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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白髮布衣的藏地讀行

    一、益西沃時代古格王室的佛教復興運動

    藏傳佛教的傳播歷史,可以分為兩個部分——前弘期與後弘期。前後弘期的分界點,便是842年吐蕃王朝的崩潰。

    因此,射向朗達瑪胸口的利箭,確實改變了整個西藏的歷史程序。

    公元900年左右,吐蕃王室後裔吉德尼瑪袞,遠赴阿里建立了一個綿延600餘年的王國,這便是古格王朝。

    隨著古格王朝的興盛,佛教思想開始再度弘揚。

    在國王的“拉喇嘛·益西沃”的倡導下,古格王室開始大力在境內推行佛教復興運動,這便是藏傳佛教史上後弘期的上路弘法。

    至此期間,古格在佛教復興方面做了三件大事:

    1、在阿里興建了大量的佛寺,培育了本地的寺院勢力;

    2、派遣青年才俊遠赴印度留學求法,培養了一大批本地譯師;

    3、從印度迎請佛學大師(班智達)到阿里傳教,極大地提高了西藏佛教的理論水平和修持規範。

    正是因為對復興佛教的巨大貢獻,益西沃當仁不讓的,成為後弘期上路弘法的旗幟性人物。

    一、“拉喇嘛·益西沃”其人

    古格王朝的締造者“吉德尼瑪袞”,在位時間約為公元923—950年。

    去世前,他裂土分封,將三個兒子分別封王。

    其中,次子扎西德袞被封為佈讓、古格王。

    扎西德袞有兩個兒子“科熱”、“松額”,當他老去時,再次裂土分封,兩個兒子分別為佈讓王和古格王。

    “拉喇嘛”益西沃,便是扎西德袞的二兒子“松額”,也就是嚴格意義上的第一代“古格國王”。

    由於,從“吉德尼瑪袞”到“松額”之間的歷史記載相當混亂,藏史學界對“科熱”和“松額”的長幼,以及到底誰才是拉喇嘛·益西沃,產生了長期的爭論。

    近年來,發現一本古格宗教領袖古格·阿旺扎巴所著的《阿里王統記》。

    本中記載:“君上扎(西)袞娶王后桑噶瑪,生二子:科熱、松額,松額一名赤德松祖贊。兄柯熱治普蘭,弟松額治古格。”

    這份文獻,不但明確了科熱、松額的長幼,還記載了松額為古格國王時的尊號——“赤德松祖贊”。

    另外,藏族學者尊勝,在古格王宮遺址大威德殿的壁畫上發現了,“兄長科熱”的藏文題記。

    由此,科熱與松額之間的爭論,基本上塵埃落定。

    “拉喇嘛·益西沃”唐卡

    關於松額還有一點需要注意,就是“拉喇嘛·益西沃”的名號。

    “拉喇嘛·益西沃”是個片語,“拉喇嘛”是尊號,“益西沃”是法名。

    “拉”在藏語裡有“天”或“神”的意思,“喇嘛”是對僧人的敬稱,可以理解為“上師”。

    另外,“拉喇嘛”這一尊稱並不是特指“益西沃”一人,而是一個可以傳承的尊號。

    在“益西沃”之後,目前確知,至少還有兩位古格宗教領袖,擁有“拉喇嘛”的尊號。

    再有一點,松額雖然為佛教的弘傳做出了重要貢獻,他在古格頒佈的《興佛大召命》是奠定阿里佛教地位基礎性法令。

    但松額出家為僧的時間卻很晚,按照《佛曆年鑑》上的記載,他與兩個兒子一起捨身出家時,松額已經50歲了,並於58歲時圓寂。

    鑑於短短八年時間,根本不足以完成,史料裡記載的“籌建寺院、舉行法會、公派留學、編譯佛經”等偉業。

    因此,大量的弘法舉動,都應該是其身為國王期間所做。

    這也可以看出,古格的弘法事業是種國家行為。

    而對於松額來說,他長期使用的尊號應該是“赤德松祖贊”,而不是“拉喇嘛·益西沃”。

    二、益西沃“捨身求法”的傳說

    縈繞在“益西沃”身上,最令人感動的傳說,就是他“捨身求法”的故事了。

    “益西沃”為弘揚佛學,於公元996年(宋太宗至道二年)籌資建立了託林寺。同時,他還資助21位青年才俊,前往喀什米爾和印度學經,並延請印度高僧前來弘法。

    在大譯師仁欽桑布的領導下,譯師們翻譯、校訂顯教經典17部、論33部、密教經典108部。其所編譯的密宗經典被稱為“新密”,與吐蕃時期傳承密宗經典(“舊密”)相對應的。

