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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王老二呀

    就這題,我能寫本書。

    掰掰手指頭一算,我左肩第一次脫臼距今已經有13年之久,此後這些年裡,陸陸續續脫臼過十多次,絕對算得上久經考驗了。

    所以,我不僅可以回答脫臼是什麼體驗,還可以剖析第一次脫臼和第二三四五六七次脫臼在感受上有什麼區別,並能告訴大家脫臼半小時和脫臼五小時以上身體會有怎樣不同的反應,甚至,我還可以給我所接觸過的南北方骨科大夫做全面的專業能力打分評級。

    但是在此之前,我有一些遠比個人經歷更重要的題外話要講。

    相對於骨折來說,脫臼這種傷情比較冷門,這一點,從這個問題下寥寥無幾的的回答數就能看出來。如果生活中遇到有人骨折,懂得如何處理的人會有很多,哪怕是周圍一個懂應急處理的人都沒有,單憑傷者瞬間失去行動能力的狀態和痛苦的表情都會讓周圍的人嚴肅緊張起來。由於能夠得到其他人的重視,骨折傷者往往能夠迅速得到應有的治療。

    但是脫臼不同。肩關節脫臼後,雖然也有疼痛感,但不會像骨折一樣劇烈,人也依然可以走路,只是走得稍微慢一點而已。總之,一個人脫臼後的種種狀態會讓其他人產生「你好像也不太嚴重」的印象,這其實並非什麼好事。

    我自己第一次脫臼是因為在籃球場上被對手絆倒,當時我很明確地跟周圍人表示,我脫臼了,因為明顯感覺到了肩關節的錯位。但是周圍的同學都說:「你怎麼知道你脫臼了,你先到場邊休息一下吧。」在這些十幾歲的少年心裡,脫臼應該和骨折、骨裂一樣,需要專業醫生才能定義,而且大家都在球賽的熱情中,誰又願意為一個很可能是在小題大做的人毀掉整個下午呢?而我自己在肩關節錯位的驚惶感下,也沒有任何心情去說服他們。於是我來到場邊坐下,在他們繼續比賽的背景音下嘗試著慢慢活動,竟然自己完成了復位。

    儘管已經復位,但當晚我回到家,還是和我媽說起這件事,我想暗示她,讓她帶我去醫院諮詢一下,因為我心裡還是覺得沒底。可是我媽當天心情狀態很差,並沒有給我暗示的機會,在剛剛聽到我說自己脫臼時就把我罵了一頓,說我是在尋死,只會給家裡添亂。在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和不可一世面前,心裡沒底算個屁,我一氣之下,決定再也不在家裡提起這件事。

    此後,我又自己復位過好幾次,直到有一次自己終於復位不了了才去了醫院,即便也打了一段時間的夾板,但關節囊已經撕裂,病根算是落下了。

    當然,我個人的習慣性脫臼是諸多的偶然因素集體造成的,事已至此,不責怪任何人。我只想借此說明,絕大多數人對於脫臼的認知程度都非常低,既不重視,也不懂如何正確處理。很多人都是透過影視作品建立對脫臼的認識的,而我在這裡必須要說:

    幾乎所有影視作品中關於脫臼的表演和處理方法都是錯誤的!

    幾乎所有影視作品中關於脫臼的表演和處理方法都是錯誤的!

    幾乎所有影視作品中關於脫臼的表演和處理方法都是錯誤的!

    我在這裡點名批評幾部電影。

    首當其衝,是李連杰主演的電影《精武英雄》。在與藤田剛的最終對決中,李連杰飾演的陳真肩膀脫臼,為表現陳真意志頑強,電影中陳真自己復位了脫臼的肩膀,最終戰勝對手。

    這部電影傳達的錯誤資訊點非常之多。

    第一,脫臼後自行復位,是非常不可取的,極其容易造成二次傷害,比如骨折;

    第二,這部電影裡李連杰的復位方法很暴力,音效還配合以骨節摩擦的咔咔聲,這也不是正確的關節復位手法,普通人千萬不要以為「猛一下用力」就能復位肩關節;

