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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詩家三昧

    陶淵明(約365-427),東晉著名田園詩人,文學家。一名潛,字元亮,因宅邊種植五棵柳樹所以號五柳先生,私諡靖節。他自29歲起,曾任江州祭酒、鎮軍參軍、彭澤縣令等職。任彭澤縣令時,因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僅80多天就辭官回家,作《歸去來兮辭》,以明己志。從此躬耕自資,與夫人翟氏一起過著田園生活。

    文學史是沒有彎路的,更不會出現什麼所謂的倒退,就在玄言詩在士族們的莊園生活中繞來繞去,徘徊了上百年還沒有找到出路的時候,陶淵明的出現卻使玄言詩獲得了救贖,陶淵明“將玄言詩註疏老莊所表達的玄理,改為日場生活中的哲理”[],使得田園詩成了玄言的載體,玄言成了田園詩的點綴。

    鍾嶸《詩品》對陶淵明的評語是:

    宋徵士陶潛詩,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文體省淨,殆無長語。篤意真古,辭興婉愜。每觀其文,想其人德。世嘆其質直。至如‘歡言醉春酒’、‘日暮天無雲’,風華清靡,豈直為田家語邪?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也。

    這段評論既反應了陶淵明在當時田園詩的成就,也進一步確立了陶淵明在中國田園詩上的地位——“古今隱逸詩人之宗”。正是陶淵明使得田園詩一下子突顯在中國詩壇,實現了飛躍式的發展。陶淵明田園詩的數量上佔據了兩晉田園詩的半壁江山,陶淵明是到他為止的田園詩的集大成者,從他開始的田園詩的田園詩宗師,最為重要的是,陶淵明的田園詩確立了田園詩的主體審美標準:勞動之美、休閒之美和自然之美。

    一、勞動之美——“田家語”

    勞動從一開始就伴隨著人類,也伴隨著田園詩,但是,勞動的美,卻一直沒有得到承認。因為勞動異化的存在,遮蔽了人們對勞動的審美。

    異化勞動,alienatedlabour,也可以翻譯為譯“勞動異化”。馬克思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首次提出的哲學經濟學範疇。馬克思主要運用它來揭示私有制條件下勞動者同他的勞動產品及其勞動本身的關係。異化勞動具體表現四個方面:(1)勞動者同自己的勞動產品相異化。勞動者所生產的產品,作為一種不屬於勞動者的存在物,同勞動者相對立,以至於勞動者生產的產品越多,他們能夠佔有的產品就越少,而作為異己剝削者的力量就越大。(2)勞動者同自己的勞動活動相異化。勞動對工人說來是外在的、不屬他的本質的東西。在這種勞動中,工人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3)人同自己的類本質相異化,即人同自由自覺的活動及其創造的物件世界相異化。(4)人同人相異化。這是人同自己的勞動產品、自己的生命活動、自己的類本身相異化的直接結果。異化勞動揭示剝削者剝削勞動者產品的剝削關係。[]其實同樣的道理,《孟子·滕文公上》已經很簡要的概括了:“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這種對勞動產品的剝削,嚴重的阻礙了對勞動的審美,勞動只是一種物質生產,不是精神享受,使得中國古代文人一直是重讀輕耕,“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人努力讀書就是為了不用耕,成為“勞心者”。

    因此,在陶淵明之前的田園詩中,儘管也寫到了勞動,但是每每是反映勞作的疾苦和農民的生活困境,如《詩經》中的《伐檀》和《碩鼠》,魏晉計程車族們寫了很多輕鬆快樂的田園詩,但是卻不涉及勞動,他們侷限在莊園之內,他們的詩只是莊園詩,沒有陶淵明這般的“田家語”。陶淵明將田園詩從士族的莊園中搬了出來,移到了處在大自然懷抱中的田野,把士人的莊園生活變成了農民的生活,陶淵明用詩人的眼光,用自己的親身體驗,發現了勞動之美,從而賦予了田園詩勞動之美,使得田園詩一下子普及了、親切了。

    陶淵明第一次辭官歸田參加農耕勞動是在二十九歲,但是最為一個官員,不會突然無緣無故就想到要種田,所以在此之前陶淵明肯定從事過農耕勞動,才使其產生歸田的想法的。從二十九歲第一次歸田到四十一歲辭去彭澤令的這十三年時間裡面,陶淵明還斷斷續續的在官場上,但是在這十三年中,真正仕官的時間不過五六年,並且即使仕官在位,他也沒有完全脫離過生產勞動。蕭統《陶淵明》傳和沈約《宋書·隱逸傳》都寫到陶淵明“躬耕自資,遂抱羸疾”。

