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人生走一遭不容易，

可我偏偏就來到了這裡，

就當老天給了我肉肉的身軀，

我仍將要填滿我未來的魂靈。

起初我輾轉於人世的紛爭，

為了存在我顛沛流離群氓，

我曾經粘著口訣告訴自己，

幫有道入，幫無道離，

明爭暗鬥，暗渡陳倉，

我耗盡了青春。

我曾經以為我是個歌者，

後來我才知我是個人生棄兒，

我舞我汙我無，

我自殺怕痛沒死去，

直到我歷盡艱辛身無分文，

眾叛親離。

為了麵包還有酒精，

我忍我忍，

我沒有了自己，

我知道生存祭祀，

就是苟且還有偷生，

其他喂不飽你的肚子還有尊嚴。

我不在歌唱歌唱，

我只想遠離遠離，

甫一開始，太宰便展現其作品獨特的情緒感染力。以“我”的視角，描述了大庭葉藏的三張照片。

“那孩子的笑臉，愈看愈讓人感到莫名的陰森。那根本就稱不上笑臉。這孩子完全沒笑，他那緊握的雙拳可以證明。沒有人可以一面握拳一面微笑。是猴子，那是猴子的笑臉—— 臉上擠滿醜陋的皺紋。就是如此古怪、醜惡，看了渾身不舒服的表情，教人很想說他是“臉皺成一團的小鬼”。我從未見過表情如此詭異的小孩。”

“陰森”、“醜陋”、“詭異”……

以許多“很重”的詞，極力在閱讀伊始便將讀者拉入那個“罪”的世界。

手 札 一

01

主人公大庭葉藏出生於東北大地主家庭，是家裡最小的孩子。

總是臥病在床的葉藏常思忖著離奇百怪的問題。

認為造型複雜的火車站是時髦的遊樂場、對床單的作用感到迷惑，甚至對吃飯也感到困惑……全然不明白人的營生為何。

“人不吃飯就會死掉”——這句話在我聽來，只是一種令人討厭的恐嚇。但是，這迷信（至今我仍認為這是一種迷信）一直帶給我不安和恐怖。人不吃東西就會死，為此不得不工作、吃飯，對我來說，沒有比這句話更晦澀難解，更令我感覺受到威脅般的語言了。

性格怯懦的葉藏從小獨處，缺少父愛和母愛。他希望得到外界的關愛，卻因無法信任對方而緘默不語。

總是和世界格格不入的葉藏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因此變得不安和恐懼。

為了得到人類的愛，他開始無休止地扮滑稽來逗人發笑。會在夏天穿一件鮮紅的毛衣，於簷廊上走來走去，惹的家裡人哈哈大笑。

葉藏對於成功的扮演欣喜不已，他覺得扮滑稽的自己不在古怪，似乎融入了這個世界。

於是在學校，也賣力的做著表演。刻意的寫些滑稽作文，也在課下給同學們講解搞笑的漫畫。

但無論葉藏如何努力的表演，仍無法真正的融入這個世界。

他認為人類的內裡就是兇殘的野獸，一旦被激怒就會暴露本性。即便是惹惱了父親的，他都會渾身顫抖。

他也不明白為何人們相互欺騙，卻又不可思議地不會受到絲毫傷害，就好像沒有察覺到彼此在欺騙對方似的，這種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互不信任的例子，在人世間無處不在。

即便被男女傭人猥褻，也提不起勇氣來向父母傾訴。他連父母都不信任呢。

手 札 二

01

葉藏終於升學到了初中，第一次來到了外鄉。

這讓他感到輕鬆快樂，因為離開親近之人，不用那麼勞神費力就可以自如的扮演。

可他的完美演出卻被同學竹一識破。惶恐不已的葉藏只能竭盡全力的討好著竹一，而他倆似乎也成了親密的朋友。

一次，竹一送給了葉藏一幅梵高的自畫像。他卻認為那是妖怪的畫像，可他在畫自己的自畫像時，竟然也畫出了一幅陰慘的妖怪畫像。這讓他感到震驚，原來表面上快活的他，卻有著如此陰鬱的心靈。

