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注：強梁，語出《道德經》:“強梁者不得其死”。形容孔武有力強橫兇暴的人，也是強盜的另一種稱呼。

盛世強梁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

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當我毅然將當今聖上御賜的這杯毒酒一飲而盡之時，依稀還記得起許多年以前在江州潯陽樓題寫這一首反詩。

要論《水滸傳》最具英雄氣概的詩，“心在山東身在吳”這首絕對可以躋身首位。我原本也並不希冀留下什麼傳世之作，只是筆隨興至信手寫來，或許口述我心並不需要太多技巧，這種心無旁鶩的狀態往往愈能夠寫出好詩。又或許是因為平日我這唯唯諾諾的形象太過深入人心，難怪很多人坦言，很難想像這樣一首傲世獨立、壯志凌雲的大作竟是出自我宋江之手。

一

我原是山東鄆城押司，仰仗家資殷實吏道純熟，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水滸作者大約對婦人一直存有很大偏見，整部水滸，絕大多數出場女性不是淫婦就是母夜叉，英雄禍端皆起婦人，我到底也沒能跳出這個窠臼，不免令人感慨唏噓。

閻婆惜原是我收納的外室，後因我私放晁蓋等人被閻婆惜捉住了把柄，臭婆娘原欲藉機大撈一把，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實在把老子逼急了，最後被我一刀給宰了。

惹下命案官司，我被押往江州服刑，本來如果能夠固守本分不做逾越之舉，只待刑滿釋放重新來過愜意滋潤的小日子，應該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不料節外生枝，當時我一個人悶悶不樂到了潯陽樓，回想起自己懷才不遇抱負難施，不盡憤怨於懷獨自愴然，遂在潯陽樓牆上題寫了“敢笑黃巢不丈夫”的詩句。

“黃巢”何許人也？唐末農民起義的領袖，一個十足“反賊”。我一個命案在身的賊配軍，竟然不懂得謹言慎行，公然將前朝“反賊”作為學習物件進取目標，寓意自己將來也要幹一番扭轉乾坤的偉業，這當然非同小可。

平心而論，還真是冤枉我了，這首看起來傲世獨立的詩其實完全沒有一丁點兒想要揭竿造反的意思，頂多算是飄零江湖感嘆蹉跎歲月的牢騷罷了。

因為“在閒通判”黃文炳的告發，我遂由刑事犯晉升為了政治犯。至此，還想要翻身迴歸社會繼續做大宋順民已經基本不可能了，我的政治生涯至此大概算是結束了。

被捕入獄之後，我玩起了屎尿邋遢裝瘋賣傻的把戲，原欲籍此矇混過關，不料又被黃文炳這廝識破伎倆，扛不住重刑伺候的我瞬間慫了，幾下子就現了原形被迫認罪。唉喲，這哪裡是英雄豪傑所該有的樣子，這完全不符合大家對英雄好漢的期待嘛。

像三拳兩腳就能打爆鄭屠的魯達，憑赤手空拳登時就打死大蟲的武松，就不要比了，也比不了。就算是“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似乎都須要比我強些。面對實力強勁的西門慶，武大郎明知實力不濟，也毅然亮劍，敢於捍衛尊嚴。我宋江委曲求全大局為重，最後搞掂個無恥淫婦，竟然弄到身敗名裂狼狽不堪。相比較於眾多手起刀落快意恩仇的梁山好漢，謹小慎微隱忍避禍的黑三郎，看起來的確太差勁。

二

梁山落草，我心有不甘，如今走投無路，那是無可奈何。

可以將我定性為偽君子、投降派、陰謀家、窩囊廢的任何一類，但唯一不能說我是水泊梁山的戕賊敗類。沒有我，梁山早就完蛋了。

梁山歷經三世，將梁山事業做大做強，到底還是在我宋江主政時期。

王倫時期，水泊梁山在江湖中的影響力微不足道。王倫一直揹負著胸懷褊狹嫉賢妨能的罵名，其實那是有自知之明，因為自身能力有限，害怕難以駕馭群雄，所以對前來投奔之人，王倫採取的措施基本上都是拒之門外。

