恂列傳
【原文】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為著姓①。恂初為郡功曹②，太守耿況甚重之。
【註釋】
①著姓：有聲望的族姓。
②功曹：漢代郡守有功曹史，簡稱功曹，除掌人事外，可以參與一郡事務。
【譯文】
寇恂字子冀，上谷郡昌平縣人，世代都是有聲望的族姓。寇恂早時候曾擔任郡裡的功曹，太守耿況很器重他。
王莽敗，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恂從耿況迎使者於界上，況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恂勒兵入見使者，就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①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建節銜命②，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沮向化之心③，生離畔之隙④，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為吏人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⑤未安，不賢則只更生亂。為使君計，莫若復之以安百姓。”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製詔之，況受而歸。
①詳：審慎，周詳。
②建節：執持符節。銜命：接受使命。
④離畔：離心，背叛。畔：通“叛”，背離。
⑤造次：倉促，匆忙。
王莽滅亡後，更始登上帝位，派使者去收取郡國，說：“先投降的人就儲存他的爵位。”寇恂跟隨耿況在上谷郡的邊界上迎接使者，耿況把印綬上交給使者，使者收下了，過了一個晚上還沒有歸還的意思。寇恂帶兵進去面見使者，請求將印綬交還給耿況。使者不還，說：“我是天子的使者，功曹想威脅我嗎？”寇恂說：“我不敢威脅使君，只是暗自擔憂您的計劃不周全。現在天下剛剛平定，國家的信用還未宣揚，使君您接受使命，帶著符節俯臨四方，郡國的人無不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望風而動，準備歸順。如今剛剛到了上谷郡就要先譭棄信義，打擊歸附之心，催生叛離的裂痕，又將憑藉什麼來號令其他的郡國呢？況且耿府君在上谷郡，一直都為官吏百姓所擁戴，現在如果更換太守，即使能找到賢才也不能在倉促間安定局面，用了不賢能的人則只能更加混亂。為使君考慮，不如恢復耿況的爵位來安定百姓。”使者不吭聲，寇恂叱令左右的人用使者的命令召見耿況。耿況來了，寇恂上前拿了印綬給耿況帶上。使者不得已，只好用更始帝的名義任命耿況，耿況接受後就回去了。
及王郎起，遣將徇上谷，急①況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共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②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③。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恂還，至昌平，襲擊邯鄲使者，殺之，奪其軍，遂與況子弇等俱南及光武於廣阿。拜恂為偏將軍，號承義侯，從破群賊。數與鄧禹謀議，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歡。
①急：迫使，逼迫。
②控弦：拉弓持箭，借指士兵。
等到王郎起兵時，派將士攻取上谷郡，威逼耿況火速發兵。寇恂與門下掾閔業一同勸耿況說：“邯鄲突然興起，還不值得信任歸向。過去王莽當權時，難以對付的只有劉伯升。現在聽說大司馬劉公，是劉伯升的弟弟，尊重賢才，善待士人，士人大多歸附他，我們也可前去攀附。”耿況說：“邯鄲現在兵力強盛，以我們的力量無法抵抗，怎麼辦？”寇恂回答說：“現在上谷郡完好充實，張弓持箭的騎兵有上萬人，憑藉大郡的實力，可以自由地選擇去向。我請求您允許我到東面聯合漁陽郡，齊心協力，共同抗敵，邯鄲就不難對付了。”耿況贊同他的計劃，就派寇恂到了漁陽郡，謀劃與彭寵結盟的事宜。寇恂從漁陽回來，到了昌平縣，襲擊了邯鄲來的使者，並殺死了他，搶了他的軍隊，然後和耿況的兒子耿弇等一起到南邊的廣阿投奔光武。光武任寇恂為偏將軍，號為承義侯，跟從光武攻打群賊。寇恂多次和鄧禹謀劃計議，鄧禹認為他是個奇才，送上牛酒和他一同痛飲交歡。
