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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南國紅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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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鹹魚眼看世界
身處亂世,誰又能獨善其身呢?被時代裹挾拋棄的大人物尚不能避免,何況一小女子。
但求心所安,便是魂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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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讀史東籬下
儘管處於改朝易代的特殊時期,但從當時的社會環境來看,柳獨善其身完全是可以的,但她最終仍然不會獨善其身。
為什麼這樣說呢?先拋開她“秦淮八豔”的頭銜,我們需要先來看看柳如是是個怎樣的人。
柳如是原名楊愛,字如是。都說人如其名,但這個詞用在柳如是身上並不合適,相反,她的一生可以說是缺愛的。
這個本名叫楊愛的姑娘出生於1618年,也就是明朝萬曆四十六年,距離明朝滅亡還有26年,大明王朝風雨飄搖,柳如是的命運也和這個王朝一樣,顛沛流離。她自幼家貧,幼年時期就被販賣,幾經易手,最後被江南名妓徐佛收養了。
徐佛是幹什麼的呢,是一位名妓,她開始調教柳如是,琴棋書畫,樣樣不落,加上柳如是本身天資聰穎,很快她就出名了,成為當時風流雅士爭相交往的物件,放今天看就是妥妥的女神待遇。那柳如是是什麼態度呢——不屑一顧,對紙醉金迷的生活毫不眷戀。於是“出道”五年之後,柳如是就嫁人了,嫁給誰了呢?嫁了一個姓周的大學士,狀元出身,周大學士對她也是寵愛有加,無奈他很快去世(這位周大學士,與柳成婚的時候已年逾花甲),柳如是被其妻妾妒忌排擠,只得回到青樓重操舊業,當然,屬於高階妓女的柳如是是賣藝不賣身的。這個時候她也開始與復社、幾社、東林黨人來往,而且經常穿男裝與這些人談論時事、吟詩作畫,嫣然一副風流名士的形象,這在婦女地位極其低下的明代可是石破天驚的大事。這之後,柳如是分別與李待問、陳子龍、宋徵輿都有過長長短短的戀情,那麼與她交往的這些又都是什麼樣的人呢?
李待問,中書舍人,就是給皇帝起草詔書、制詔之類,類似今天的文書的職責,除此之外,李還曾參加過抗清起義,寧死不降,最後慷慨就義,也算是青年才俊,有骨有節之人。陳子龍,幾社領袖,幾社是幹嘛的呢,是明末一個文社組織,這個組織不僅在文學上有自己的主張,而且在政治上針砭時弊,揭露社會黑暗。除了在文字上發表見解,陳子龍等人甚至起兵與清軍對抗,也是一個風骨至清、一身正氣之人。宋徵輿的履歷要稍微差一些,但也是出身富貴,頗有學識的人。可見這些人要麼是達官貴人,要麼就是風流名士,而且年紀比柳如是都要大一些。柳如是與這些人最終未修成正果,與她低微的出身有關,她一邊享受著文人雅士的眾星捧月,一邊遭遇著世人的排擠嫌棄,她可以與他們盡情戀愛,卻無法等到被明媒正娶的那一天。直到遇到了比她大36歲的錢謙益,他們最終走到了一起,二人你儂我儂,浪漫至極。
那麼柳如是這樣一個年輕貌美、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子,為何會鍾情於錢謙益這個“老頭”呢?我們再來看看錢是怎樣一個人。錢謙益,明末文壇名士,可謂泰斗級人物,還是東林黨的領袖之一,東林黨又是什麼組織呢?東林黨是明朝中後期的一個由文官精英組成,主張革除時弊、改進朝政的一個組織。看來,楊振寧和翁帆的婚姻模式在幾百年前已有先例了。