    第三,電影中,復位之後陳真馬上繼續與敵人戰鬥,這彷彿在暗示脫臼後只要復位就可以恢復正常,想幹嘛幹嘛,這也是完全錯誤的。事實上脫臼之後必須要打夾板靜養,休息時間至少要在兩週以上。

    另外一部要批評的電影,是張家輝、彭于晏主演的電影《激戰》。這部電影裡,張家輝飾演一位右肩習慣性脫臼的前拳王,中年復出,最終竟然用脫臼作為絕招,在MMA比賽中擊敗了對手。

    相比於《精武英雄》,這部電影更加離譜。電影裡張家輝飾演的程輝多次自我復位脫臼的肩關節,所傳達的醫療態度極其不健康。而且就算是多年習慣性脫臼掌握了某種適合自己的復位方式,且靜養對這種陳舊傷已經無效,但脫臼了還能打拳也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在脫臼狀態下激烈運動會伴隨劇烈疼痛,並非很多影視作品中表達的那樣毫無知覺。

    所以,希望影視作品不要總是用脫臼來塑造主人公的意志品格了,確實容易誤導不明真相的觀眾在真實遭遇脫臼時處置失當。

    那麼,相對真實的脫臼狀況應該是什麼樣呢?我推薦南韓電影《頂級較量》中李聖旻的表演:

    脫臼時的表情,因疼痛而變得扭曲。

    彎腰走路,受重力影響,脫位的肩關節承受的壓力較小,疼痛度會減輕。

    在我看來,這是影視作品中真實還原度最高的關於脫臼的表演。

    下面我來談談自己肩關節脫臼時的體驗。

    脫臼的那一瞬間,身體疼痛度並不算強,甚至還有可能找到一個角度讓自己完全沒有痛感。但是,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人是絕對靜止狀態的基礎上才有可能實現。活動脫臼的手臂、走路甚至坐車帶來的震動都會引起比較強烈的疼痛。

    所以,脫臼是這樣一種狀態:絕對靜止時,疼痛度為0或者1,只要有輕微活動,疼痛度迅速會上升到6或者7。6或者7是什麼概念呢,就是一種令人無法入睡的疼痛狀態。

    我曾經有過一次非常曲折的脫臼就醫經歷。

    脫臼時是下午三點,我在三名同學的照顧下,走了15分鐘,走到了大學的校醫院。因為此前曾經在大學校醫院復位過一次,所以認為校醫院的水平已經足夠了。但是可惜,之前幫我復位過的醫生不在,值班的年輕醫生經驗不足,雖然掌握了正確的方法,但在試了20分鐘之後還是宣告放棄,我不得不轉院。

    在此,我有必要講一下肩關節脫位的復位手法。通常的手法是,患者躺在病床上,醫生的腳蹬在患者腋下,像拔蘿蔔一樣持續發力,目的是把錯位的肩關節拉伸出來,只要拉出的空間足夠,肩關節會自動滑入原位,如下圖:

    這是一個需要病患雙方一起配合的過程,醫生要使出幾乎全身的力量去拉伸手臂,而病人則需要放鬆肌肉,不要和醫生形成對抗關係,否則醫生的力量就都用來和病人拔河了。可是對病人來說,這其實是個很難控制的事情,因為脫臼處本身就疼痛,緩解疼痛的方法肯定是儘量用肌肉去穩定它,要完全放鬆肌肉真的不那麼容易。

    從校醫院出來後,我們想到離學校最近的公立醫院是一家傳染病醫院,但肯定也有骨科,於是打了一輛黑車前往。一路上,我們都讓司機開得很慢,但是引擎的抖動還是一直帶來疼痛,如果遇到減速帶更是痛不欲生。到了醫院,先拍了片子,在確認沒有骨折之後,兩名男醫生直接帶我進了手術室,讓我躺在手術床上進行復位。

