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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休和尚法名一休宗純(公元1394-1481),是日本室町時代的一個禪僧,動畫片集描寫的只是他童年時代的一小段生活,實際上他活到八十八歲。他出生在應永元年正月初一,他的父親是後小松天皇,母親是天皇的一個妃嬪。一休出生前的六十年間,日本經歷了南北朝的分裂局面,1392年才由足利義滿這個幕府將軍逼使南朝議和,結束了這場六十年的混戰,十五世紀初才出現了和平的希望。幕府將軍實際上在幕後操縱朝政,天皇並無實權。一休的母親原是南朝望族藤原家人,雖然後小松天皇對她寵愛有加,卻引起了皇后的嫉恨,當發現她懷了身孕,就以她是藤原後人,同情南朝,對朝廷心懷不滿為由,把她逐出皇宮。一休是在她離宮後出生的,故此他從未過過公子王孫的生活,而是在庶民中間長大。不過從一休的詩中,仍可看出他相信自己是皇室之後的痕跡,後小松天皇確實經常召他進宮中相見,當天皇臨終時,還把他召到床邊去,但這一切並沒有改變其庶民的身份,他從未被人當作王子,一休也從不以王子自居,他遵照母親的吩咐去做和尚。對於他的母親,我們也只有從她去世前寫給一休的一封信中略知一二,她希望兒子能成為一個能傲視釋迦牟尼的高僧。 一休五歲就被母親送進京都的安國寺,當高僧象外集鑑的侍童,最初被命名為周健。他對研經很有興趣,十一歲就參與聽講佛經,十二歲開始學習寫作漢詩。在室町時代,一個有學問的和尚一定得會作漢詩,那時的佛教寺院被看成是文化堡壘,故和尚必須學會讀寫漢詩。一休青年時代是個極虔誠和遵守教規的僧徒,極為象外集鑑喜愛,後來正式收他為門徒。四年後,象外集鑑去世,一休失去老師,無比痛苦,二十三歲的他感到絕望,到琵琶湖靜戒了一週,最後決心投湖自殺。他的母親探知此事,派人去把他救活。一休放棄自殺的念頭後,決定第二年去追從禪宗開山大燈國師修練,可是大師卻很長一段時間把他拒諸門外,根本不肯接見,拒絕收他為徒。一休並不失望死心,守在寺門外等待。有一天大師出門,發現一休仍跪在寺門前,就命令門人向一休潑水,將他趕走。當他返寺時,看見一休仍跪在原地不動。這次大師點點頭,讓他進寺,正式收他為徒了。 1418年一休二十四歲,大師為他命名為一休宗純。一休這名字的意思,他的一首偈詩作如是解釋:『欲從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暫作一休,暴雨傾盤由它下,狂風捲地任它吹。』他認為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兩者都是重要的,一個人得不斷來往於這兩個世界之間,但其中得有一段短暫的休息,以便在純粹的自由中得以重生,風風雨雨以及任何外界勢力都與他無關。 兩年後,1420年,一休終於悟道。在一個夏夜,雨雲低垂,他在琵琶湖的一艘小舟上冥想,突然聽見一聲鴉啼,不覺驚叫起來,頓時大徹大悟,感到所有煩惱不安盡行消失。當他把這體驗告訴大師,大師說:『你已修成阿羅漢,但仍未成正果。』一休答道:『若是如此,我樂得成阿羅漢,並不在乎修成正果了。』大師點點頭道:『你真的是個已修成了正果的人啦!』 1422年,一休二十八歲,大德寺慶,所有僧人都穿上最華麗的袈裟參與盛典,唯獨一休穿一身破敝退色的舊袈裟,腳踏一雙草鞋出席。