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漫談】（第78期）

（一）寶玉身邊的四個一等丫頭...

我們華人從古至今喜歡排坐次。我們先把四個大丫頭排個坐次。

首先，是心機婊的襲人，走王夫人上層路線，有望進軍姨娘寶座的紅人。

其次是有爆碳性格的晴雯，一個美麗、可愛、能幹，沒有危機感，被賈母器重、為寶玉喜歡的姑娘，後來被王夫人摧殘慘死的可憐的人。

第三是麝月，她沒有晴雯潑辣，和襲人有些相似，但是比襲人忠厚，按作者的意思，是個貫穿始終的人物。

第四就是現在要談的秋紋。

（二）秋紋，一個恃寵而驕的丫鬟

從幾件事可以看出。這裡簡單說說。

一次，三四等丫鬟小紅趁大家不在，趁機接近寶玉，給他進茶。被回來的秋紋看見，馬上一頓搶白:

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這不，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

所謂地獄也分等級。丫鬟的地位之爭，也是不容小視的。

丫鬟為什麼要爭地位?這並不是說都想當姨娘，而是地位高，將來嫁人好嫁個比較好的人家。並且，現實來說，月銀也多。

又有一次，小丫頭去討熱水沒討到。秋紋出去硬是把預備給賈母沏茶的熱水倒了過來。那個送水的老婆子知道是寶玉身邊的丫鬟，話也不敢多說。秋紋很得意地說:

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著的人就敢要了？

聽聽這個口氣！

（三）一個自大而沒有自尊的丫鬟

一次，寶玉讓她去給賈母和王夫人送桂花插瓶。賈母和王夫人因為寶玉的孝順，一時高興，賞了幾百錢和幾件舊衣服給秋紋。秋紋回來向眾人炫耀:

幾百錢是小事，難得的是這個臉面。

晴雯揶揄她，說這衣服是人家挑剩下的給她。她一點也不在乎:

哪怕是狗挑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

當然還有一些小細節。這裡不多說了。

秋紋在書中的文字不是那麼多。但是，偉大的作家卻顯示了卓越的藝術天賦，往往描寫不多，話語有限，但是人物的神態畢露，活靈活現。

總而言之，秋紋是一個寶玉身邊排在第四的一等大丫鬟。一個沒有大惡也沒有大善的中不溜湫的人物形象。她極力維護自己的地位，盲目自大，和晴雯的烈性而自尊相比，她是缺乏自尊的這麼一個有些庸俗可笑的小人物。但是，她沒有襲人那樣的野心，姨娘的前景，對她來說，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她只是滿足於現在所有的地位，並且因為這個地位，這個牌子，將來有資格嫁個稍微好點的人家，當然，也是下人當中好一點的人家。

警惕秋紋身上的“平庸之惡”

賈府上下，大觀園內外，有幾百個女孩子，僅怡紅院裡，大丫環四人、二等丫環四人、其餘往來灑掃粗使的丫環若干，每個職位都競爭激烈。

秋紋是怡紅院裡四大丫環之一，排在襲人、晴雯、麝月之後，工資待遇是每月領一兩銀子，崗位職責是掌管侍候寶玉飲食起居各樣事物。

競爭對手分析

1、襲人

在四大丫環中，襲人透過潛規則成功上位，全面掌控了怡紅院的財政和人事大權，是沒過明路的通房大丫頭和未來寶二姨娘的人選；

2、晴雯

晴雯美貌與智慧並重，有“怡紅第一美女”的美譽，且掌握著以“界線”為代表的高階縫紉技術，能修補國際奢侈品大牌“雀金裘”，是寶玉心尖上的第一人

3、麝月

麝月溫厚穩重，隨和淡定，不貪功不爭寵，但同時又思維縝密、邏輯清晰、口齒伶俐，怡紅院裡幾次丫環婆子鬧事，都是麝月出面彈壓下去；

面對如此強大的競爭物件，秋紋美貌不如晴雯，口才不如麝月，地位不襲人，屬於業務能力良好，缺少核心競爭力的普通員工。但普通員工也有自己的生存手段。

平庸員工的生存之道

1、媚上

巴結當權得勢者，是此類平庸員工心中的第一要務，秋紋對此不遺餘力，替寶玉給王夫人送桂花，王夫人心裡高興，送了她兩件衣服，秋紋自覺臉上有光彩，回來之後稱謝不己“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橫豎也得，卻不象這個彩頭。”

晴雯說那是別人挑剩下的才給你，秋紋態度很堅決：“那怕給這屋裡的狗剩下的，我只領太太的恩典。”

當聽說是襲人得了時，秋紋連忙改變了態度，賠笑道：“原來姐姐得了，我實在不知道。我陪個不是罷。”

襲人、王夫人、鳳姐、老太太等人，都是秋紋心目中的強者、得勢者、掌權者，是需要不斷討好、巴結、表忠心的，不如此不能穩固自己的位置。

2、欺下

媚上必然欺下，秋紋對於地位低下者、弱者是毫不留情的，尤其是企業上位的弱者，打壓起來有雷霆之勢。

秋紋麝月去提水伺候寶玉洗澡，回來後看到只有小紅在寶玉房內，秋紋兜臉啐了一口，罵道：“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