    還是運用之前這種方法,兩名男醫生共同給我進行復位,努力了接近半個小時,過程中我的喊聲把手術室外面的同學驚得毛骨悚然,可是即便如此,復位依然失敗。最後他們說,我們治不好,要不你去專業的骨科醫院吧。

    此時已經接近下午六點了,我的心情幾乎是絕望的。

    沒辦法,再打車,再轉院。這次我不敢再找不擅長骨科的醫院了,所以打車的目的地直接是成都體育大學骨科醫院,據說是成都最好的骨科醫院。只不過,打車至少要走40分鐘,再加上又是晚高峰時段,再加上我不敢讓司機開太快,所以,這段路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到了醫院,還是要先拍片,之前在傳染病醫院拍的片子人家不認。不過這我也能理解,拿其他醫院的片子做診斷,如果出現什麼問題,醫院摘不乾淨。

    看了片子後,醫生問:打不打麻藥?

    我同學說:打打打,之前在傳染病醫院叫得實在太慘了。

    於是我躺在那,從左側脖子上打進去一針麻藥,為防不測,還給我上了心電圖。

    復位開始。四名醫生圍著我,吹拉彈唱,不對,總之各司其職吧,又努力了挺長一段時間,還是沒能復位,最後精疲力盡的主治醫師停下來說:要不你明天早上再來吧。因為之前兩個醫院沒弄好,讓你的肌肉已經僵硬了,明天早上你放鬆了,再來。

    當時我聽了這句話,感覺自己是躺在一個世界上最大的冰櫃裡,絕望感就像一張按在臉上的棉被,連罵髒話都罵不出聲來。難道要保持脫臼的狀態睡一夜嗎?怎麼睡啊,誰能教教我?

    後來在幾名同學的請求下,醫生同意再試試。也許是被激發了吧,我覺得寧可胳膊被拽下來,也不能就這麼睡一晚上,當時竟然有一種英勇就義的感覺。終於,隨著沉悶的「咯嘣」一聲,脫臼接近六個小時的我又是一個完人了,回到學校算算賬,這幾個小時正好花掉了一個月的生活費。

    講完這個曲折的故事,我準備講另一個與之相對的故事。前年冬天,我在北京時又一次脫臼,就近去了朝陽醫院。那一次治療,讓我意識到為什麼北京讓這麼多人割捨不下。

    作為一個輕車熟路的習慣性脫臼患者,當時在拍片之後我已經準備去病床上躺下了,卻被告知只需要坐著就行。主治醫生指導著一個實習醫生,讓他站在我身後,一隻手從我的腋下穿過來,虎口向上,用手腕最薄的那一側的骨頭抵住我脫臼的位置,另一隻手繞到體前,雙手握緊,然後向上託。接著主治醫生拿著我的手臂輕輕搖動,復位就已經完成。全程只有託舉那一下有痛感,總共耗時不到五秒鐘。

    在這一次治療之前,我在不同城市、至少四五家醫院進行過脫臼復位,醫生所用的方法如出一轍。唯獨在北京,復位方法最為特別,卻也最有效。它既不需要患者進行配合,而且時間最短,速度最快,一斑以窺全豹,北京確實有全中國最好的醫院。而且這件事讓我產生新的思考,因為脫臼復位完全是醫生治療方法上的差別,跟醫院的經濟實力沒有關係,也不需要任何的高科技醫療儀器,那麼,為什麼北京醫生的方法更高階一些呢?是因為他們上醫科大學時候用的教材和其他地區不一樣嗎?是因為同行之間的交流學習還太少嗎?如果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請告訴我。

    脫臼對我的生活帶來了非常巨大的影響,比如,當我意識到脫臼不可康復時,我就告別了所有的重體力勞動和大部分的體育運動,當然,它也把我有可能走通的職業運動員道路扼殺在了早期。如果人生真的像一列火車,它就是改變我這列火車方向的一個道岔,把我引入了一條全然不同的軌道。確實,它讓我錯過很多,可也帶來了新的景緻。

    有什麼辦法呢,它強烈要求成為我人生的一部分,既然推不走,只能學著和它友好地相處下去。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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