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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壯鄉歌海

    都說《紅樓夢》裡的美食冠絕古今,可是那些公子小姐們鐘鳴鼎食,吃得太過矜貴,他們吃螃蟹烤鹿肉,講究的是文人雅趣,絲毫沒有一點饕餮之相,吃在這裡只是個由頭,賞花吟詩才是重頭戲。初讀紅樓,我好比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驚歎世界上居然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連一隻茄子都要拿十幾只雞去配它。不過賈府的茄鯗再美味,對於平民百姓來說總像隔了一層,只知道是很好吃很好吃的,滋味卻無從想象,因為從來沒有嘗過。

    粗略統計,《金瓶梅》中所列舉的食品(主食、菜餚、點心、乾鮮果品等)達280多種。比如,僅以蛋的做法,《金瓶梅》中就有“攤蛋”、“煨蛋”、“灑蛋”、“糟蛋”、“蒸蛋”、“煮蛋”、“蛋”等,其中有些做法至今還盛傳不衰。《金瓶梅》中寫到茶有19種之多,茶字出現734個,飲茶場面234次。寫到酒24種之多,酒字出現2025個,大小飲酒場面247次。書中涉及的飲食行業則有20多種,其描寫的精細程度,今天看來也是很讓人驚歎的。而且,書中凡飲食描寫,均散發著濃濃煙火氣息,不造作,不隱惡,直面生活,活潑生動。

    《金瓶梅》中寫到菜餚約200種,其中吃到的飛禽41種,走獸67種,水產25種,素材24種,蛋類2種;主食中餅類37種,糕點類12種,麵食30種,飯粥類12種;湯7種,酒31種,茶19種,水果乾果21種。

    相比之下,小說裡性事描寫才105處。

    可以說,如果沒有了吃,那點色輕描寫根本不足以支撐小說結構,當然,就算沒有色情描寫,光看這些也能讓人津津有味。

    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熟鵝、燒鴨、蹄膀、排骨、鮮魚這幾樣,純粹是市井的吃、世俗的吃,讀起來毫無隔膜感,因為那些東西都是我們老百姓吃了幾百年、而且還將一直愛吃的。

    有句話說,富了三代才穿衣吃飯,西門慶是個暴發戶,用今天的流行詞彙叫“土豪”,他在吃的方面不可能像賈寶玉那樣有諸多講究,如果要看看平民驟然富起來了吃些什麼,不妨去看看西門家的選單。

    我印象最深的一席菜,是有次應伯爵上門,西門慶招待他的那席菜: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後又放了四碟案鮮:

    紅鄧鄧的泰州鴨蛋,

    曲彎彎王瓜拌遼東金蝦,

    香噴噴油炸的燒骨,

    禿肥肥幹蒸的劈曬雞。

    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即佐餐菜餚):

    一甌兒濾蒸的燒鴨,

    一甌兒水晶膀蹄,

    一甌兒白炸豬肉,

    一甌兒炮炒的腰子。

    落後才是裡外青花白地磁碟,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鴨蛋蝦米、排骨燒雞之類都是尋常菜色,老百姓們再窮,逢年過節時總嘗過。這席菜代表了最正宗的市井口味,大觀園中的丫環選單上都斷斷不會出現“炮炒腰子”這類菜,可各類內臟下水正是平民們的最愛。糟鰣魚算是其中最金貴的一道菜,西門慶曾送應伯爵兩尾鰣魚,他捨不得一頓吃完,一尾送給哥哥,另一尾斬去中間的一段送給女兒,剩下的再打成窄窄的塊兒,放在罈子裡,逢有客人才捨得蒸一兩塊。

    鰣魚如此珍貴,西門慶府中居然家常備著。我猜想很多讀者會像應伯爵一樣,邊流口水邊在心裡惡狠狠地說:“等老子有錢了,每天都讓廚子備兩盤鰣魚,一盤自己吃,一盤留著喂貓兒狗兒!”