    因為陶淵明長期從事農耕生產,所以他的詩歌中多出描寫了與生產勞動相關的具體情形:《歸園田居五首》第三寫到“種豆南山下”和“帶月荷鋤歸”,《移居二首》第二種寫到“農務各自歸”和“力耕不吾欺”,《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詩二首》中寫到“秉耒歡時務,解顏勸農人。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中寫到“晨出肆微勤,日入負禾還”,《丙辰歲八月中於下潠田舍獲》中寫到“貧居依稼穡,戮力東林隈”和“飢者歡初飽,束帶候鳴雞”,《怨詩楚調示龐主簿鄧治中》中寫到“風雨縱橫至,收斂不盈廛”,《和劉柴桑》中寫到“茅茨已就治,新疇復應畲”,等等。

    由於親自參加勞動,所以陶淵明描寫勞動的畫面格外的貼切,描寫的田園景色也格外引人入勝,對勞動的感受也悠然自得:

    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閒。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歸園田居》第一

    詩中用親切、疏朗的筆法,描寫了一連串田園典型景物,方宅草屋、榆柳桃李、村墟炊煙、狗雞家禽。當然,陶淵明的這份對勞動之美的感受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在講農耕生產生活和官場生活進行比較之後才有的,詩人將官場比喻成“塵網”、“樊籠”,而這裡才是自己的“舊林”、“故淵”,一句“復得返自然”,那種掙脫牢籠,放開胸懷,如釋重任的感覺,躍然紙面。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願無違。(《歸園田居》第三)

    這首詩中,陶淵明故意把自己的農耕生產的收成描寫的糟糕透了,草比豆苗還茂盛,儘管如此,詩人覺得自己的心靈是自由的,是快樂,不用像竹林七賢一樣裝瘋賣傻,不用違背自己心志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言外之意,官場的生活要比這還糟糕。

    陶淵明的田園詩中,勞動不再是一種異化自己的苦,不再是一種單純的物質生產,而是一種精神生活狀態,而是一種精神生產。而這種精神所得只有詩人自己知道,但是連詩人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飲酒二十首》第二)。

    二、休閒之美——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陶淵明的田園詩確立了勞動之美的審美標準,是以稱之為“田家語”,但是又“豈直為田家語邪”,因為陶淵明的田園詩還確立了田園詩的休閒之美的審美標準,他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說他是“宗”,不是說隱逸詩從他這裡開始,也不是說隱逸詩從他這裡結束,而是他實現了從隱逸到休閒的轉變,將田園詩中隱逸主題轉化為休閒思想,確立休閒之美。甚至可以說,在陶淵明的田園詩中,勞動也是一種休閒方式。

    隱逸是中國古代文化的一個重要主題,隱表示隱藏;逸有兩重意思:第一種意思和隱一樣,指逃;第二重意思是閒適與安逸,包含了休閒的意思。隱逸最開始,隱是主要,而休閒只是隱逸中的副產品,但是隱逸歷史的發展,“逸”中休閒胡成分慢慢加重,經過魏晉士人的發展,最後到陶淵明真正實現了從隱逸到休閒胡轉變,從而確立了田園詩中休閒之美的主體審美標準。

    隱逸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是儒家和道家思想結合的產物。儒家在對待社會和人生的態度上是積極入世的,其根本上是主張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孔子認為,邦有道則行,邦無道則隱。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孟子也說,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隱只是他們的一種無奈的選擇。《後漢書•逸民列傳序》對隱的動機作了總結:“或隱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靜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即或床,或疵物以激其清。”在儒家這裡,隱逸只是文人的一種以退為進的方式,發展到後來竟然隱逸也成立加官進爵的一種途徑,即所謂的“終南快捷方式”,這是隱逸的變體。而道家由於對社會和人生有“自然”和“無為”的根本認識,所以他們的隱是一種主動行為,所以道家隱逸中休閒的成為要多。但是由於儒家思想一直佔據統治地位,道家思想到了魏晉才上升,所以從隱逸到休閒的轉變也到這個時候才實現。