他說在那一瞬間，他未來的墮落之路就因此而決定了。於是他把那幅畫鎖進了抽屜的最裡面。

初中畢業的葉藏原想進美術學校，可父親希望他將來可以成為官吏。葉藏不敢忤逆父親，最終還是上了東京的高中。

在東京，葉藏遇到了引他進入現實地獄的“朋友”——堀木。

這是他第一次見識了貨真價實的市井無賴，但他卻在堀木身上看見了同類的影子。

堀木自覺承擔以前葉藏所扮演的角色，不斷用可笑的逗樂方式迎合大家，這讓葉藏感自在。

在與掘木的交往中，葉藏加入了不合法的共產主義社團。葉藏還學會藉助香菸酒精妓女的麻痺來讓自己暫時忘卻人的可怕，並越陷越深。

結束了議員任期的父親決定賣掉東京的別墅，而葉藏開始一個人留在東京的生活。但沒什麼金錢觀念的葉藏總是兩三天就把錢花得精光。

在掘木的教唆下，他還頻繁出入當鋪，但是換來的錢財也僅僅能支撐兩人幾天的花銷。

沒有了香菸酒精的麻痺，葉藏日復一日淪陷在對人的苦惱中以及對金錢的渴望裡。

在這樣的日子裡，他結識了銀座一個大酒吧的一個女招待常子。在相處中，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隨著生活中苦悶的不斷髮酵，葉藏越發的消極了起來。終於在一天晚上，他與常子在鎌倉一塊跳了海。

常子死了，但葉藏卻被人救了起來。儘管葉藏被以“協助自殺罪”起訴，但最終也沒有被定罪。

手 札 三

01

為了避免葉藏再次投海，被保釋出來的葉藏遭到了擔保人比目魚的禁足。痛苦不堪的葉藏從比目魚家偷跑了出來。可他沒什麼朋友，最終還是來到了堀木家中。

為了可以賺到錢，葉藏也開始畫起了漫畫。在靜子的奔走下，也成功賺到了錢。也是在靜子的幫襯下，與比目魚和堀木進行了會談，與老家徹底斷絕關係。

可也正是因此，在靜子面前越發的戰戰兢兢了。

終於，葉藏還是發現，已經開始叫自己爸爸的靜子的女兒真正渴望的是親生父親，他無論如何也真的進入她們的生活。

沒過多久，他離開了靜子，回到了酒店的老闆娘那裡。

葉藏忽然覺得所謂的世間也並非那麼可怕的地方，那就想擔心空氣裡的病菌那樣的可笑。

但他依舊無法剋制自己對人類的恐懼。此時，他遇見了年輕的良子。

那是一個單純且善良的女子。他被良子純真無暇的信賴之心所感動，並在不久後與良子結婚了。

葉藏開始享受起了與良子在一起的生活。他戒了酒，一心撲在漫畫創作上。

在晚飯後也會攜手去看電影，在回家的路上進咖啡館喝咖啡，或是買一盆花。他完全信賴著自己的小新娘說的每一句話，欣賞她的每一個動作。

他覺得自己正越來越像一個正常的人，不必再悲慘地死去了。

一天，堀木又找到了他。兩人又開始重溫過去的交情，在酒吧裡喝起了酒。

一個悶熱的夏夜，倔木再次來到了葉藏家。

兩人喝起了酒，堀木下樓取蠶豆時發現了漫畫商人正與良子發生著關係，又引著葉藏去看。

發現真相的葉藏，感到頭暈目眩，“哇哇”痛哭起來。

他因良子純真無暇的信賴之心，才漸漸相信了人類。

他並不怪良子，認為“罪”不在她。是她的“信賴別人”造成了她的悲哀。

可葉藏忍不住在心裡吶喊：難道良子的“信賴之心”也是一種罪過麼？

曾經被鎖進抽屜最底層的怪物自畫像，再一次走了出來。因良子重建的精神核心，因為良子的被玷汙而崩塌。

葉藏徹底的墮落了。

他吃下來良子給自己準備的安眠藥，但在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後又醒了過來。為了戒掉酒癮，卻又吸食嗎啡成癮。

這是人間地獄！

葉藏打算一氣注射十針嗎啡，然後跳進大海里一死了之。這時，比目魚又找上門來，將他送往了一所精神病醫院。

再後來，葉藏的父親死了，他的大哥把他接到了鄉下療養，和一個近六十歲的老女傭度過了餘生。

後 記

01

太宰治解釋了小說的兩個自述式視角。

前言和後記裡的“我”，是太宰治虛構的與葉藏同時空的作家。而作家正好也與那個酒店的老闆娘相識，這三篇手札便是從她那裡得到。

讀過了手札的作家，問老闆娘。

你是否哭了？你跟著他似乎也遭了不少罪啊。

“這都得怪他那個厲害的父親。”她淡淡地說道，“我們認識的阿葉，是個非常老實、非常可愛的人。他要是不喝酒的話——不，即使喝酒……他也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

