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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三年的政治生活  李白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天寶元年(公元742年)秋天,李白42歲的時候,得友人吳筠推薦,獲唐玄宗賞識,應召入京。雖然功名並沒有如他所願地“早著”,但是他還是特別興奮,離家時哈哈唱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南陵別兒童入京》)。到長安以後,賀知章一見面就驚歎他是個“謫仙人”,稱讚他的詩能夠泣鬼神,“李謫仙”的雅號便由此產生了。開始時,李白的確很受唐玄宗的寵愛,唐玄宗甚至曾親自調羹賜食李白,並授他翰林供奉的職位。李白也確實很興奮,甚至在半路上遇見朋友還“逢君奏明主,他日共翻飛”(《溫泉侍從歸逢故人》)。正當李白想要施展自己的政治才能、為國家發展作貢獻、為自己建功立業的時候,過了一段時間,李白卻發現一切跟他所想象得並不一樣。首先,李白髮現唐玄宗已經不是那個即位之初勵精圖治的皇帝了,現在的唐玄宗過的是聲色犬馬的帝王生活。其次,李白髮現自己的職位並沒有什麼實際權力,皇帝對自己並不器重,也不打算讓自己施展“經世濟國”的才能,唐玄宗看重的只是自己在作詩方面的本事,自己只是皇帝裝潢門面、粉飾太平的一個工具而已,說白了,就是個花瓶、擺設。最重要的是,李白在朝廷中呆了一段時間後,明顯地感受到了宮廷的中黑暗、腐敗的一面和權臣之間勾心鬥角醜惡現象,這令他感到非常的失望。李白的性格本來就非常清高孤傲,噹噹皇帝的花瓶雖說滋味不大好受,還是可以容忍的,畢竟皇帝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但是要他去巴結李林甫、楊國忠、高力士等皇帝身邊的權臣,那是他這種平交王侯、傲視權貴的人所做不到也不屑於去做的。李白的這種高傲的姿態遭到了這些權臣的嫉恨,因此受到了這些人的排擠,他們開始向唐玄宗進讒言毀謗李白,而唐玄宗也就漸漸地冷淡了李白。李白感受到了這種變化,也深深覺得這樣的生活跟自己的理想相距太遙遠,實在是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於是便主動上表請求退隱,唐玄宗也毫不猶豫的馬上批准,賜金放還。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李白就這樣體面地離開了朝廷。  在朝廷的時間雖短,卻使李白看到了朝廷的沒落、黑暗和腐敗,因此對李白的詩歌創作的影響極其深遠。在未入長安之前,李白的詩歌大部分曲調昂揚,對自己的能力以及政治前途充滿了自信。但是在離開長安之後,功名挫折帶來的自我失落的迷惘感、知音難遇的寂寞感、宦途艱難的悲憤感、生命促迫的憂患感,使李白在這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生活在失望、迷茫、痛苦的情感煎熬中,因此,他這段時間裡所創作的詩歌便自然而然轉向了表達他的這些思想情感。雖然還是一樣的才華橫溢,雖然還是一樣的自信,還是一樣渴望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但是其詩中的抑鬱、沮喪、憤懣、不滿的情感也表露無疑。在這個時期的詩歌中,李白在憤慨中對當時唐代的政治秩序進行了大膽批判和否定,往往有排山倒海之勢。然而憤慨之餘,又常用隱居求仙、狂飲頹廢來尋求精神痛苦的暫時解脫。這種矛盾的心情使得他所作的詩中都或多或少地體現出一種頹廢與悲觀。  在被賜金放還的那一年,李白在鬱悶中寫下了《梁甫吟》: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髮照清水,逢時吐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大賢虎變愚不測,當年頗似尋常人。君不見高陽酒徒起草中,長揖山東隆準公。入門不拜騁雄辯,兩女輟洗來趨風。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狂客落魄尚如此,何況壯士當群雄。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傍投壺多玉女,三時大笑開電光。