    奇特的是,即使隔了數百年,這樣的選單依然讓人備感親切,說明人們的口味並沒有太大變化。在中國,生命力最強的可能就是飲食文化,數百年前西門家的一席菜,仍然活躍在如今老百姓的舌尖上。

    《金瓶梅》中幾乎每一個人都是老饕,應伯爵、謝希大這些幫閒們的吃相就不必說了,每次吃起來都像風捲殘雲一般,西門大官人府中的幾房妻妾,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吃起來卻和梁山好漢一樣豪爽,講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次吳月娘請眾妾吃螃蟹,潘金蓮還惦念著,光吃螃蟹有個什麼意思,不如買吃燒鴨來下酒。

    第二十六回中,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三個人賭棋,下的賭注就是五錢銀子。李瓶兒輸了後,拿出銀子買了一罈金華酒、一個豬頭、連四隻蹄子,交給僕婦宋蕙蓮整治。

    宋蕙蓮之所以名垂青史,和兩樁事有關,一是因為她有次穿紅衣服配了條紫裙子,西門慶實在看不過眼,找了匹藍緞子給她做裙子穿,至今人們還以“紅配紫、一泡屎”為鑑;二是因為她能用一根柴火燒出稀爛的好豬頭來,潘金蓮在開賭之前就垂涎已久,指名讓她整治豬頭。

    且看這個史上最著名的豬頭是怎樣燒出來的:“(宋蕙蓮)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得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

    不用兩個小時,一個油亮亮、香噴噴、五味俱全皮脫肉化的紅燒豬頭就可出鍋了。再切片用冰盤盛了,連著姜蒜碟兒送到了李瓶兒房裡,配金華酒喝正好。根據書中描寫,這麼一大鍋豬頭肉除了留了盤給吳月娘外,全是潘金蓮三人享用了,胃口真是好得驚人。

    這個豬頭之所以美味,可能得益於燒前先抹料入味以及小火慢燉,潘金蓮等人的口味愛吃熟爛之物,所以再三強調這個豬頭燒得如何稀爛。至於僅用了一根柴火,倒只是噱頭而已。

    在第三十四回中,先是應伯爵陪著韓道國到西門慶家說事,西門慶喚畫童取茶,“不一時,銀匙雕漆茶鍾,蜜餞金橙泡茶,吃了”。韓道國走後,西門慶又留應伯爵吃酒,應伯爵趁便提道:

    我還沒謝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兩尾好鰣魚與我。送了一尾與家兄去,剩下一尾,對房下(即妻子)說,拿刀兒劈開,送了一段與小女;餘者打成窄窄的塊兒,拿它原舊紅糟兒培著,再攪些香油,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飯兒,或遇有個人客兒來,蒸恁一碟兒上去,也不枉辜負了哥的盛情。

    雖是一派阿諛之詞,卻也透出應伯爵的“美食家”素養,背後則顯露出小說家的飲食文化趣味。接著酒菜上來,“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後又放了四碟案鮮:紅鄧鄧的泰州鴨蛋,曲彎彎王瓜拌遼東金蝦,香噴噴油炸的燒骨,禿肥肥幹蒸的劈曬雞。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即佐餐菜餚):一甌兒濾蒸的燒鴨,一甌兒水晶膀蹄,一甌兒白炸豬肉,一甌兒炮炒的腰子。落後才是裡外青花白地磁碟,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仍是這一回,書童求李瓶兒在西門慶面前替他說人情、賺外快,拿一兩五錢銀子,“買了一罈金華酒,兩隻燒鴨,兩隻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酥果餡餅兒,一錢銀子的搽穰捲兒”,整頓一桌酒席孝敬李瓶兒。這一席酒,西門慶也吃了些,眾人也都跟著沾光,只有看門的小廝平安沒吃到。於是平安向潘金蓮訴苦,由此加深了潘金蓮與李瓶兒的矛盾。這一切,全都是以飲食為誘因。

    單是一回書,就有如此多的內容與飲食相關聯,全書飲饌內容豐富多彩,由此可以概見。有些時候,很普通的飯食,也被小說家的妙筆描摹得令人垂涎。一次,西門慶留應伯爵、謝希大兩人在家中吃“水面”。小廝“用方盒拿上四個靠山小碟兒,盛著

    四樣兒小菜:

    一碟十香瓜茄,

    一碟五方豆豉,

    一碟醬油浸的鮮花椒,

    一碟糖蒜;

    三碟兒蒜汁,

    一大碗豬肉滷,

    一張銀湯匙,

    三雙牙箸”。

    三碗麵端上來,“各人自取澆滷,傾上蒜醋”,應、謝二人“只三扒兩咽,就是一碗”(第五十二回)。從兩人的吃相中,不但看出幫閒嘴臉的可笑可鄙,也捎帶寫出西門慶家飯菜可口,飲食講究。

    書中關於美食的特寫鏡頭還有不少。如第二十七回,西門慶與潘金蓮在花園納涼,丫鬟送來酒食果盒,盒上“一碗冰湃的果子”,揭開盒,“裡邊攢就的八細巧果菜:

    一是糟鵝胗掌,

    一是一封書臘肉絲,

    一是木樨銀魚,

    一是劈曬雛雞脯翅兒,

    一鮮蓮子兒,

    一新核桃穰兒,

    一鮮菱角,

    一鮮荸薺;

    一小銀素兒葡萄酒,

    兩個小金蓮蓬鍾兒,

    兩雙牙箸兒,

    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可謂美食美器,精緻細巧。

    另一回上元節,西門慶帶著應伯爵、謝希大等到獅子街去放焰火,吳月娘派人送去四個攢盒,都是“美口糖食,細巧果品”:“也有黃烘烘金橙、紅馥馥石榴、甜橄欖、青翠翠蘋婆、香噴噴水梨,又有純蜜蓋柿、透糖大棗、酥油松餅、芝麻象眼、骨牌減炸、蜜潤絛環,也有柳葉糖、牛皮纏。”書中稱讚說:“端的世上稀奇,寰中少有。”(第四十二回)

    書中還不時提到一些美味的炮製方法。如第六十一回,常時節為了答謝西門慶贊助購房銀,特意叫妻子製作了“螃蟹鮮”,用食盒裝了送來。“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裡邊釀著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糰粉裹就,香油炸,醬油釀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吳大舅嘗過後誇獎說:“我空痴長了五十二歲,並不知螃蟹這般造作,委的好吃!”

    小說第六十七回還提到一種叫“酥油泡螺”的點心,那是妓女鄭愛月為西門慶“親手自家揀的”。此物“入口而化”,據溫秀才考評:“出於西域,非人間可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應伯爵則描述:“上頭紋溜就像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此物十分稀罕,並非人人會“揀”;過去只有李瓶兒會做,如今李瓶兒已死,西門慶睹物思人,頗為傷感。

    據學者考證,泡螺應是一種奶油製品。明人《市肆記》“果子”類中即列有“鮑螺”一品,大概因其外形像螺螄而得名。明人張岱《陶庵夢憶》中介紹:人把乳酪與蔗糖霜和在一起,“熬之濾之漉之掇之印之,為帶骨鮑螺,天下稱為至味”。因乳酪是中原難得之物,又非人人會做,加之味道鮮美,入口消融,所以被視為餐桌上的珍品(參看蔡國樑:《金瓶梅社會風俗》)。這樣的東西,也只有西門慶這樣的財主家,才能品嚐到。小說家在書中多次點染此物,應有炫奇誇富的目的。市民讀者正是透過這些描寫,瞭解財主家的奢華生活,彷彿自己也“過了一把癮”。

    所謂飲食男女,其實食慾和性慾是相通的,一般來說,食慾旺盛的人性慾往往也旺盛。所以西門家的男女不光一味好淫,還一味好吃,個個都顯示出窮奢極欲的一面來。李瓶兒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潘金蓮最好的就是金華酒,吃什麼都點名要配金華酒。我還納悶古人怎麼如此善飲,後來才知道,宋時大家喝的一般都是黃酒,味道甜甜的度數不高,每每家宴一飲就是一罈,李瓶兒就曾向潘金蓮勸酒說“好甜的酒兒”,要是換了二鍋頭之類的燒酒,估計兩瓶就放倒了一桌人。都說“酒是色媒人”,那也是甜甜的酒喝起來才更有情調更能助性。

    據上流社會指南《格調》作者考證,越是下層人民就越愛吃辛辣味重之物。這條指南套在《金瓶梅》中還真能對號入座,書一開端,西門慶去王婆那討茶喝,酸梅湯要放酸些,和合湯要放甜些,茶也要濃濃的,可見是個重口味。後來他更加發達了,口味上還是脫不了暴發戶習氣,他激賞過的釀螃蟹,裡邊釀著肉,外面裹著椒料姜蒜米兒糰粉炸過,酥脆好吃,只是這樣的做法,估計講究的食客會嘆惜暴殄天物。

    其實《金瓶梅》中也有雅緻的吃食,只是難成主流。讓我念念不忘的,是潘金蓮醉鬧葡萄架那一回中,她和西門慶在花園納涼,春梅送來了酒食果盒,盒上“一碗冰湃的果子”,揭開盒,“裡邊攢就的八細巧果菜:一是糟鵝胗掌,一是一封書臘肉絲,一是木樨銀魚,一是劈曬雛雞脯翅兒,一鮮蓮子兒,一新核桃穰兒,一鮮菱角,一鮮荸薺;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鍾兒,兩雙牙箸兒,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我別的不稀罕,唯獨稀罕那一碗冰湃的果子。試想葡萄架下,清風徐來,再來一碗冰湃的果子,是何等愜意的事。

    那西門慶只不過是清河縣的一個土豪,居然就能有此等享受。難怪俞平伯先生會說,古人的生活奢侈浪漫。只是現如今,隨著轉基因糧食蔬菜肉類和空氣水質環境的汙染,這樣的奢侈浪漫將再難重演。大詩人杜甫名作《麗人行》中那膾炙人口的“紫駝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犀箸厭飫久未下,鸞刀縷切空紛綸。”的絕技精饌也已成為歷史的迴響!