光武南定河內，而更始大司馬朱鮪等盛兵據洛陽，及幷州未安，光武難其守，問於鄧禹曰：“諸將誰可使守河內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西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①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②士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③而已。”光武於是復北征燕、代。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④，伐淇園⑤之竹，為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
①帶河：黃河環繞。
②率厲：率領督促。
④講兵：講武練兵。肄射：演練射箭。肄：演習，練習。
⑤淇園：在淇縣，原為衛國苑囿，多竹。
光武向南平定了河內，而更始帝的大司馬朱鮪等帶領重兵據守洛陽，此外還有幷州尚未平定，光武對河內太守的人選感到為難，問鄧禹說：“眾將領中可以派誰去鎮守河內？”鄧禹說：“過去高祖讓蕭何鎮守關中，就不用再擔憂西邊的事了，所以能夠專心致力於山東的事務，最終成就大業。現在河內黃河環繞，固不可摧，人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臨洛陽。寇恂文武雙全，有管理人民、整治軍隊的才略，除了他沒有人可以派遣了。”於是光武就任命寇恂為河內太守，履行大將軍的職務。光武對寇恂說：“河內完好富庶，我要依靠它來發展勢力。過去高祖留下蕭何鎮守關中，現在我委任您管理河內，堅守陣地，轉運軍需，給足軍糧，訓練好士卒戰馬，防備其他勢力的入侵，不要讓他們向北渡過黃河。”光武接著就向北征伐燕、代兩地。寇恂下達文書到各個屬縣，講武練兵，演練射箭，砍伐淇園的竹子，造了一百多萬支箭，養了兩千匹戰馬，收了四百萬斛的租賦，全部供給軍隊。
朱鮪聞光武北而河內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疆將兵三萬餘人，度鞏河攻溫①。檄書至，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度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偏將軍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譟，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②動，恂因奔擊，大破之，追至洛陽，遂斬賈疆。茂兵自投河死者數千，生獲萬餘人。恂與馮異過河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時光武傳聞③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軍賀，因上尊號，於是即位。
①度：通“渡”。下面“今洛陽兵度河”中的“度”字與此義同。鞏河：流經鞏縣的一段黃河，鞏縣為洛陽所轄。
②陳：軍陣。
朱鮪聽說光武北征而河內孤立，就派了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疆帶著三萬多人，渡過鞏河攻打溫縣。檄文一到，寇恂就帶兵飛奔出城，並下達文書通告各屬縣，一齊出兵到溫縣之外會師。軍中的官員都勸諫說：“現在洛陽的部隊渡過黃河，隊伍前後連綿不絕，應該等我們各路隊伍全部集合完畢，才可出擊。”寇恂回答說：“溫縣是河內郡的屏障，丟掉溫縣整個郡就守不住了。”於是火速趕到溫縣。第二天兩軍交鋒，偏將軍馮異派來的援軍及各屬縣的部隊適時趕到，四方兵馬齊至，旌旗遍野。寇恂就命令士兵登上城頭，擂鼓吶喊，高呼：“劉公的部隊來了！”蘇茂的軍隊聽到後，軍陣騷動，寇恂趁勢衝擊，把他們打得大敗，一直追到洛陽，殺了賈疆。蘇茂計程車兵跳到黃河中淹死的有數千人，被活捉的有一萬多人。寇恂與馮異渡過了黃河回到了河內。從此洛陽震動驚恐，大白天都緊閉著城門。當時，光武聽傳聞說朱鮪攻破河內，不一會兒，寇恂的捷報傳到了，他非常高興，說：“我就知道寇子冀是可用之才！”將軍們都來祝賀，趁勢勸他即位，於是光武正式登上皇位。