晁蓋時期，梁山整體實力相較王倫時期略有提升。晁蓋本身志大才疏，只是一味強調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片面追求永結情義同享富貴，整個集團沒有一個明確的進取方向，基本上就是一個飽吃昏睡渾噩度日的狀態。

從骨子裡來講，我是不屑於與一群殺人放火的強盜賊人同流合汙的，但不枉這許多人願意死心踏地來追隨我宋江，看著眼前這群烏合之眾茫然無措而又充滿期待的眼神，我決定為他們找出路。

最終我帶領梁山眾人走上了招安之路。但包括梁山大多數首領在內，很多人不瞭解，認為我是一個投降派，這實在太冤枉我了，我做的是有利於梁山大業的事情，卻不被眾人所理解。此番情景，令人嗟嘆。

梁山乾的是造反事業，要麼是梁山推翻宋王朝，要麼是朝廷剿滅梁山泊。那麼被渲染得聲勢浩大的梁山起義，到底有無可能“殺去東京，奪了鳥位”，成就一番改朝換代的驚天大業呢？結論是基本沒可能！

我們來看一下《宋史》中對水泊梁山起義規模的真實記錄：“宋江起河朔，有三十六眾，轉略十郡，官軍莫敢嬰其鋒叔夜募死士得千人，設伏近城，江乃降”，朝廷遂下詔“招撫山東道宋江”，這個結果實在令人沮喪。

那好吧，既然說是小說，現在撇開史實不談。根據故事描述，整個招安過程，自始至終也是“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水泊梁山剃頭擔子一頭熱。而朝廷的招安意願看起來就沒有那麼迫切了，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這個態度也太傷人了吧——這就是梁山實力不濟的具體表現。

能夠審時度勢，也不失為英雄行徑。水泊梁山堅起了“替天行道”的大旗，“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為晚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歸降朝廷，讓梁山有機會重新成為合法組織。還條捷徑叫做“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等於是透過走不正當途徑來達到封妻廕子功成名就的目的。

毫無疑問，“招安”是梁山最好的出路。

三

招安之路最終須是失敗了，但不能說招安之路走錯了。

我梁山眾將接受朝廷招安之後，自去徵遼國、徵田虎、徵王慶、徵方臘，梁山好漢折損大半，一百單八將最後只留下二十七人。如今“酷吏贓官都殺盡，忠心報答趙官家”，只等朝廷封官授職厚賜獎賞。

我把所有計謀都用來對付了梁山兄弟，將所有忠義都用以交付了大宋朝廷。

但我忘了“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的古訓，我單知道“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端的愚忠，以致如此。

歷朝歷代統治者最擅長的就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這倒不完全是背信棄義陷害忠良的品性問題，更主要的還是為了維持自身統治。這個教訓對趙官家來說，印象就尤為深刻了。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短短五十餘年光景，中原地區走馬觀花地更替了五個朝代，野心勃勃的藩鎮節度使們前赴後續篡奪皇位接連掌權，在這個歷史背景下，我大宋太祖皇帝依靠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坐上了皇帝位子。

太祖皇帝自己是靠武力上位的，但並不希望手下人繼承傳統。為避免重蹈覆轍，我太祖皇帝透過“杯酒釋兵權”等措施逼迫手握重兵的手下軍將交出兵權，有效避免了藩鎮割劇和專權亂政。此後，大宋王朝一直有意壓制武將，提升文官地位，進一步發展科舉制度，“重文抑武”作為最核心的國家制度一直貫穿整個宋代。

科舉制度發展到宋朝，“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對於大批地位低下的平民百姓來說，科舉就是透過“讀書”來實現升官發財的途徑。這與大宋王朝所一直所奉行的“重文抑武”基本國策高度契合，不僅得到世人普遍認同，更為朝廷大力推崇。