大師問他為什麼穿這樣一身不合時宜的打扮,一休答道:『我來了已使這盛典增光,我可無意去學那些假僧人的樣。』大師聽了微笑不語。事後有人問大師是否已選定繼承衣缽的傳人,大市說:『一休,雖然他的行為像個瘋子。』 一休的『狂態』正是表達了他對那些僧侶虛偽的憤懣,他給自己起了個外號叫『狂雲子』,他寫的漢詩集就命名為《狂雲集》。他的詩在在都反映出他這種『狂』。出於對弄虛作假的僧侶極端不滿,他在大師去世前幾年就離開了寺院,他的行為走向另一極端,公然過起放蕩不羈的生活。 1440年是開山大燈國師涅盤十三週年祭,大德寺僧乘機攫取各地大批禮物,一休對此大為不滿,在十日祭典的喧鬧後,他離開大德寺,臨走留下一首詩給一個同門師兄: 『住庵十日意忙忙,腳下紅絲線甚長; 他日君來如問我,魚行酒肆又淫坊。』 一休的行為完全同僧規背道而馳,他縱情詩酒,飲酒吃魚,留連妓館。在《狂雲集》中他極其坦白地公開宣揚自己投身慾海的歡樂。如《題淫坊》: 『美人云雨愛河深,樓子老禪樓上吟; 我有抱持睫吻興,意無火聚捨身心。』 這無疑是公開對僧眾的挑戰,目的正是諷刺那些假正經的僧人,事實上幾乎所有的寺僧暗地裡都在追求肉慾,為非作歹,只是不敢公然行事而矣。難怪開山大燈斥責這類無恥僧人『全是邪惡敗類』了。 早在1437年,一休四十三歲,正值大德寺為開山大燈國師舉辦百年大忌,一休就帶了一個女子去參拜國師之墓。一休弟子編的《年譜》中說;『師年四十三,是年適逢開山國師百年大忌。師前往塔下參拜,一女子帶衣袋在後隨行。』寺僧聚在一起誦經,為國師祈求冥福,一休非但不去誦經,卻帶那女子夜宿庵房,一邊聽誦經,一邊同女子調笑。他認為開山國師絕不會接受那群『邪惡敗類』誦經的,與其誦經不如同女子談情更合真性情。他最遵敬的一位祖師是中國的慈明和尚,就經常有老婆跟隨,所以他不在乎別人譏笑,公然帶女子進寺。他還寫了一首《大燈忌宿忌以前對美人》以表態: 『開山宿忌聽諷經,經咒逆耳眾僧聲, 雲雨風流事終後,夢閨私語笑慈明。』 『夢閨』是一休的另一個自號。 一休對僧人的虛偽的批評毫不留情,尤其對同門師兄養叟(大德寺第二十六任住持)更是口誅筆伐,直指養叟是『一條毒蛇』、『勾引女人的淫棍』和『麻瘋病人』。大德寺曾一度失火,養叟向有錢的俗人募到大筆金錢,以博得朝廷給他封號。不過一休知道養叟是用許諾商人悟道至福以索取這大批金錢的,他認為這是為了物質利益而強姦了禪宗。養叟死時八十二歲,其死況在其傳略語焉不詳,故隱其因,一休在《自戒》詩中,揭露養叟死於麻瘋,死前痛苦不堪。養叟的弟子門人惱恨萬分,曾一度派人去行刺,想殺死一休。 一休不只是批判那些假正經、真貪邪的僧人,毫不妥協地維護禪宗的精神純潔,他對自己的生活和寫作的批評,也是很嚴厲的,在《自戒》詩中就這樣說: 『罪過彌天純藏主,世許宗門賓中主, 說禪逼人詩格工,無量劫來惡道主。』 一休到了七十六歲,愛上了一個名叫森的盲歌女,森也不年輕,當時已經四十歲了,他們兩人的交情維持了十年之久。關於他們的相識,一休曾有如下兩段記述:『文明二年仲冬十四日,遊藥師堂聽盲女之豔歌。』『侍者森,餘聞其風采,已生嚮慕之志,然焉知之,故因循至今。辛卯之春,邂逅墨住,問以素志,則應諾矣。』可見年已老耄的一休是拖延了一冬,再次與森相遇,互訴衷情,一拍即合,成就了晚年一段十年情話。