時軍食急乏，恂以輦車驪駕轉輸①，前後不絕，尚書升斗以稟百官。帝數策書勞問恂，同門生茂陵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發聞，此讒人側目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今君所將，皆宗族昆弟也，無乃當以前人為鏡戒。”恂然其言，稱疾不視事。帝將攻洛陽，先至河內，恂求從軍。帝曰：“河內未可離也。”數固請，不聽，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將突騎願為軍鋒。帝善之，皆以為偏將軍。
①輦車：用人力挽拉的輜重車。驪駕：並列駕駛。驪：通“麗”，並駕。
那時軍中食物極度缺乏，寇恂用人力車和兩匹馬拉的車運輸糧食，運送糧食的隊伍前後相連，連綿不絕。尚書按升斗把穀物賜給百官。光武帝多次下策書慰問寇恂。寇恂的同窗茂陵人董崇勸寇恂說：“皇上剛剛即位，四方還未平定，而君侯您在這個時候卻佔據著大郡，在郡內深得人心，對外又大敗蘇茂，威震鄰近的敵軍，功名遠揚，這正是讒佞的小人妒忌怨恨製造禍端的時候。過去蕭何鎮守關中，領悟了鮑生的話後而使高祖感到高興。現在您所統領的，都是同宗族的兄弟，是不是應該以前人為鑑戒呢？”寇恂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就稱病不再過問政事。光武帝準備攻打洛陽，先到河內郡，寇恂請求跟從光武帝征戰。光武帝說：“河內離不開你。”寇恂多次堅決請求，光武帝都不肯，寇恂就派了他哥哥的兒子寇張、姐姐的兒子谷崇帶領精銳騎兵去當光武帝軍中的前鋒。光武帝十分讚賞，把他們全部封為偏將軍。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書者免①。是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眾萬餘，與密人賈期連兵為寇。恂免數月，復拜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斬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
①坐：犯罪。系：拘囚，拘禁。考：按問，刑訊。
建武二年，寇恂因為拘禁訊問上書的人而被免官。當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集一萬多人，與密縣人賈期聯合兵力一起作亂。寇恂被罷免幾個月之後，又被任命為潁川太守，和破奸將軍侯進一起去攻打他們。幾個月後，斬了賈期的頭，潁川郡內全部被平定了。光武帝因此封寇恂為雍奴侯，享受萬戶的食邑。
執金吾賈覆在汝南，部將殺人於潁川，恂捕得繫獄。時尚草創①，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於市。復以為恥，嘆。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今為其所陷②，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③？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屬縣盛供具④，儲酒醪⑤，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乃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⑥。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①草創：開始興辦，建立。
②陷：陷害。
④供具：陳設酒食的器具，亦指酒食。
