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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不回家,沒想到再見奶奶時,她已直直地躺在了我家的堂屋裡。
看著奶奶臉上蒙著的那層黃黃的紙,我知道,我的那個高音亮嗓愛罵人的奶奶再也不會笑著罵我了。我再也看不到老人家拄著柺杖,顛著小腳村前村後的轉悠了。從今以後,我再也見不到我的老奶奶了。想到這,我的淚不覺流了下來。
說起來,我是個冷心腸的人,更不是個合格的孫女。對奶奶的孝敬,也僅限於逢年過節回家時給老人買些軟和好消化的吃食或者陪老人坐坐說會兒話而已。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這固然是我的失職,但我想,這與我們祖孫間的感情淺淡也不無關係。
奶奶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封建保守、重男輕女。而我,是我們家的第三個女孩。
據說,奶奶哄比我大的幾個女娃子已經煩到骨子裡了,輪到我時更是看都懶得看。所以,從我記事起,奶奶在我的印象裡就是一個嚇人的形象。她高大,瘦削,顴骨高高隆起,眼窩微微凹陷。她的眼神裡似乎從來沒有一絲愛意、溫暖,在她面前,任何人都休想撒個嬌,鬧個人兒。這樣的奶奶,是讓人只能敬而遠之的。兒時不懂事的我,看到別的孩子賴在奶奶懷裡被百般疼千般愛,那種羨慕眼饞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等我慢慢長大,我的奶奶的理解便不再那麼狹隘了。我終於懂了奶奶在人前表現的“狠”與“毒辣”,其實都是為生活所迫時的無奈之舉。
他人所謂的狠毒,在我看來基本等同於好強。也許奶奶並不想好強,哪個女人不想被丈夫疼著寵著呢?哪個女人不想在丈夫撐起的天空下安安靜靜地做個小女人呢?奶奶想做個小女人,可惜爺爺不是個偉丈夫。聽父親說,爺爺不愛幹農活,無論冬夏,就愛掂本書消磨時光。夏天哪兒陰涼往哪兒坐,冬天追著太陽背草坡。似乎自家孩子沒吃的沒穿的都與他無關。
嫁給了這樣的人,奶奶只能認命。她連哭天抹淚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因為她必須像陀螺一樣加速轉起來才能養活四個孩子。可是,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養四個孩子談何容易啊?奶奶只有咬著牙硬挺。
好在,堅強的奶奶挺過來了。
那十幾年裡,她受過多少罪恐怕只有她最清楚。自然,她的所有付出,她的孩子們也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然而多年以後,當我的父輩再提及那段歷史時最愛說起的居然是這麼一件事。彷彿是父親和叔叔餓到發慌,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到一塊瓜地裡偷瓜吃,事後失主尋上門來告狀。據說父親和叔叔不等奶奶治他們就先嚇得不敢回家睡覺了,要不在誰家對付一晚上要麼就爬樹上睡老鴰窩。直到有一天奶奶叫他們回家睡覺並承諾絕不打他們了,那小弟兄倆兒才敢進屋。誰知擔驚受怕幾天之後終於把心放肚子裡的他們正睡得香著呢,我的父親突然就感到一陣鑽心的疼,接著就嚐到了滿嘴的血腥味。父親說,是奶奶用長指甲把他腮幫子上的一塊肉摳掉了。小叔被父親的尖叫驚醒才逃過一劫,從此再也不敢摸人家的東西。
他們總說“你奶真狠啊”,可我一點兒聽不出話裡的恨意。我想,時過境遷之後,如今也已為人父的他們應該對奶奶的做法充滿感激。甚至,他們應該自豪,因為自己有這麼一個下得去手的母親。
就像我每每說起我的奶奶已九十幾歲高齡時便驕傲不已一樣。
是啊,對子女而言,有一個嚴於育己的母親是大大的幸事;而對我們這些晚輩而言,她老人家健康長壽又何嘗不是一大幸事呢?