倏爍晦冥起風雨,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白日不照吾精誠,杞國無事憂天傾。猰貐磨牙競人肉,騶虞不折生草莖。手接飛猱搏雕虎,側足焦原未言苦。智者可卷愚者豪,世人見我輕鴻毛。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吳楚弄兵無劇孟,亞夫咍爾為徒勞。梁甫吟,梁甫吟,聲正悲。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山兒屼當安之。《梁甫吟》是古代用作葬歌的民曲,音調悲切悽苦。這首詩最大的藝術特色正在於佈局奇特,變化莫測。全篇用典,借神話寄寓自己的遭遇。李白在詩中寫到“力排南山三壯士,齊相殺之費二桃”,與春秋時齊相晏子寫的“二桃殺三士”的意思相近。本詩抒發了李白在遭受挫折後的痛苦和對理想的追求及等待的心情,氣勢奔放,感情熾熱。“張公兩龍劍,神物合有時。風雲感會起屠釣,大人山兒屼當安之”,飽受挫折的詩人雖然沉浸在迷惘和痛苦中,但還是以各種辦法自我安慰,始終沒有放棄對理想的追求。詩的意境奇幻多姿,錯落有致;它時而風和日麗、春意盎然;時而濁浪滾滾、險象橫生;語言時而明白如話,時而深不可測。再加上語言節奏不斷變化起伏,詩人強烈而又複雜的思想感情表現得淋灘盡致。此詩乃李白千古傳誦的名篇之一。  另一首能表現李白當時心情的詩作便是《行路難》:行路難(其一):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行路難》,古樂府《雜曲歌辭》名,其內容多敘寫社會道途艱難和離別悲傷。《行路難》李白原作三首,這是第一首,作於天寶三年(公元744年)李白遭受讒毀而被排擠出長安之時。這首詩正反映了他的心聲。本篇描寫世途艱險、前路茫然,個人抱負與現實深刻矛盾。全詩十四句,隨著感情起伏跌巖,章法變化,可分五個層次。前四句盛筵餞別,以“停杯投奢”、“拔劍四顧”四個連續動作,表現了英雄失意、拔劍空嘆的抑鬱和悲壯。繼二句以冰塞黃河、雪壓太行的形象,象徵世途艱險、迷茫失路。再二句連用二個典故,以歷史的聯想表現對理想內心的憧憬,接著四個三言句是兩個七言句的變式,詩人又面對現實,以節奏短促、急切不安的內心獨白,表現歧路的感嘆和彷徨。末二句以堅強的意志衝破阻礙,堅信遠大的理想終會實現。全詩充滿抑鬱不平之氣,深刻地抒發了內心強烈苦悶、悲憤,同時又突出表現了詩人的堅強、自信和對理想追求的執著,反映了他對自身價值的堅信。雖然李白對自身的價值堅信不移,但是愈堅信,對自己的這種遭遇就愈不平,這種抑鬱不平之氣在《行路難》(其二)、(其三)中更是表露無疑,甚至在抑鬱中產生了很強烈的沮喪和悲觀。行路難(其二)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粟。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裾王門不稱情。淮陰市井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篲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行路難,歸去來。行路難(其三)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李白在被排擠出長安的第二年,即天寶四年(公元745年),準備由東魯(今山東省南部)南遊越中時,寫下了《夢遊天姥吟留別》向朋友們表白自己的心情。夢遊天姥吟留別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霓明滅或可睹。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FIT鏡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盪漾清猿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動,怳驚起而長嗟。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時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這首詩與屈原的《離騷》可謂比肩之作。屈原借描繪神仙而自喻清高,李白以敘述仙境來寄託憤嫉。本詩作為李白的代表詩作之一而被千古傳頌。趙翼在《甌北詩話》中說:“李白才氣豪邁,全以神運,自不屑束縛于格律對偶,與雕繪者爭長”。