    陶淵明的隱逸是思想性格使然,隱逸是因為“性本愛丘山”,這與那些出於對對世俗不滿和為了全身避害而隱進山林的人來說,心態是不一樣的,境界也是不一樣的。出於對世俗不滿和為了全身避害而隱逸人,他們要麼憤世嫉俗,覺得“舉世皆濁我獨清,舉世皆醉我獨醒”,要麼裝瘋賣傻,癲癲狂狂,哭於窮途,他們的隱逸何來休閒。陶淵明本性就是率真自然.他在《歸園田居》中雲:“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在《歸去來兮辭》中說自己“質性自然”。蕭統《陶淵明集序》稱讚陶淵明“貞志不休,安道苦節,不以躬耕為恥,不以無財為病”。所以他的歸隱不是為彰顯名聲,也不是因為仕而不得後惱羞成怒下的歸隱,他的歸隱主要是因為他對田園自由生活的熱愛,是人性的閒適舒展。正是在隱逸的休閒人生中,陶淵明發現並實現了田園詩的休閒功能。

    魏晉南時期休閒活動的興盛,對當時的社會生活、文化藝術及旅遊消費等方面,產生了重要影響。當時人們的旅遊活動,尤其是有閒階級的旅遊,對大量旅遊資源的發現,以及以前旅遊資源的繼承、保護和發展起了積極作用。人們在旅遊活動中,除了在目的地的旅遊之外,還要吃、住、行、購、娛,從而刺激了這些方面的消費,如藥酒、餐飲、住宿、購物品以及娛樂活動等,帶動了相關產業的發展。人們的遊山玩水,恣意休閒,為當時文學藝術的繁榮創造了條件。當時的許多旅遊文賦、作品以及有關旅遊的著作大量湧現,如酈道元的《水經注》、法顯的《佛國記》、謝靈運和陶淵明等人的詩作。也因為有閒階級的休閒,給他們其它方面的創作提供了機會,激發了他們的靈感,如王羲之之作《蘭亭序》。學術思想,如玄學、儒學、佛學、道家之學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發展。當時一大批釋遊者,尤其是往來於中國與印度及其它佛教國家之間的釋遊者,對中外文化交流起了積極作用。

    陶淵明之所以能實現隱逸到休閒的轉化,在於他不僅僅是一個隱者,更多的是一個普通的勞動者。魏末之後,由士族文人的導向,休閒活動就開始興盛,但是這是有閒階級的休閒,他們的休閒過多的依賴物質基礎和身份地位,所以可模仿性和普及型不強。而陶淵明之所以能真正的實現隱逸向休閒的轉變,使得休閒變成普及化大眾化的生活方式,在於陶淵明不僅僅是一個隱者,他更多的是一個耕種型的勞動者,他使休閒不再依賴於優越的物質基礎和顯赫的身份地位。

    在陶淵明的田園詩中,至少使得以下幾種生活成了休閒的方式:

    1.勞動。中國自古是農業國家,有重視農業的傳統,但是在陶淵明之前,沒有幾首詩歌可以看到詩人本人的影子,多是以觀者的身份寫勞動,所以如霧裡看花,中隔一層。而在陶淵明的田園詩處處可以看見詩人本人的身影,不僅如此,從詩人對勞動的描寫來看,詩人完全把勞動當成了休閒的方式。

    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

    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晨出肆微勤,日入負來還。

    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

    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盥灌息簷下,斗酒散襟顏。

    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嘆。(《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

    詩人的視線並不侷限於獲早稻本身,而在於由此聯想到的人生哲理。看似平常,細想起來,大有深邃、豐富的意蘊。詩人也明知“田家豈不苦”,但是“庶無異患幹”,即使再苦再累,也還能夠暫時求得生存,沒有禍害的侵犯。全詩寫得樸素真切,耐人尋味,鮮明地表現出詩人以勞動為樂,有志於長期從事勞動。至於“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代耕本非望,所業在田桑”、“衣食當須紀,力耕不吾欺”、“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這些句子,完全是休閒的筆調,把勞動當成休閒的方式,使人恨不得和詩人一樣“過去來兮”。

    2.飲酒。陶淵明的田園詩中還有一件比勞動更重要的休閒生活,就是喝酒。和藥和飲酒都是魏晉人士的休閒生活方式,但是吃藥是有錢人做的事情,大抵喝酒,普通老百姓還是可以享受的。尤其難能可貴的是,我們從陶淵明的詩歌中隱約可以感覺到,陶淵明喝酒的方式是溫和的,他喝的不是烈酒,喝的量也不多,都是小酌小飲,這就增加了飲酒的休閒樂趣。

    阮籍愛喝酒,但是喝酒在他這裡還只是一種行為,阮籍的詩中酒不多見。但是在陶淵明這裡,大量地以酒寫入詩,幾乎篇篇詩中有酒的,農人用酵母發酵了春酒,陶淵明用酒發酵了他的詩歌。光以酒為題的組詩一鼓作氣就寫了二十首。