父親不止一次對我說起奶奶的結實,說老人能活過百歲就好了。
但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天,98歲的奶奶還是走了。吃完了一日三餐之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臨走之前,她的兒子們都在身邊。
奶奶,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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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不回家,沒想到再見奶奶時,她已直直地躺在了我家的堂屋裡。
看著奶奶臉上蒙著的那層黃黃的紙,我知道,我的那個高音亮嗓愛罵人的奶奶再也不會笑著罵我了。我再也看不到老人家拄著柺杖,顛著小腳村前村後的轉悠了。從今以後,我再也見不到我的老奶奶了。想到這,我的淚不覺流了下來。
說起來,我是個冷心腸的人,更不是個合格的孫女。對奶奶的孝敬,也僅限於逢年過節回家時給老人買些軟和好消化的吃食或者陪老人坐坐說會兒話而已。除此以外,再無其他。這固然是我的失職,但我想,這與我們祖孫間的感情淺淡也不無關係。
奶奶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封建保守、重男輕女。而我,是我們家的第三個女孩。
據說,奶奶哄比我大的幾個女娃子已經煩到骨子裡了,輪到我時更是看都懶得看。所以,從我記事起,奶奶在我的印象裡就是一個嚇人的形象。她高大,瘦削,顴骨高高隆起,眼窩微微凹陷。她的眼神裡似乎從來沒有一絲愛意、溫暖,在她面前,任何人都休想撒個嬌,鬧個人兒。這樣的奶奶,是讓人只能敬而遠之的。兒時不懂事的我,看到別的孩子賴在奶奶懷裡被百般疼千般愛,那種羨慕眼饞是不言而喻的。但是等我慢慢長大,我的奶奶的理解便不再那麼狹隘了。我終於懂了奶奶在人前表現的“狠”與“毒辣”,其實都是為生活所迫時的無奈之舉。
他人所謂的狠毒,在我看來基本等同於好強。也許奶奶並不想好強,哪個女人不想被丈夫疼著寵著呢?哪個女人不想在丈夫撐起的天空下安安靜靜地做個小女人呢?奶奶想做個小女人,可惜爺爺不是個偉丈夫。聽父親說,爺爺不愛幹農活,無論冬夏,就愛掂本書消磨時光。夏天哪兒陰涼往哪兒坐,冬天追著太陽背草坡。似乎自家孩子沒吃的沒穿的都與他無關。
嫁給了這樣的人,奶奶只能認命。她連哭天抹淚的時間都不給自己留。因為她必須像陀螺一樣加速轉起來才能養活四個孩子。可是,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養四個孩子談何容易啊?奶奶只有咬著牙硬挺。
好在,堅強的奶奶挺過來了。
那十幾年裡,她受過多少罪恐怕只有她最清楚。自然,她的所有付出,她的孩子們也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然而多年以後,當我的父輩再提及那段歷史時最愛說起的居然是這麼一件事。彷彿是父親和叔叔餓到發慌,實在受不了了就跑到一塊瓜地裡偷瓜吃,事後失主尋上門來告狀。據說父親和叔叔不等奶奶治他們就先嚇得不敢回家睡覺了,要不在誰家對付一晚上要麼就爬樹上睡老鴰窩。直到有一天奶奶叫他們回家睡覺並承諾絕不打他們了,那小弟兄倆兒才敢進屋。誰知擔驚受怕幾天之後終於把心放肚子裡的他們正睡得香著呢,我的父親突然就感到一陣鑽心的疼,接著就嚐到了滿嘴的血腥味。父親說,是奶奶用長指甲把他腮幫子上的一塊肉摳掉了。小叔被父親的尖叫驚醒才逃過一劫,從此再也不敢摸人家的東西。
他們總說“你奶真狠啊”,可我一點兒聽不出話裡的恨意。我想,時過境遷之後,如今也已為人父的他們應該對奶奶的做法充滿感激。甚至,他們應該自豪,因為自己有這麼一個下得去手的母親。
就像我每每說起我的奶奶已九十幾歲高齡時便驕傲不已一樣。
是啊,對子女而言,有一個嚴於育己的母親是大大的幸事;而對我們這些晚輩而言,她老人家健康長壽又何嘗不是一大幸事呢?
父親不止一次對我說起奶奶的結實,說老人能活過百歲就好了。
但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天,98歲的奶奶還是走了。吃完了一日三餐之後,安詳地閉上了眼睛。臨走之前,她的兒子們都在身邊。
奶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