小紅原有三分容貌，每每也想在寶玉面前顯弄，秋紋最擔心這樣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趁著小紅羽翼未豐之時，必須打壓下去。

3、借勢企業平臺，怒刷存在感

因為自身的平庸，秋紋最引起為傲的就是怡紅院大身份，最自豪的就是自己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寶玉，藉助怡紅院這個平臺，她時時處處怒刷存在感。

寶玉要洗手，她攔住兩個拿著茶吊子的婆子，把老太太燒茶的熱水要來給寶玉洗手，理由是“你這麼大年紀也沒個見識，誰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著的人就敢要了。”

探春理政期間，秋紋來問月錢，眾媳婦說裡面擺飯等會再回，秋紋充滿優越地說：“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裡等得。” 連平兒叫她快回來，秋紋也大大咧咧地回她：“你又在這裡充什麼外圍的防護？”

4、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王夫人抄檢大觀園，怡紅院裡是重災害，王夫人如有眼線一般，寶玉房裡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什麼同年同月生就是夫妻了，打扮嬌喬勾引寶玉啦，唯獨挑不出襲人麝月秋紋的錯兒。

襲人和麝月是王夫人看重的人選，但秋紋卻不是王夫人嫡系，之所以平安無事，是因為她自身小心謹慎。舉個例子吧，寶玉過生日怡紅群芒開夜宴的那晚，大家又玩又唱，都十分盡興，連襲人都唱了個小曲，但是從頭至尾，都沒看過秋紋的描寫，這個人就跟不存在一樣。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平穩穩地捧牢怡紅院大丫頭這碗飯，就是秋紋最大的榮耀和幸福了。沒有證據表明秋紋向王夫人告過密，但如果有必要，為了自己的安全，秋紋肯定會毫不猶豫。

總而言之

秋紋是人群中的大多數，優缺點都不突出，面目模糊，過目即忘，是最適合做間諜的一種人。她努力和上進，她的防範和欺壓，都是普通人面對生活工作的本能反應。但是需要警惕的是，千萬不要讓這種生存本能演變為“平庸之惡”。

秋紋如此，我們也一樣。

秋紋在賈寶玉那兒原本算不上首席丫頭，只不過因為一些能幹的丫頭們一個個走的走了，散的散了，她忽然間成了四個大丫頭之一了。

因為替寶玉給賈母送桂花，賈母一高興，賞了她幾百錢，於是她感覺好得不得了了。明明知道賈母並不喜歡她，連她自己都說賈母不待見她，可是，得了賈母的賞賜，她像是從來沒有見過錢似的。沾沾自喜窮嘚瑟。

晴雯就特別看不起她，以晴雯的聰明能幹大概經常得賈母賞賜，也從來沒有看到她嘚瑟過。

同樣是替寶玉羜桂花給王夫人，秋紋又得了兩件衣裳，繼續嘚瑟。晴雯笑她那是別人挑剩下的，秋紋不管，她只管領太太的恩典。按理說，大觀園的大丫頭們，時不時地寶玉派她們做個事，得賞賜應該是常事，秋紋這麼一嘚瑟，恰恰說明平時她幾乎從來沒有被賈母和王夫人待見過，所以也沒啥見識，晴雯嘲笑她沒見識是事實。

因為跟碧痕出去擔水回來，撞見了從寶玉屋裡出來的小紅，鑑於小紅身份地位沒有她高，她就兜臉啐了人家一口，問小紅配不配倒茶，也不去照照鏡子。同樣是奴僕，同樣身份低卑，僅僅是她比別人略高一點，她就要欺壓別人。想象一下，如果秋紋的身份更高，她又會如何呢？在這一點上，她比襲人要差多了。襲人雖然心機重，但襲人基本上是針對自己的競爭對手晴雯來的，對別的丫頭她一向不那麼在意，至少不會像秋紋這樣露出潑婦嘴臉。

在作者眼裡女兒是水做的骨肉，骨骼清奇的，即使是那些丫頭們再不好，她們身上也會有一些閃光點。比如說偷蝦鬚鐲的墜兒，在幫助小紅跟賈芸傳情上卻顯得那般熱情，熱心助人。但是，秋紋，作為寶玉屋裡的一位大丫頭，她身上卻沒有讓我們看到一點點閃光之處，作者用在她身上不多的筆墨，寫的全是至暗事件。想想也真是替她悲哀。

秋紋是曹雪芹著筆刻畫的人物，雖篇幅不長，甚至被人們忽略，但她其實具有很強的代表性。秋紋這個形象實際上是一個欺軟怕硬，庸於世俗，奴性十足的普遍中國小市民的形象。

很多人對於秋紋這個人很陌生，甚至是讀《紅樓夢》的真愛粉也對於秋紋的興趣甚少，不及寶玉其他的丫鬟出彩。她作為主人公賈寶玉的四大丫頭之一，也不甚得到寶玉的喜愛，至於賈母或王夫人的喜愛得到的也是很少。