⑤酒醪（láo）：泛指酒。醪：汁渣混合的酒，又稱濁酒，又總稱酒。
⑥過去：路過離去。
執金吾賈覆在汝南郡，他的部將在潁川殺了人，寇恂就把他逮捕關進了監獄。當時政權還處於草創的階段，軍營中的人犯法，一般都寬容，寇恂卻在集市上當眾殺了他。賈復以此為恥辱，大為嘆息。歸途經過潁川，對手下的人說：“我和寇恂同為將帥，而現在卻被他陷害，大丈夫豈能被人侵害心懷怨恨卻不做決斷？今天看到寇恂，一定要親手用劍殺了他！”寇恂得知了他的計謀，不想和他相見。谷崇說：“我是武將，可以帶劍在身旁侍候。一旦有什麼變故，我完全可以與他對抗。”寇恂說：“不是這樣。過去藺相如不怕秦王卻對廉頗委曲求全，是為了國家。小小的趙國，還有這樣的道義，我怎麼可以把它忘了呢？”於是明令下屬各縣準備大量食物，儲備美酒，執金吾的部隊一進入邊界，將士們一人就得到了兩個人的飯食。寇恂也出城到大道上迎接，然後又假託生病回去了。賈復帶著兵想要追殺，但手下的將士都喝醉了，於是路過潁川離去了。寇恂派谷崇把情況報告給光武帝，光武帝就召見了寇恂。寇恂被引見時，賈復已經在座，想起身避開。光武帝說：“天下還未平定，兩虎豈能私下爭鬥？今天我替你們解除矛盾。”於是讓他們坐在一起，盡情笑樂，接著同坐一輛車出宮，結成朋友後才分手。
恂歸潁川。三年，遣使者即拜為汝南太守，又使驃騎將軍杜茂將兵助恂討盜賊。盜賊清靜，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者，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①，以憂國可也。”恂對曰：“潁川剽輕②，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③。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人，受納餘降。
①從九卿復出：從九卿，當時寇恂任執金吾，雖然不屬於九卿，但與九卿享受同樣的俸祿，故稱“從九卿”。
②剽（piāo）輕：強悍輕捷。剽：勇猛強悍。
恂列傳
【原文】
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為著姓①。恂初為郡功曹②，太守耿況甚重之。
【註釋】
①著姓：有聲望的族姓。
②功曹：漢代郡守有功曹史，簡稱功曹，除掌人事外，可以參與一郡事務。
【譯文】
寇恂字子冀，上谷郡昌平縣人，世代都是有聲望的族姓。寇恂早時候曾擔任郡裡的功曹，太守耿況很器重他。
【原文】
王莽敗，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國，曰“先降者復爵位”。恂從耿況迎使者於界上，況上印綬，使者納之，一宿無還意。恂勒兵入見使者，就請之。使者不與，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脅之邪？”恂曰：“非敢脅使君，竊傷計之不詳①也。今天下初定，國信未宣，使君建節銜命②，以臨四方，郡國莫不延頸傾耳，望風歸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墮大信，沮向化之心③，生離畔之隙④，將復何以號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為吏人所親，今易之，得賢則造次⑤未安，不賢則只更生亂。為使君計，莫若復之以安百姓。”使者不應，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況。況至，恂進取印綬帶況。使者不得已，乃承製詔之，況受而歸。
【註釋】
①詳：審慎，周詳。
②建節：執持符節。銜命：接受使命。
④離畔：離心，背叛。畔：通“叛”，背離。
⑤造次：倉促，匆忙。
【譯文】