老闆娘的評價與手札中的內容有著邏輯上的衝突，不禁讓人思考起其中的緣由。

究竟是因為葉藏的精神問題，造成了回憶的偏差；還是老闆娘的言語不實，說了謊；又或者，真的是一個神一樣的好孩子，由於一些未明述的緣故而成了瘋子吧。

太宰治的《人間失格》是小知少有的讀完卻沒有做摘抄的書，因為文字太過於憂傷了。

這本書發表於1948年，是關於太宰治青年時代的自傳小說，在《人間失格》發表後的數月，太宰治便自殺身亡，被稱為太宰治“毀滅式的絕筆”。

這部充滿極致頹廢、壓抑、喪氣滿滿的作品，卻大受年輕人追捧，直到今天。

《人間失格》日本作家太宰治著

“人間失格”譯作中文是喪失做人的資格，是融不進，或者不願意融入社會的邊緣人。

是那種奉“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為信條的人，是那種“碰到棉花都會受傷，害怕幸福”的人。

分多次才把《人間失格》讀完，閱讀過程中陷入一種壓抑低迷的狀態是通常反應。

但是，當你迴歸於現實生活之中，又不能不被其書中的情節、細節和文字所吸引。

相比於“生而為人，對不起”這一名句帶來的觸動，開遍讀到的“回首前塵，盡是可恥的過往”更令人震撼，但細細一想，又覺得習以為常。

震驚之處在於作者筆下的葉藏幼年時竟然將人事看做萬般皆苦的事情，他在書中所寫，只是為了迎合他人而故意裝痴弄傻的逗笑眾人。

在學校裡，他更是透過扮演小丑來取悅同學，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搞笑的怪人”。

怎麼也想不到，他只是個小孩卻早已看見了太多人性的黑暗面，對周遭的世界失去了興趣。

而讓我覺得習以為常的是，這世上有一些人生來就與常人不一樣，我們時常說自己想與眾不同。

其實，仔細想來，有些時候我們想與眾相同、擁有常人的快樂又何嘗容易。

擁有同情心和共情能力的人，往往會體會更多常人體會不到的痛苦。

內容充斥著厭世、欺詐、抑鬱、墮落、自殺等世間糟糕事，很多人說，讀不來這本書，看不懂這本書的人是幸福的，他們無法從中找到共情之處。

你無法想象和體會，面對人類社會，格格不入的葉藏從小便看透了取悅別人的行為，似乎只有自己這樣做才能不被訓斥，被父母和身邊的孩子所接納。

於是，天生敏感的他開始畏懼人類，並變得懦弱。

《人間失格：太宰治和3個女人》劇照，是由蜷川實花執導的劇情片，小栗旬主演，定於2019年9月13日日本上映。

豆瓣使用者@女巫曾經寫過這樣的書評：如果生存不過是一場必敗的戰役，為什麼每個人仍然可以活得興致勃勃且鬥志高昂。

如果生來就被這樣莫名奇妙的喜悅的氣氛所困惑，又該用怎樣的表情去面對生活。這群被自己折磨的螻蟻，用盡全力去爭取一個為人的資格。

但是誰能給予一個人為人的資格？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理解自己，接受自己，那麼不管是努力去改變自己，還是堅持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自己，都可以看到光明。

日本演員小栗旬再現了太宰治1946年在銀座“魯邦”酒吧被拍攝的照片，圖左為太宰治。

但絕大多數人都在搖擺著，懷疑著，偶爾因此而痛苦著自卑著。

但我們是可以前進的。

不是懷著自己必將勝利的信心，那樣的信心太容易破滅；而是，即使瞭解失敗的可能性，也願意放手一搏。

這才是失格者的救贖，也是每一個人的救贖。

到這裡才明白《人間失格》中的的詩句：人生無常如水流，河畔柳枝何需愁。

柳枝隨風搖擺飄搖不定，人生浮萍盡是應該隨性而為。

我眼中的《人間失格》是太宰治對自己人生的回憶，以及把這些巨大的錯誤以兇狠的方式呈現在人們眼前的一個故事。

如果你看完覺得喪，那說明你也有過類似的憂傷經歷，但是如果你能理解了人生大部分都是如此不開心的，並且能以葉藏為反例，勇敢的、不逃避的堅持努力生活下去，那你就有了真正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