    以上種種措施,都需要鉅額的資金支援,而且消耗的是硬通貨——黃金。

    在當時,去印度學法是要交學費的。據記載,150名去印度求法的西藏僧伽,帶走了大約11萬兩黃金。

    古格王宮遺址

    鉅額的黃金消耗,即便是盛產黃金的古格也感覺難以承受。

    《娘氏宗教源流》裡記載這樣一件事,據說,益希沃有一個叫做“色波”的供物,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就被古格境外的一個叫薩岡的地方的牧人給殺了,看來這個“色波”還是個活物。

    益希沃得到“色波”被殺的訊息後,夢見得到了一塊馬鞍那麼大的黃金。

    於是,益希沃就不幹了,非要讓薩岡人賠這麼大一塊黃金給他,要不就兵戎相見。

    薩岡人沒處去弄這麼大一塊黃金給益希沃,在古格的威逼下,只好把一處叫東孜旺的產金區賠給了古格。

    益希沃派人在東孜旺採金,每個採金點都可以挖出十藏升的黃金。後來益西沃就利用這批黃金,修建了包括託林寺在內的大批寺廟。

    這個故事,既說明了古格王朝在益希沃時期,依舊具備對外擴張的實力。也說明了,益希沃對黃金資源的渴求。

    餘暉下的託林寺

    為了籌措更多的資金,益西沃親自帶兵攻打北方的葛邏祿人,結果戰場失利,不幸被俘。

    葛邏祿作為一個種族,在吐蕃王朝時期曾是吐蕃堅定的盟友。跟著吐蕃為爭奪西域,與回鶻汗國進行了幾十年的血戰。

    但隨著吐蕃王朝的崩潰,葛邏祿人西遷中亞地區,並改信了伊斯蘭教。

    公元1000年左右,葛邏祿人建立的喀喇汗王朝(黑汗王朝),攻陷西域佛國於闐(新疆和田)。

    新疆和巴控克什米爾(查謨——巴爾蒂斯坦地區),這一南一北兩個地區開始了伊斯蘭化的程序,而古格王朝很不幸的成為東亞佛教領土的突出部。

    不過在藏族史料裡,葛邏祿(西方)和霍爾人(北方)一樣,泛指周邊異族的入侵,並不特指“黑汗王朝”。

    所以,益西沃進攻的葛邏祿國,應該是周邊的一個異教國家。

    葛邏祿王對被俘的益西沃說道:“如能放棄佛教,改宗伊斯蘭教的話,可以免您一死。”

    益西沃態度堅決:“不!”

    國王又說:“或者,用您同等身重的黃金贖身,亦可免死。”

    益西沃仍然不改其志:“不!”

    葛邏祿王只好遺憾地說:“那麼,您就只有等死了。”

    他派人以火炙烤益西沃的腦門,欲使他愚痴。

    訊息傳到古格,舉國為之震驚。全國上下一齊動員,盡其所能地籌措黃金,為此甚至向僧侶、屬民徵收黃金稅。

    待籌集到與益西沃身體等重的黃金之後,降曲沃(益西沃的侄孫)攜黃金前來營救他。

    但葛邏祿國王並沒有放人,他提出更苛刻的條件:“你們的黃金還差與他頭部等重的分量,快快回去籌集吧,不然,這老頭就沒命了!