王莽滅亡後，更始登上帝位，派使者去收取郡國，說：“先投降的人就儲存他的爵位。”寇恂跟隨耿況在上谷郡的邊界上迎接使者，耿況把印綬上交給使者，使者收下了，過了一個晚上還沒有歸還的意思。寇恂帶兵進去面見使者，請求將印綬交還給耿況。使者不還，說：“我是天子的使者，功曹想威脅我嗎？”寇恂說：“我不敢威脅使君，只是暗自擔憂您的計劃不周全。現在天下剛剛平定，國家的信用還未宣揚，使君您接受使命，帶著符節俯臨四方，郡國的人無不伸長了脖子豎起了耳朵，望風而動，準備歸順。如今剛剛到了上谷郡就要先譭棄信義，打擊歸附之心，催生叛離的裂痕，又將憑藉什麼來號令其他的郡國呢？況且耿府君在上谷郡，一直都為官吏百姓所擁戴，現在如果更換太守，即使能找到賢才也不能在倉促間安定局面，用了不賢能的人則只能更加混亂。為使君考慮，不如恢復耿況的爵位來安定百姓。”使者不吭聲，寇恂叱令左右的人用使者的命令召見耿況。耿況來了，寇恂上前拿了印綬給耿況帶上。使者不得已，只好用更始帝的名義任命耿況，耿況接受後就回去了。
【原文】
及王郎起，遣將徇上谷，急①況發兵。恂與門下掾閔業共說況曰：“邯鄲拔起，難可信向。昔王莽時，所難獨有劉伯升耳。今聞大司馬劉公，伯升母弟，尊賢下士，士多歸之，可攀附也。”況曰：“邯鄲方盛，力不能獨拒，如何？”恂對曰：“今上谷完實，控弦②萬騎，舉大郡之資，可以詳擇去就③。恂請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不足圖也。”況然之，乃遣恂到漁陽，結謀彭寵。恂還，至昌平，襲擊邯鄲使者，殺之，奪其軍，遂與況子弇等俱南及光武於廣阿。拜恂為偏將軍，號承義侯，從破群賊。數與鄧禹謀議，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歡。
【註釋】
①急：迫使，逼迫。
②控弦：拉弓持箭，借指士兵。
【譯文】
等到王郎起兵時，派將士攻取上谷郡，威逼耿況火速發兵。寇恂與門下掾閔業一同勸耿況說：“邯鄲突然興起，還不值得信任歸向。過去王莽當權時，難以對付的只有劉伯升。現在聽說大司馬劉公，是劉伯升的弟弟，尊重賢才，善待士人，士人大多歸附他，我們也可前去攀附。”耿況說：“邯鄲現在兵力強盛，以我們的力量無法抵抗，怎麼辦？”寇恂回答說：“現在上谷郡完好充實，張弓持箭的騎兵有上萬人，憑藉大郡的實力，可以自由地選擇去向。我請求您允許我到東面聯合漁陽郡，齊心協力，共同抗敵，邯鄲就不難對付了。”耿況贊同他的計劃，就派寇恂到了漁陽郡，謀劃與彭寵結盟的事宜。寇恂從漁陽回來，到了昌平縣，襲擊了邯鄲來的使者，並殺死了他，搶了他的軍隊，然後和耿況的兒子耿弇等一起到南邊的廣阿投奔光武。光武任寇恂為偏將軍，號為承義侯，跟從光武攻打群賊。寇恂多次和鄧禹謀劃計議，鄧禹認為他是個奇才，送上牛酒和他一同痛飲交歡。
【原文】
光武南定河內，而更始大司馬朱鮪等盛兵據洛陽，及幷州未安，光武難其守，問於鄧禹曰：“諸將誰可使守河內者？”禹曰：“昔高祖任蕭何於關中，無復西顧之憂，所以得專精山東，終成大業。今河內帶河①為固，戶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迫洛陽。寇恂文武備足，有牧人御眾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光武謂恂曰：“河內完富，吾將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蕭何鎮關中，吾今委公以河內，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②士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③而已。”光武於是復北征燕、代。恂移書屬縣，講兵肄射④，伐淇園⑤之竹，為矢百餘萬，養馬二千匹，收租四百萬斛，轉以給軍。
【註釋】
①帶河：黃河環繞。
②率厲：率領督促。
④講兵：講武練兵。肄射：演練射箭。肄：演習，練習。
⑤淇園：在淇縣，原為衛國苑囿，多竹。
【譯文】
光武向南平定了河內，而更始帝的大司馬朱鮪等帶領重兵據守洛陽，此外還有幷州尚未平定，光武對河內太守的人選感到為難，問鄧禹說：“眾將領中可以派誰去鎮守河內？”鄧禹說：“過去高祖讓蕭何鎮守關中，就不用再擔憂西邊的事了，所以能夠專心致力於山東的事務，最終成就大業。現在河內黃河環繞，固不可摧，人口殷實，北通上黨，南臨洛陽。寇恂文武雙全，有管理人民、整治軍隊的才略，除了他沒有人可以派遣了。”於是光武就任命寇恂為河內太守，履行大將軍的職務。光武對寇恂說：“河內完好富庶，我要依靠它來發展勢力。過去高祖留下蕭何鎮守關中，現在我委任您管理河內，堅守陣地，轉運軍需，給足軍糧，訓練好士卒戰馬，防備其他勢力的入侵，不要讓他們向北渡過黃河。”光武接著就向北征伐燕、代兩地。寇恂下達文書到各個屬縣，講武練兵，演練射箭，砍伐淇園的竹子，造了一百多萬支箭，養了兩千匹戰馬，收了四百萬斛的租賦，全部供給軍隊。