這種看法甚合《夢遊天姥吟留別》的實質情況。此詩句式不齊,以七言為主,其中雜有楚辭句法,激情澎湃,氣勢磅磚,在波瀾起伏中,又收放自若。全詩既寫夢境,也寫現實,構思縝密,極富想象,將神話傳說和實境奇幻地交織在一起。詩人借天姥山奇麗和驚險的景象描寫,抒發了對山川之美與想象中的神仙世界的熱烈的嚮往之情。這是詩人在經歷了政治上的失意後對神仙世界的嚮往,覺得只有夢境才更值得流連;然而夢總是要醒的,一旦接觸到醜惡的社會現實,就不由得無比地痛恨,最後點出了“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憤懣主題。在封建社會時期,詩人敢於在自己的詩作中直接表示對統治階級集團的不滿,敢於蔑視權貴,實屬罕見。所以,我們說,李白不愧為一位偉大的詩人。天寶十一年(公元752年),李白擬舊題《將進酒》抒發自己政途失意之情,成就了又一篇膾炙人口的唐詩名篇。在很多人眼裡,《將進酒》便是李白的代表作。《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君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將進酒》屬漢樂府《鼓吹曲•鐃歌》舊題,內容多寫宴飲遊樂。李白此詩全詩洋溢著豪情逸興,取得出色的藝術成就。詩篇發端就是兩組排比長句,以黃河的偉大永恆映照生命的渺小短暫。藉以突出人生之“悲”。接下去“人生得意須盡歡”,似乎在宣揚及時行樂的思想,然而此時,作者受權貴排擠,正是“失意”之時,故所謂“得意”、“盡歡”其實是一種激憤之詞。“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古來聖賢皆寂寞”,亦屬憤語。詩人自比管仲與諸葛亮,他以古人的“寂寞”,來表現自己的“寂寞”,隱含對自己生不逢時、懷才不遇的感嘆。說到“唯有飲者留其名”,便舉出“陳王”曹植作代表。“陳王”備受曹丕猜忌,有志難展,又與酒聯絡較多,詩人與之共鳴。至此,詩中“天生我材”的自信與“不遇合”的深廣的憂憤,可謂力透紙背。最後一句“與爾同銷萬古愁”與開篇“悲白髮”相呼應,可謂大開大合。《將進酒》篇幅不算長,卻筆酣墨飽,氣象不凡,情極悲憤而作狂放,語極豪縱而又沉著,極奔湧跌宕之能事,具有震憾人心的氣勢與力量。李白在詩中表達了對自己懷才不遇的感嘆,但也同時流露了人生幾何當及時行樂的消極情緒。天寶十二年(公元753年),李白從汴梁到達宣州遊歷時,在謝朓樓餞別他的族叔李雲時寫下了餞別詩《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叔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此詩的重點不是寫離情別緒,而主要是感懷,抒發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不能實現的牢騷。當時李白已離開長安九年,在各地漫遊,功業無成,借酒澆愁。全詩感情既沉鬱又奔放。詩旨在以“蓬萊文章”比李雲,以“小謝清發”自喻。借送別以贊對方,惜其生之不稱世。篇首波瀾壯闊,痛感日月不居,時光難以挽留,因而憂憤滿腔,兩句十一字長句成一鼓作氣之勢。三、四句突作轉折,從苦悶中轉到爽朗壯闊的境界,詩人雖然政途失意,但豪情仍在,仰望長空期盼自己可憤然高飛。“蓬萊”四句,正好反映出作者對自己才能的自負和對政治理想的追求,表現出昂揚的情緒,以謝安自比,表達了對高潔理想的追求。末四句抒寫感慨,理想與現實不可調和,不免煩憂苦悶,“舉杯消愁”、“抽刀斷水”以表達自己的理想與現實的強烈矛盾,以及李白自己力圖擺脫現實的精神苦悶。結尾“明朝散發弄扁舟”是透過暗用春秋時趙國大夫範蠢泛舟隱逸五湖的典故,以表示自己狂放不羈,寧可隱逸不仕,也要對殘酷的政治現實作出否定及抗爭。在李白離開朝廷以後的幾年裡,開元盛世就已漸漸遠去,朝廷日趨腐化,社會醞釀著新的危機,而李白實現理想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了,因此他對自己遭受的政治上的打擊的感受也愈加地沉重。但是李白並沒有放棄他的政治理想,於是就有了後來的入永王幕府、下獄、流放、獲釋等事情。李白就是這樣在理想與現實、出世與入世的激烈思想鬥爭中度過了他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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