    陶淵明喝酒的心情是開心的,“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歸去來兮辭》)詩人辭官歸來一路“載欣載奔”,為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自斟自酌,怡情悅性。“盥濯息簷下,斗酒散襟顏”(《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勞動之後坐在簷下一邊洗腳一邊休息一邊喝酒,心情格外舒暢。“穀風轉悽薄,春醪解飢劬。弱女雖非男,慰情良勝無”(《和劉柴桑》)吳瞻泰《陶詩匯注》卷二評曰:“此詩是靖節樂天之學。”躬耕田野,東風已“悽薄”,薄酒一杯可以解除疲勞,雖說濁酒不如佳釀,但用以調節情趣卻是有勝過無的,正是詩人“樂天知命”人生觀的體現。又如《遊斜川》中“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月非所求”,無須太顧慮身後的景況,有酒便是人生快事。再如《雜詩》其四中的“一觴雖獨進,杯盡須自傾”,《飲酒》其九中的“雖無揮金事,濁酒聊可恃”等均是詩人知命而樂天的精神體現。瞭解陶淵明飲酒心情的莫過於杜甫,作詩讚言:“飛有底急,老去願春遲。可惜歡娛地,都非少壯時。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此意陶潛解,吾生後汝期。”唯酒能寬心,唯詩能遣興,而陶淵明有酒有詩。蕭統《陶淵明傳》中記載,陶淵明“嘗九月九日出宅邊菊花叢中坐。久之,滿手把菊。忽值弘(江州刺使王弘)派人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歸。”陶淵明的一時酒興,卻引發了中國的一個民俗習慣,重陽節飲菊花酒。

    陶淵明不光自斟自飲,還和和普通農民一起喝酒。“清晨聞叩門,倒裳往自開。問子為誰歟,田父有好懷。壺漿遠見候,疑我與時乖”(《飲酒二十首》其九)這裡是鄰居拿酒給他喝;“日入相與歸,壺漿勞近鄰。”(《葵卯歲始春懷古田舍》其二)這裡是他拿酒給鄰居喝。會稽士族文人的曲觴流水固然富有浪漫情趣,但是怎麼也比不上陶淵明和農家鄰居喝酒有人情味。

    陶淵明還自己釀酒,“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酌。弱子戲我側,學語未成音。”(《和郭主簿》其一)糧食是自己種的糧食,就是自己釀的就,最後自己得以享受,從頭到尾,一路收穫快樂和喜悅。

    當陶淵明把酒和田園詩結合起來的時候,酒便給田園詩帶來了無窮的意境,讓人分不清是酒融入了田園詩,還是田園詩融入了酒,總而言之,陶淵明之後,酒和田園詩就接下了不解之緣。

    3.讀書。在陶淵明之前,讀書是一門事業,未得是博取功名,陶淵明這裡,讀書也是一種休閒,所以可以“流觀”和“不求甚解”。

    把讀書當成休閒方式的突出表現就是讀閒書,正因為陶淵明淡薄功名,所以他才敢於把讀書當成休閒生活方式,所以他才敢於去讀閒書。陶淵明在回憶他少年讀書的情況時寫道“少年罕人事,遊好在六經”(《飲酒》)、“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對六經這樣博取功名的書是“遊好”的態度,而對琴書這樣的閒書,陶淵明的態度是“委懷”,表明他閱讀的目的與一般士人儒生不同。《讀山海經》組詩第一首中說“孟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周王傳”和“山海圖”是指什麼呢?“周王傳”即《穆天子傳》,記敘周穆王駕八駿遊四海的神話故事,劉秀《上<山海經>表》說:《山海經》“內別五方之山,外分八方之海,紀其珍寶奇物,異方之所生,水土草木禽獸昆蟲麟鳳之所止,禎祥之所隱,及四海之外,絕域之國,殊類之人。”也都是些閒書。看這些閒書陶淵明也不是認真研讀的,而是閒看,在《五柳先生傳》中,陶淵明稱自己“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據《宋書·陶潛傳》載:“潛不解音律,而有素琴一張,無弦,每有酒適,輒撫弄以寄其意”。“委懷在琴書”陶淵明卻不解音律,可見他對閒書看得也是很泛泛的,“不求甚解”,充其量,讀書就是他的一種休閒方式。

    讀書的休閒化,緊跟隨著就是寫作的休閒化,陶淵明也不追求靠寫作起“立言”,他明確表示自己寫作的目的是“常著文章自娛”(《五柳先生傳》),寫東西就是為了自娛自樂,可見他寫作的目的就具有休閒的意識,因此陶淵明把他的筆,投向了閒適自然的田園。

