,蘇氏父子三人名震京師。四月,母程氏卒於眉山,父蘇洵帶二子奔喪歸裡。按當時禮制,三年之喪,服滿二十五個月即可,故他們服喪到嘉祐四年(1059)五月結束。這年秋天,蘇軾、蘇轍兄弟到新津、青城、灌口遊玩。也就是這一次來新津,蘇轍寫下了《絕勝亭》:

    夜郎秋漲水連空,上有虛亭縹緲中。

    山滿長天宜落日,江吹曠野作驚風。

    炊煙慘淡浮潛浦,漁艇縱橫逐釣筒。

    未省岳陽何似此,應須仔細問南公。

    此詩未收入蘇轍的《欒城集》,卻於元豐七年(1084)由蘇軾在汝州書寫一帖《書子由絕勝亭詩》,在錄完該詩之後,又註明“蜀州新建絕勝亭,舍弟十九歲作。”(見《蘇軾文集》卷六十八)蘇轍生於寶元二年(1039)二月二十,此時實歲應為20。

    落筆“夜郎”就不同凡響。《縣誌》注:“夜郎,即夜郎溪,此指代新津。宋〈方輿勝覽〉:投龍觀在新津縣南六里,枕夜郎溪及白木水。”但是這個註釋眼界窄了。夜郎古國是漢代西南夷中較大的一個部族,疆域至今無定論,主要在今貴州的西部,可能還包括雲南東北、四川南部及廣西西北部。夜郎國都鱉邑(今遵義),轄地延伸到今天四川的犍為,當時新津屬犍為郡。小蘇立足紀勝亭,順岷江放眼南方,直向夜郎,再望向長空。這是何等開闊的心胸和眼光。

    不能不驚歎小蘇的想象力。在這樣空靈的視野之中,紀勝亭若隱若現,但又非神非仙。山滿長天,江風曠野,既有靜態的緘默,又有動態的瞬息,大自然的無窮魅力融合在了無限生機活力之中。

    但是,不要只著眼虛,只看到大。小蘇早就懂得單純的浪漫容易輕浮,就像單純的描繪容易狹隘一樣。這裡水邊裊裊炊煙,潛藏著無限生機;輕舟擺渡,撒下釣魚的竹筒。如此生機勃勃,又和諧溫馨。

    尾聯小蘇又表現出了大家手筆。不說“未省此何似岳陽”,而說“未省岳陽何似此”,詞序絕非隨意。要知道杜甫的“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是《登岳陽樓》中的名句,突出了這裡是“江南第一樓”的地位,小蘇卻拿岳陽樓來和修覺山比,畫面的中心非常明確,襯托的作用非常強烈,感情傾向流露無遺。更奇特的是,為此他找來南公作證。南公,戰國時期楚華人,曾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憑他的資歷、聲望和楚華人的身份,來作這個決斷,讚揚修覺山的分量就不容置疑了。

    小蘇此時20歲,放在今天也就還在大學校園裡,距離成名“三蘇”還早著呢。但是《紀勝亭》一出,和詩蜂起,其中不乏名家聖手。我們在佩服古人眼光的同時,更應該懂得小蘇這首詩對修覺山文化的重要意義。

    可惜,我們對杜老、小蘇的功績太不夠重視了。兩個異鄉人為我們新津做出了這樣大的貢獻,我們說不上感謝,更連珍惜、利用都沒有做到。這方面我們實在應該向蘇州人學習。

    唐朝天寶十二年(753),有個叫張繼的讀書人進京趕考,順利地考取了進士,可惜隨後在吏部組織銓試(選官)時卻不幸落選。玄宗末年(755年12月)爆發安史之亂,不少文士紛紛逃到今江蘇、浙江一帶。次年冬,張繼也從家鄉襄州(今湖北襄陽)沿江而下,過金陵,轉而南下蘇州。這一夜他踏上小舟,泊於封橋之下。岸邊落葉蕭瑟,江上漁火二三,寒山寺夜半的鐘聲自凝重的空氣中一聲聲地傳來。這無眠的一夜,張繼將無盡的鄉愁化成千古絕唱《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月、烏、霜、楓……,看似各不相干的景物;落、啼、滿、對……,看似各不相干的動態,被巧妙地融合成一個空靈而闊大的意境,因此,這首詩迅速地流傳開來。官場落魄的他,這一下名聲竟超過了官場上那些春風得意之士。因為羈旅飄忽而有《楓橋夜泊》,又因為《楓橋夜泊》,人們把“封橋”改名為“楓橋”,又特意從山上移來楓樹,代替岸邊原來的烏桕樹,江岸的一座山也被改名為“愁眠山”,唐時寺院夜半打鐘的習俗也傳承下來。上千年來,朝拜寒山寺的人絡繹不絕,代代有人在這裡寫刻詩碑。日本友人說,他們那裡“三歲之童,無不能誦是(此)詩”。公元762年10月,平定了安史之亂。張繼被錄用為員外郎,即正額以外的副職官員;最後當上了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專管鹽鐵的判官。但是蘇州人對官位沒有興趣。倒是藉助他那首失意的詩作把蘇州的名聲遠播。今天更是著力開發出寒山寺和楓橋兩個景區:寒山寺佔地面積約1.3萬平方米,建築面積3400餘平方米,前來祈禱的人很多,香火很旺。過一座橋就進入楓橋景區,面積更大,無數的詩人墨客題詩作畫吟詠,使得楓橋一躍成為蘇州三百餘座名橋之首。人們在此追尋張繼筆下的那份失落,和那場不朽的失眠。

    修覺山歷史文化中的兩顆明珠是新津人特有的驕傲,我們難道不應該藉助這兩首千古名詩讓修覺文化流佈開來,讓五津大地隨著修覺文化的流佈展現出歷史和今天的光榮?我們再也拖宕不得了。深入發掘和認識與修覺文化相關的所有歷史積澱,研究修覺文化豐富的內涵,歷史地落到了我們的肩頭,難道還要推搡給下一代、再下一代?讓我們都埋下頭來實幹,在今後更加輝煌的修覺文化中也有我們留下的痕跡,而不再呈現歷史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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