而在三十七回的開頭交代了賈母對於秋紋的態度：

賈母不見襲人，嗔怪道："她如今也有些拿大，單支使小女孩們出來。"

在賈母的眼裡，秋紋只不過是"不中用"的小女孩而已。秋紋自己也知道並不得主子的喜歡，她自己也說過：

"你們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說話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 那日竟叫人拿幾百錢給我，說我可憐見的，生的單柔。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氣。幾百錢是小事， 難得這個臉面。"

她與襲人、晴雯、麝月一樣是賈寶玉的貼身大丫鬟，卻有著不一樣的待遇，那麼這是為什麼呢？

我覺得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像個女孩，而像個女人，一個渾身世俗之氣的女人。賈寶玉說：

"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

這是賈寶玉的價值觀，他認為真性情才是無價的寶珠。而秋紋少有的幾次出場，就暴露了她的淺薄無知。最典型的故事是發生在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苑夜擬菊花題。秋紋因替寶玉給賈母和王夫人送了花，主子因寶玉的孝心，甚是高興，連帶的打賞了她這個下人，她就自己沾沾自喜，因為主子的賞賜就感激涕零，這就充分體現了她的奴性。

若與晴雯相比，晴雯顯然是有自主的"人"的意識，她曾說：

"衝撞了太太，我也不受這口軟氣。"

而秋紋卻是當了奴才不自知，甚至還對"拾人牙慧"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是奴才中的佼佼者，因此她是個徹底的奴才。

同樣另外一件事情更能體現她的奴性，她不僅在主子面前是個徹底的奴才，在奴才面前還保持自己大丫鬟的身份，欺軟怕硬，生怕動搖了自己奴才的身份。在第二十四回——醉金剛輕財尚義俠 痴女兒遺帕惹相思，這一會之前，寶玉身邊可用的大丫鬟都不在，恰好他渴了要喝水，就讓外屋的丫鬟小紅進來倒水。這時秋紋催水回來了。於是就有了以下一段文字：

只見秋紋，碧痕嘻嘻哈哈的說笑著進來，兩個人共提著一桶水。一手撩著衣裳，趔趔趄趄，潑潑撒撒的。那丫頭便忙迎去接。那秋紋，碧痕正對著抱怨，"你溼了我的裙子"，那個又說"你踹了我的鞋"。忽見走出一個人來接水，二人看時，不是別人，原來是小紅。二人便都詫異，將水放下，忙進房來東瞧西望，並沒個別人，只有寶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預備下洗澡之物，待寶玉脫了衣裳，二人便帶上門出來，走到那邊房內便找小紅，問他方才在屋裡說什麼。小紅道："我何曾在屋裡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見了，往後頭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爺要茶吃，叫姐姐們一個沒有，是我進去了，才倒了茶，姐姐們便來了。"

秋紋聽了，兜臉啐了一口，罵道："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去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遞水不配！"

這裡秋紋就對小紅進行了嚴厲的責罵，甚至是惡毒的責罵，還伴有攻擊。因為她大丫鬟的身份來之不易，所以她倍加珍惜，極其捍衛自己的"奴隸"的地位，可見其庸俗和奴性。柏楊在《醜陋的華人》中寫道："為什麼華人的聲音大？因為沒有安全感，所以華人的嗓門特高。只要聲音大，嗓門高，理都跑到我這裡來了。"典型的諷刺埋怨。

清代姜祺詠秋紋曰："羅衣雖舊主恩新，受寵如驚拜賜頻。笑語喃喃情肖肖，拾人餘唾轉驕人。"詩末有評語曰：一人有一人身份，秋姐諸事，每覺器小。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

寶玉原來有四個大丫頭。寶玉初試雲雨情那回，四個大丫頭是：襲人、媚人、晴雯和麝月。

後來媚人不知道什麼原因失蹤了。

46回，鴛鴦對襲人和平兒說“死了的可人和金釧，去了的茜雪”，都是一起長大的朋友。這個“可人”是不是媚人呢？，如果不是，這個“可人”也應該是寶玉的丫頭，而且是大丫頭。

可人死了無疑，寶玉在晴雯走後，也說過，權當晴雯死了，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茜雪被趕走了，媚人也不在了，所以秋紋被提拔上來。

襲人不喜歡小丫頭上位，於是秋紋就對那些試圖上位的小丫頭進行打壓。

秋紋跟碧痕抬水回來，發現小紅從房裡出來，伺候完寶玉，秋紋和碧痕來到小紅屋裡，秋紋兜臉啐了小紅一口，質問小紅配不配倒茶，對小紅一通奚落，挖苦。小紅出人頭地的心大灰。

寶玉解手後要洗手，小丫頭準備的水涼了，秋紋逼迫婆子把給賈母沏茶的水，倒出來一些，給寶玉洗手。秋紋威脅說，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婆子一回頭看見是秋紋，忙著就倒水。

因為秋紋替寶玉給賈母和王夫人送桂花，賈母和王夫人高興的什麼似的，分別賞了她幾百錢和兩件衣服。秋紋得意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