一休寫了很多香豔的情詩給森: 『木凋落葉更回春,長綠生花舊約新, 森也深恩若忘卻,無量億劫畜生身。』 『夢迷上苑美人森,枕上梅花花信心, 滿口清香清淺水,黃昏月色奈新吟。』 『鸞輿盲女共春遊,鬱郁胸襟好慰愁, 放眼眾生皆輕賤,愛看森也美風流。』 『楚臺遙望更登攀,半夜玉床愁夢間, 花綻一莖梅樹下,凌波仙子□腰間。』 儘管一休泛舟情海,遊戲人間,但他始終相信,人只不過是一副披著血肉外表的骸骨。他在1457年寫了一篇作品《骸骨》,借一個關於骸骨的夢,來說明他的信念,認為這個世界的一切壯麗輝煌,只不過是過眼雲煙的幻象而已。他說;『人,只不過是副骸骨,外面披上五顏六色的皮,男女相愛,只見色相罷了。一旦停止了呼吸,肉體腐敗,顏色盡失,愛慾也就消失了。你再也分辨得出誰生前有錢有勢、誰又是貧窮低賤了,記住,你臭皮囊下乃是一副骸骨,正在等著要現出原形。』 在一休看來,這世上的一切,都是暫時的、表面的,甚至連宗教外在的形式和衣飾,也只是披在骸骨上的表皮罷了。有一件軼事頗能說明他這觀點:有一次一個富貴之家,請一休去做法事,一休就穿著一身破舊法衣前去,那人認為他太不得體了,將他遣走。一休過了不就又再回來,這次他在舊法衣上披上一件華麗的袈裟,於是大受歡迎。一休立即把袈裟脫下,說:『讓這袈裟給你們做法事好了。』說完頭也不回,仍穿著破舊法衣,昂然離去。 一休八十一歲那年,很勉強才接受了后土御門天皇的敕請,出任了大德寺住持,但他只在大德寺住了一天,就再也不回去了。由於應仁之亂,大德寺再度被焚燬,一休為之籌劃重建,到文明十三年,才落成了方丈和法堂,一休於那年十一月在酬恩庵去世,享年八十八歲。 他的弟子將他生平寫的詩蒐集其來,編成《狂雲集》。其中《狂雲集》收詩六百六十九首,遺補的《續狂雲集》收詩一百五十四、法語八首、號類四十九首,合共八百八十首。當時已經有人稱這本《狂雲集》為一休的『詩傳』,因為這些詩如傳記一般記述了一休自己的生平,讀其詩如見其人。 總的來說,一休是一個超越時代的奇人,他既是一個悟道的禪宗大師,又是一個不守清規的僧人,他的思想遠遠高出於他那時代。他的《狂雲集》具有三大特色:他表現了人的真情性,反對虛偽作假,他對祖師極為遵敬,但他又具有自己孤高獨立的精神,從他的詩偈可以理解禪宗歷史的一端;他強烈維護禪宗的精神純潔,批判以養叟為首的一批利用禪為商品達到追求名利目的的庸俗僧侶;他熱情奔放地歌頌人生,顯示出人性的光芒,大膽歌頌性與愛情,反對壓抑人性的清規戒律,揭露禁慾的虛偽。 在一休漫長的一生中,他晚年經歷了日本歷史上一段多災多難的時期,風災、水災以及隨之而來的大饑荒,瘟疫流行,百姓逼得人吃人,京都街頭遍地屍骸,應仁之亂幾乎將京都夷為平地,宮宇文物盡付一焚,老百姓亡命他鄉,最後連后土御門天皇死後,幾個月也沒錢安葬。日本十五世紀的這段歷史,是以充滿昇平的希望開始,卻以災難的浩劫結束的。一休晚年經歷的種種離亂,正足以說明他寫《骸骨》所含的深意,就是在他寫給森的情詩中,我們也可能品出一種強烈的辛辣味道。 《狂雲集》使我們瞭解一休的生平,讀他的詩,會覺得他這個性格孤傲、感情強烈的人,在對我們說話,雖然和他相隔好幾個世紀,我們仍然能夠理解他的心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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