    《金瓶梅》第一回花子虛派家裡的小廝給西門慶家裡送東西,“剛待轉身,被吳月娘喚住,叫大丫頭玉簫在食籮裡揀了兩件蒸酥果餡兒與他。因說道:“這是與你當茶的。你到家拜上你家娘,你說西門大娘說,遲幾日還要請娘過去坐半日兒哩。”

    怎麼樣,這個是不是跟我們小時候跟隨媽媽走親戚,總要帶點點心和酒一個樣。

    “兩件蒸酥果餡兒”是什麼東西呢?我猜是不是就是我們在老字號點心店裡買到的那種帶餡的糕點。

    第二回, 西門慶同王婆聊天,問:“乾孃,間壁賣的是甚麼?”王婆道:“他家賣的拖煎阿滿子,乾巴子肉翻包著菜肉匾食餃,窩窩蛤蜊面,熱燙溫和大辣酥。”西門慶笑道:“你看這風婆子,只是風。”王婆笑道:‘我不風,他家自有親老公。’西門慶道:‘我和你說正話。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餅,我要問他買四五十個拿的家去。’”

    “煎拖阿滿子”實際就是油煎的糖糕,餃子,蛤蜊面,大辣酥,這些個幾樣,在我們現代的生活,是不是隨時都可以吃得到啊。

    而《金瓶梅》中的飲食,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熟鵝、燒鴨、蹄膀、排骨、鮮魚這幾樣,這些東西都是我們老百姓吃了幾百年、而且還將一直愛吃的。

    有次應伯爵上門,西門慶招待他的那席菜: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後又放了四碟案鮮:紅鄧鄧的泰州鴨蛋,曲彎彎王瓜拌遼東金蝦,香噴噴油炸的燒骨,禿肥肥幹蒸的劈曬雞。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即佐餐菜餚):一甌兒濾蒸的燒鴨,一甌兒水晶膀蹄,一甌兒白炸豬肉,一甌兒炮炒的腰子。落後才是裡外青花白地磁碟,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

    這樣的寫法,你口水流下來了沒有,沒有的話再看一遍。

    鴨蛋蝦米、排骨燒雞之類都是尋常菜色,老百姓們再窮,逢年過節時總嘗過。這席菜代表了最正宗的市井口味。

    糟鰣魚算是其中最金貴的一道菜,西門慶曾送應伯爵兩尾鰣魚,他捨不得一頓吃完,一尾送給哥哥,另一尾斬去中間的一段送給女兒,剩下的再打成窄窄的塊兒,放在罈子裡,逢有客人才捨得蒸一兩塊。

    這個世界千變萬化,科技高速發展,可是有兩樣東西非常穩定,那就是語言和飲食。

    人家說將來什麼行業的人不會失業,他們說是廚師,因為廚師要有多年的經驗,做菜完全不可以用智慧機器代替。

    即使醃製一個酸菜,每個人因為體溫不同,都能醃製出不同的口味來。

    在中國,生命力最強的就是飲食文化,數百年前西門家的一席菜,仍然出現在我們的餐桌上。

    書中這樣活色生香的選單還有很多,飽暖思淫慾。

    西門大官人府中的幾房妻妾,都是嬌滴滴的美人兒,吃起來卻和梁山好漢一樣豪爽,講究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有次吳月娘請眾妾吃螃蟹,潘金蓮還惦念著,光吃螃蟹有個什麼意思,不如買吃燒鴨來下酒。

    潘金蓮、孟玉樓、李瓶兒三個人賭棋,下的賭注就是五錢銀子。李瓶兒輸了後,拿出銀子買了一罈金華酒、一個豬頭、連四隻蹄子,交給僕婦宋蕙蓮整治。

    宋蕙蓮以能用一根柴火燒出稀爛的好豬頭來聞名,潘金蓮在開賭之前就垂涎已久,指名讓她整治豬頭。

    且看這個史上最著名的豬頭是怎樣燒出來的:“(宋蕙蓮)舀了一鍋水,把那豬首蹄子剃刷乾淨,只用的一根長柴禾安在灶內,用一大碗油醬,並茴香大料,拌得停當,上下錫古子扣定。”