    三、自然之美

    自然之美是陶淵明田園詩的又一個審美特徵。陶淵明思想的核心就是崇尚自然,《歸去來兮辭》說“質性自然”,《形影神序》說“神群自然以釋之”,“自然”是指導陶淵明生活和創作的最高準則。“陶淵明愛的是自然,求的是自然,自然就是他最高的美學理想。”[]陶淵明的田園詩中的自然包括了兩個層次的內容:自然的風景、自由的生活。

    1.自然的風景。

    說陶淵明是第一個將農村田園中的自然風景作為審美物件的人,是不正確的,但是這麼系統全面、並且一生自始至終將農村田園風景作為審美物件的人,陶淵明確實是第一個。詩人在詩歌中總是帶著親切的感情,羅列著田園風景,“地幾畝,屋幾間,樹幾株,花幾種,遠村近煙何色,雞鳴狗吠何處,瑣屑詳數”(黃文煥《陶詩析義》)他熱愛著自然田園的生活環境,山、澤、川、澗、菊、松、蘭、竹、風、雨,他熱愛著生活在田園環境中一切生物農夫、雞犬、鳥獸。他將這些田園中的東西提煉出來,組成了典型的田園畫卷,“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虛裡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歸園田居五首》第一首)、“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阻。凱風因時來,回颯開我襟”(《和郭主薄二首》第一首)。以自然之心觀自然,便可與自然萬物溝通,“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眾鳥欣有託,吾亦愛吾廬”,陶淵明讀懂了萬物的心聲,萬物也讀懂了陶淵明的心情。《歸園田居》其五:

    悵恨獨策還,崎嶇歷榛曲。山澗清且淺,遇以濯吾足。

    漉我新熟酒,只雞招近局。日入室中暗,荊薪代明燭。

    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

    詩中所描寫的生活是儉樸的,照明用的是樹枝,居室並不怎麼明亮,晚上睡覺連洗腳都免了,因為白天遇到山澗的時候已經洗過了。有人不明白這首詩寫的這麼閒適,這麼美麗,詩人卻偏偏用“悵恨”二字開頭,這是陶淵明對自然景色欣賞的貪戀,天黑了,他就不能在野外欣賞美景,獨自回家,作別景物就像作別朋友一樣惆悵,等待天亮也就像等待朋友一樣殷勤,“歡來苦夕短,已復至天旭”,天一亮,詩人有開心起來了,因為又可以看到山川水澤這些親切的朋友了。

    2.自由的生活。

    陶淵明對自然景物的熱愛,源於他內心深層次的對自由的嚮往。

    陶淵明以《歸去來兮辭》一篇疏朗的文字,構建了他嚮往的自由生活的全部狀態。詩歌首先對自己以前的生活進行了反省,“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詩人覺得自己過去所得非所願,心志被奔波勞累的生活淹沒了,並覺醒珍惜將來的生活。

    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景翳翳以將入,撫孤松而盤桓……悅親戚之情話,樂琴書以消憂。農人告餘以春及,將有事於西疇。或命巾車,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尋壑,亦崎嶇而經丘。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

    “怡顏”、“寄傲”、“易安”、“成趣”,這種自由的生活不用看別人的臉色,可以保持自己的傲骨,可以獲得平安,而且還要有趣味。可以不講身份地位,去和自己想交往的人交往,睡覺可以睡到自然醒,幹農活可以隨時不想幹,生活起居也成了一種自然狀態,自由得就像雲朵、飛鳥、草木、泉水一樣。

    陶淵明對自由生活的嚮往,集中體現了陶淵明的人生哲學,詩人之所以追求這種自由的生活,就是為了保持生命本真狀態,陶淵明的一生都在追求真。昭明太子蕭統在《陶淵明傳》中這樣說陶淵明:“少有高趣,……穎脫不群,任真自得。”陶淵明的詩歌中多出提到真,“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歸去來兮辭·序》)、“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忘“《連雨獨飲》)、“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飲酒·二十》)、“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飲酒·五》)。陶淵明所說的真就是自然而然地生存,不受人世功名利祿的束縛,具有自我的自然獨立人格。

    總而言之,田園詩發展到陶淵明這裡,彷佛進行了一次閱兵式的集訓,將所有元素都提煉了一遍,最後留下了最適合田園詩的典型元素,實現了田園苦向田園樂的重大轉變,確立了田園詩的主體審美標準:勞動之美、休閒之美和自然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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