【原文】
朱鮪聞光武北而河內孤，使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疆將兵三萬餘人，度鞏河攻溫①。檄書至，恂即勒軍馳出，並移告屬縣，發兵會於溫下。軍吏皆諫曰：“今洛陽兵度河，前後不絕，宜待眾軍畢集，乃可出也。”恂曰：“溫，郡之藩蔽，失溫則郡不可守。”遂馳赴之。旦日合戰，而偏將軍馮異遣救及諸縣兵適至，士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譟，大呼言曰：“劉公兵到！”蘇茂軍聞之，陳②動，恂因奔擊，大破之，追至洛陽，遂斬賈疆。茂兵自投河死者數千，生獲萬餘人。恂與馮異過河而還。自是洛陽震恐，城門晝閉。時光武傳聞③朱鮪破河內，有頃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諸將軍賀，因上尊號，於是即位。
【註釋】
①度：通“渡”。下面“今洛陽兵度河”中的“度”字與此義同。鞏河：流經鞏縣的一段黃河，鞏縣為洛陽所轄。
②陳：軍陣。
【譯文】
朱鮪聽說光武北征而河內孤立，就派了討難將軍蘇茂、副將賈疆帶著三萬多人，渡過鞏河攻打溫縣。檄文一到，寇恂就帶兵飛奔出城，並下達文書通告各屬縣，一齊出兵到溫縣之外會師。軍中的官員都勸諫說：“現在洛陽的部隊渡過黃河，隊伍前後連綿不絕，應該等我們各路隊伍全部集合完畢，才可出擊。”寇恂回答說：“溫縣是河內郡的屏障，丟掉溫縣整個郡就守不住了。”於是火速趕到溫縣。第二天兩軍交鋒，偏將軍馮異派來的援軍及各屬縣的部隊適時趕到，四方兵馬齊至，旌旗遍野。寇恂就命令士兵登上城頭，擂鼓吶喊，高呼：“劉公的部隊來了！”蘇茂的軍隊聽到後，軍陣騷動，寇恂趁勢衝擊，把他們打得大敗，一直追到洛陽，殺了賈疆。蘇茂計程車兵跳到黃河中淹死的有數千人，被活捉的有一萬多人。寇恂與馮異渡過了黃河回到了河內。從此洛陽震動驚恐，大白天都緊閉著城門。當時，光武聽傳聞說朱鮪攻破河內，不一會兒，寇恂的捷報傳到了，他非常高興，說：“我就知道寇子冀是可用之才！”將軍們都來祝賀，趁勢勸他即位，於是光武正式登上皇位。
【原文】
時軍食急乏，恂以輦車驪駕轉輸①，前後不絕，尚書升斗以稟百官。帝數策書勞問恂，同門生茂陵董崇說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以此時據大郡，內得人心，外破蘇茂，威震鄰敵，功名發聞，此讒人側目怨禍之時也。昔蕭何守關中，悟鮑生之言而高祖悅。今君所將，皆宗族昆弟也，無乃當以前人為鏡戒。”恂然其言，稱疾不視事。帝將攻洛陽，先至河內，恂求從軍。帝曰：“河內未可離也。”數固請，不聽，乃遣兄子寇張、姊子谷崇將突騎願為軍鋒。帝善之，皆以為偏將軍。
【註釋】
①輦車：用人力挽拉的輜重車。驪駕：並列駕駛。驪：通“麗”，並駕。
【譯文】
那時軍中食物極度缺乏，寇恂用人力車和兩匹馬拉的車運輸糧食，運送糧食的隊伍前後相連，連綿不絕。尚書按升斗把穀物賜給百官。光武帝多次下策書慰問寇恂。寇恂的同窗茂陵人董崇勸寇恂說：“皇上剛剛即位，四方還未平定，而君侯您在這個時候卻佔據著大郡，在郡內深得人心，對外又大敗蘇茂，威震鄰近的敵軍，功名遠揚，這正是讒佞的小人妒忌怨恨製造禍端的時候。過去蕭何鎮守關中，領悟了鮑生的話後而使高祖感到高興。現在您所統領的，都是同宗族的兄弟，是不是應該以前人為鑑戒呢？”寇恂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就稱病不再過問政事。光武帝準備攻打洛陽，先到河內郡，寇恂請求跟從光武帝征戰。光武帝說：“河內離不開你。”寇恂多次堅決請求，光武帝都不肯，寇恂就派了他哥哥的兒子寇張、姐姐的兒子谷崇帶領精銳騎兵去當光武帝軍中的前鋒。光武帝十分讚賞，把他們全部封為偏將軍。
【原文】
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書者免①。是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眾萬餘，與密人賈期連兵為寇。恂免數月，復拜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斬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