    不用兩個小時,一個油亮亮、香噴噴、五味俱全皮脫肉化的紅燒豬頭就可出鍋了。再切片用冰盤盛了,連著姜蒜碟兒送到了李瓶兒房裡,配金華酒喝正好。

    這麼一大鍋豬頭肉除了留了盤給吳月娘外,全是潘金蓮三人享用了,胃口真是好得驚人。

    這個豬頭之所以美味,可能得益於燒前先抹料入味以及小火慢燉。

    看了這個,說實話,你有沒有想要回家試著做一個來吃。可是,現代社會豬頭難買,實屬憾事。小時候生活在鄉下,過年吃殺豬飯,豬頭肉和豬尾巴,或煮或滷,是多少年都沒機會吃得到的美味了。

    一次,西門慶留應伯爵、謝希大兩人在家中吃“水面”。小廝“用方盒拿上四個靠山小碟兒,盛著四樣兒小菜: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醬油浸的鮮花椒,一碟糖蒜;三碟兒蒜汁,一大碗豬肉滷,一張銀湯匙,三雙牙箸”。三碗麵端上來,“各人自取澆滷,傾上蒜醋”,應、謝二人“只三扒兩咽,就是一碗”(第五十二回)。從兩人的吃相中,不但看出幫閒嘴臉的可笑可鄙,也捎帶寫出西門慶家飯菜可口,飲食講究。

    西門慶與潘金蓮在花園納涼,丫鬟送來酒食果盒,盒上“一碗冰湃的果子”,揭開盒,“裡邊攢就的八細巧果菜:一是糟鵝胗掌,一是一封書臘肉絲,一是木樨銀魚,一是劈曬雛雞脯翅兒,一鮮蓮子兒,一新核桃穰兒,一鮮菱角,一鮮荸薺;一小銀素兒葡萄酒,兩個小金蓮蓬鍾兒,兩雙牙箸兒,安放一張小涼杌兒上”。可謂美食美器,精緻細巧。

    另一回上元節,西門慶帶著應伯爵、謝希大等到獅子街去放焰火,吳月娘派人送去四個攢盒,都是“美口糖食,細巧果品”:“也有黃烘烘金橙、紅馥馥石榴、甜橄欖、青翠翠蘋婆、香噴噴水梨,又有純蜜蓋柿、透糖大棗、酥油松餅、芝麻象眼、骨牌減炸、蜜潤絛環,也有柳葉糖、牛皮纏。”

    哦,天哪,西門大官人,你也太會吃了吧。

    書中還不時提到一些美味的做法。

    常時節為了答謝西門慶贊助購房銀,特意叫妻子製作了“螃蟹鮮”,用食盒裝了送來。“四十個大螃蟹,都是剔剝淨了的,裡邊釀著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兒、糰粉裹就,香油炸,醬油釀造過,香噴噴酥脆好食。”

    看完你學會了嗎?

    還有一種叫“酥油泡螺”的點心,那是妓女鄭愛月為西門慶“親手自家揀的”。此物“入口而化”,據溫秀才考評:“出於西域,非人間可有。沃肺融心,實上方之佳味。”應伯爵則描述:“上頭紋溜就像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

    泡螺應是一種奶油製品。明人《市肆記》“果子”類中即列有“鮑螺”一品,大概因其外形像螺螄而得名。明人張岱《陶庵夢憶》中介紹:人把乳酪與蔗糖霜和在一起,“熬之濾之漉之掇之印之,為帶骨鮑螺,天下稱為至味”。

    所謂飲食男女,其實食慾和性慾是相通的,一般來說,食慾旺盛的人性慾往往也旺盛。所以西門家的男女不光一味好淫,還一味好吃,個個都顯示出窮奢極欲的一面來。李瓶兒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潘金蓮最好的就是金華酒,吃什麼都點名要配金華酒。金華酒就是黃酒。都說“酒是色媒人”,那也是甜甜的酒喝起來才更有情調更能助性。

    西門慶發達後,口味上脫不了暴發戶習氣,他喜歡的釀螃蟹,裡邊釀著肉,外面裹著椒料姜蒜米兒糰粉炸過,酥脆好吃,只是這樣的做法,估計講究的食客會嘆惜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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