如今一群殺人越貨的強盜賊寇居然透過“招安”獲得進入官僚體系的資格，與大批科考入仕的棟樑英才同殿稱臣共商國是，這算怎麼回事！？

四

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天下讀書人之所以還能安貧樂道固守本分，完全是將希望寄託在有朝一日能夠金榜題名，就此出人頭地飛黃騰達。

如今一群強盜賊人透過走不正當途徑來輕而易舉就達到了封妻廕子功成名就的目的，這讓天下讀書人情何以堪——大家趔趄而行最終卻殊途同歸，今後誰還願意繼續再做安守本份的良民。倘若天下人紛紛仿效“招安進仕”，大宋王朝如何還能夠長治久安。

人無信不立，國失信則亡。這就足見“取信於民”的重要性。

當然，一個依靠武力來維持統治的王朝，口口聲聲說要“取信於民”，聽起來有些矯情，但“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這些治國之道，想必當今聖上多少還是懂得一些的。

熙寧年間，為改變我大宋王朝內憂外患積貧積弱的局面，王文公在我神宗皇帝支援下開始改革弊政推行新法。因為激進措施嚴重損害了官紳士大夫們的既得利益，新政遭到頑固抵制和強烈反對，險些釀成大禍，至今讓人心有餘悸。這還不夠，在我聖孝皇帝駕崩之時，以司馬太師為首這幫佞臣對大行皇帝一直懷恨在心，最終議定“神宗”廟號立室奉祀，籍此闡釋心中怨悵——如此倒行逆施，實在喪心病狂！

所以說千萬不可小瞧了這個“民意”。當然，平民百姓這些愚眾氓黎的訴求是微不足道的，歷來只有像司馬太師一類的官紳士大夫才會真正掌握“民意”話權。

“強梁者不得其死”，這個結局不但符合善惡因果的傳統觀念，算是對傳統倫理道德最基本的一點尊重；對一貫教化百姓安守本分的統治階級來說，這也是大宋王朝對天下官紳士大夫們最起碼的一點交代。

五

水泊梁山三代首領命運多舛皆不得善終，一個死得比一個憋屈。當然，更大的悲劇遠不止於此。

王倫本是一介書生，最高理想就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惜時運不濟未能博取功名,最後既未能固執初衷也未能隨波逐流。一個追求“修身治國平天下”的讀書人竟然淪落成為揭竿殺戮佔山為王的山賊。

晁蓋心胸豁達急公好義，只懂得與眾兄弟永結情義同享富貴，一個疏於政治短於謀略的掌權者必然會導致政亂背叛大權旁落。晁蓋臨終之時耿耿於懷的，當然還是自己一生光明磊落，到頭來卻被一群虛與委蛇玩弄權術的背叛者逼向絕路恨恨而死。

如今，我已是黃泉路近死在旦夕之人，我一心思所惦念的只是如何赦罪招安盡忠報國，為此，我揹負恬墮猥懦匿怨忘親的罵名，歷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即使將梁山家底喪失殆盡也再所不惜，可惜最後仍然不被朝廷信任，只落得飲毒身亡的淒涼下場。

愈加看重想要得到的東西就愈加得不到，欲罷不能求之不得，這是命運對人生無情的嘲弄，也是每個人抗爭不了的宿命。

2019年4月28日

自古以來佔山為王的綠林好漢最好的下場就是被招安，然後為朝廷效力洗白身份得以善終。

當然，這條路也很艱辛，能走到頭的並不多。

對於這些土匪。除了招安，也沒有什麼更好的出路了。因為不管誰當權，也不會允許他們這些人存在。不接受招安。。最後只能被消滅！

當時宋江招安，也是為梁山的兄弟的未來與以後著想，想讓兄弟最終有個好的歸宿，但他錯判了當時的形式，當時宋朝以很腐敗，奸臣當道，忠臣良將，都被奸臣所害，即使詔安在朝中做了官今後也會死於奸臣之手，所以說宋江招安初衷是好的，但不符合當時的趨勢。

話看怎樣說，宋江招安滅了方臘保衛了宋室江山。換句話說宋江招安斷送了眾多好漢的性命。可嘆聚義百單八，大仇未酬敗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