【註釋】
①坐：犯罪。系：拘囚，拘禁。考：按問，刑訊。
【譯文】
建武二年，寇恂因為拘禁訊問上書的人而被免官。當時，潁川人嚴終、趙敦聚集一萬多人，與密縣人賈期聯合兵力一起作亂。寇恂被罷免幾個月之後，又被任命為潁川太守，和破奸將軍侯進一起去攻打他們。幾個月後，斬了賈期的頭，潁川郡內全部被平定了。光武帝因此封寇恂為雍奴侯，享受萬戶的食邑。
【原文】
執金吾賈覆在汝南，部將殺人於潁川，恂捕得繫獄。時尚草創①，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於市。復以為恥，嘆。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今為其所陷②，大丈夫豈有懷侵怨而不決之者乎③？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於廉頗者，為國也。區區之趙，尚有此義，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屬縣盛供具④，儲酒醪⑤，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乃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賈復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⑥。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徵恂。恂至引見，時復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註釋】
①草創：開始興辦，建立。
②陷：陷害。
④供具：陳設酒食的器具，亦指酒食。
⑤酒醪（láo）：泛指酒。醪：汁渣混合的酒，又稱濁酒，又總稱酒。
⑥過去：路過離去。
【譯文】
執金吾賈覆在汝南郡，他的部將在潁川殺了人，寇恂就把他逮捕關進了監獄。當時政權還處於草創的階段，軍營中的人犯法，一般都寬容，寇恂卻在集市上當眾殺了他。賈復以此為恥辱，大為嘆息。歸途經過潁川，對手下的人說：“我和寇恂同為將帥，而現在卻被他陷害，大丈夫豈能被人侵害心懷怨恨卻不做決斷？今天看到寇恂，一定要親手用劍殺了他！”寇恂得知了他的計謀，不想和他相見。谷崇說：“我是武將，可以帶劍在身旁侍候。一旦有什麼變故，我完全可以與他對抗。”寇恂說：“不是這樣。過去藺相如不怕秦王卻對廉頗委曲求全，是為了國家。小小的趙國，還有這樣的道義，我怎麼可以把它忘了呢？”於是明令下屬各縣準備大量食物，儲備美酒，執金吾的部隊一進入邊界，將士們一人就得到了兩個人的飯食。寇恂也出城到大道上迎接，然後又假託生病回去了。賈復帶著兵想要追殺，但手下的將士都喝醉了，於是路過潁川離去了。寇恂派谷崇把情況報告給光武帝，光武帝就召見了寇恂。寇恂被引見時，賈復已經在座，想起身避開。光武帝說：“天下還未平定，兩虎豈能私下爭鬥？今天我替你們解除矛盾。”於是讓他們坐在一起，盡情笑樂，接著同坐一輛車出宮，結成朋友後才分手。
【原文】
恂歸潁川。三年，遣使者即拜為汝南太守，又使驃騎將軍杜茂將兵助恂討盜賊。盜賊清靜，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者，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從九卿復出①，以憂國可也。”恂對曰：“潁川剽輕②，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③。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人，受納餘降。
【註釋】
①從九卿復出：從九卿，當時寇恂任執金吾，雖然不屬於九卿，但與九卿享受同樣的俸祿，故稱“從九卿”。
②剽（piāo）輕：強悍輕捷。剽：勇猛強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