    降曲沃含著眼淚去獄中與老人告別:“我將立刻趕回佔格,籌足黃金便來救您出獄”。

    益西沃怒斥道:“我遭受酷刑,已是一個廢人,救我何益?回去告訴國王,將贖取我的黃金帶到印度,迎請阿底峽大師到阿里古格傳教,弘揚佛法。”

    降曲沃再三懇求不過,只好揮淚而別。

    最終,捨身求法的益西沃,安然引頸受戮。

    益西沃和仁欽桑波壁畫

    三、完美的“移花接木”樣板

    看了益西沃“捨身求法”的故事,一個信仰堅定、看淡生死的老人形象躍然紙上。

    但其實,這個縈繞在益西沃身上的故事,是一個完美的包裝,一個移花接木的故事。

    首先,益西沃並不是死於葛邏祿之手。

    他晚年一直在託林寺傳法,最後圓寂於託林寺。

    益西沃圓寂後,得到訊息的仁欽桑波從熱尼匆匆趕回古格,為其超度後事。(《梵天佛地—大譯師仁欽桑波傳》)

    而且,仁欽桑波的傳裡,沒有任何關於出兵葛邏祿、被俘、以及為贖回益西沃,對僧伽徵收黃金稅賦的記錄。

    但這個故事,也不完全是杜撰的。

    確實有位古格王進攻葛邏祿,被俘後因湊不出黃金被殺。

    但這位王是益西沃的侄孫“沃德”,這時益西沃早已去世。

    益西沃的故事中,也有真實的部分。

    這就是去救人的,確實是第二任“拉喇嘛”降曲沃,他是沃德的兄弟。“降曲沃”營救“沃德”不成,隨即請來了“阿底峽尊者”。

    阿底峽尊者

    這個完美的“移花接木”案例,還存在一個逐步演進的過程。

    最早記載此事的文獻,只有一句簡單的話,既“11世紀,其國王殺死了拉喇嘛•益西沃”。

    而後,成書於1363年《紅史》中,稍稍發展了一下。

    “父親被稱為天喇嘛益西沃,他自己也去印度,在途中被葛邏祿人的軍隊抓住。蒐集藏地的黃金前往贖取,只夠贖取身子而沒有贖取頭的黃金,因而被殺”。

    《紅史》的記載裡,不存在益西沃出兵進攻葛邏祿的事情,只是一次簡單的綁票事件。

    成書於1476年的《青史》中,再度向前演進。

    “拉喇嘛•益西沃雖已將王位交出,仍率軍與克什米爾突厥族交戰,失敗被俘。

    突厥人將其囚於獄中,對他說道:“你知果能放棄佛教信仰,則從獄中將你釋放;如不這樣,則拿等同你整個身體重量的黃金來贖你出獄”。

    到了成書於1538年的《新紅史》,則演進出,“此後,為了迎請阿底峽而往尋黃金時,他被卡洛王捉獲。(益西沃)想到:如果由阿里用眾多黃金贖身,那將有礙於迎請阿底峽事。想罷,遂不準贖身,為此,(益西沃)為了佛法而捨命。”

    再到二百年多年後的《土觀宗派源流》(1801年)中,延續了之前史料的記述,並再次演進為,“因想收集更多的黃金,再遣人往迎。遂親身前往採金,不料為伽爾勞王所執。益西沃之侄降曲沃收集了很多黃金,往贖其叔,遭到拒絕,遂為伽爾勞所害”。

    從以上教法史料的記載可知,隨著時間的推移,“益西沃捨身求法”的故事不斷豐滿。

    從一次“意外”的綁架劫掠,演化成了對異教徒的宗教戰爭。益西沃的死亡也從“遇害”,演變成了堅持信仰而死的“殉道”。

    古格王宮遺址

    這是一個完美的宗教包裝案例!

    說到“包裝”,可能會讓一些人心裡不舒服。

    但其實,所有的宣傳都是包裝的一部分。

    任何人類社會組織,不論是公司、社團、黨派、宗教,乃至國家,都無一例外的,需要對外宣傳。否則,便無以發轉壯大。

    甚至,寺院中常見的佛本生壁畫,也一樣是宣傳的一種型別,只不過是以藝術的形式,進行宣傳而已。

    參考書目:

    《古格王國-西藏中世紀王朝的輓歌》_霍巍;

    《分裂時期的阿里諸王朝世系_附_談_阿里三圍》_尊勝;

    《興佛改制_益西沃時代古格王國政教合一制析論》_黃博;

    《畏懼噶邏_西域葛邏祿與西藏古格王朝的傳說與歷史》_黃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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