玩笑歸玩笑,認真想想,柳如是喜歡的人無一例外都是非富即貴,而且大部分人年紀都要比她大,甚至大很多,再加上前面提到的,柳如是經常著男裝與男人們談論時事、吟詩作畫,是否我們可以做出這樣的推斷:柳如是由於從小由於缺乏情親的關懷,從未享受過家庭的溫馨,於是對於年長的人特別容易產生好感,而且這些人大都又是某一方面的領頭羊,這就導致了她接觸到的思想要相對成熟、激進一些,再加上她坎坷的童年經歷,這也使得她在潛移默化中思想也變得早熟,也更加獨立,這也就解釋了她為何喜歡穿男裝與人交流,一方面為了方便,一方面體現出她內心的獨立人格,這一點從她不願沉迷酒色也可看出。柳如是生活的年代恰好又處於改朝換代時期,他又受到幾社、東林黨思想的影響,自然會產生與國家共存亡的想法,那麼明亡後,她與錢謙益相約投湖自盡也就順理成章了。當然,結果是因為錢的所謂“水太冷”,二人最終未以死殉國。之後,錢謙益曾為清朝效力,還陷於牢獄之災,儘管柳如是對他侍奉清廷頗為不齒,最後還是救他於水火,果然有情有義!有沒有覺得這個場景特別相似,與賈樟柯《江湖兒女》的情節類似,柳如是與巧巧(《江湖兒女》女主角)都是少有的具有俠義精神的女子。
柳如是最終死於自盡,據說是在錢謙益死後,柳如是為阻止鄉人搶其產業,懸樑自盡,嚇跑了鄉民,卻也結束了自己傳奇的一生,這一年,她四十六歲。
說到這裡,想必大家也心裡可以勾勒出這樣一個女子形象:在一個婦女地位極其低下的年代,作為一個女子完全可以養在深閨人未識,每日讀書彈琴,琴棋書畫,針織女工,歲月靜好的過完一生。但是柳如是怎樣做的呢?在婦女要遵循三從四德的時代,她要拋頭露面與男人們高談闊論;在身陷囹圄的時候,她奮不顧身的追求自己的幸福;在國難當頭的時候,她敢以死明志。柳如是一生都是這樣轟轟烈烈、敢愛敢恨,像煙花一樣熱烈綻放,哪怕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在天空留下絢爛的身姿。
所以,即便在那樣一個風雲變幻的時代,以她卓越的才識和膽識,一定不會選擇獨善其身,她會選擇走入愛恨糾葛的塵世,走入風雲變幻歷史,走入她無比渴望的追求自由和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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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十點讀書
我見青山多嫵媚
崇禎元年,江南名妓徐佛坐在庭院裡,哼著小曲,裁剪一塊大紅的綢緞。
她剛從窯子裡領回來一個倔脾氣的小丫頭,正在給那孩子縫肚兜。
這是她家的慣例,每個經手的姑娘,都會得到徐佛親手裁剪的紅肚兜,頸後墜一枚玉觀音,小時候穿著寬大,長大便遮不住什麼。
“徐媽媽說,紅肚兜是盼你們日子紅火,玉觀音能保佑你們平生安穩。”14歲的楊影憐坐在老相爺膝上,捏著嗓子學人說話。
相爺笑了,抓住影憐的小手:“莫說這無用的,今天有沒有讀書?”
影憐蹙眉道:“我倒是喜歡讀書,可惜總有看不懂的字句。”
“無妨,我賦閒,以後無論晝夜,你要請教,隨時來問。”
“身體不要緊嗎?昨兒還見你咳血,夫人到處給你尋大夫呢。”
“無妨,你開心,我便開心,可以多活些日子。”
不到一年,相爺去世,因為備受寵愛,夫人和姬妾,早就對這個買來的小丫頭心生嫉妒,粗暴地將楊影憐趕出家中,自生自滅。
她年方十五,出了相府,無依無靠,只好再入風塵,回到徐佛身邊,做個賣弄才藝的清倌兒。
所幸,老天賜給她一副清冷的容顏,一身詩書加持的傲骨。這大約,算是對她小小年紀便被父母遺棄的補償。
從松江到秦淮,楊影憐逐漸名聲大噪,時常身穿男裝,混跡於書院歡場,拋頭露面,恣意宣洩著自己的才華和美貌。
她愈發覺得,顧影自憐不該是她的名字,於是從辛棄疾“青山見我應如是”中摘了兩個字,加上“楊柳”的柳,湊出一個新名字:柳如是。
儒生們敬重這女子的豪氣果決,口耳相傳,都叫她河東君。
在這群追隨者中,柳如是也曾垂青過幾人,像是李待問、宋徵輿,但終究無法讓她放下驕傲,俯首稱臣。
直到一個叫陳子龍的男人出現,青年才俊,文武雙全,而且溫柔,尤其痴情。
柳如是不管不顧地墜入愛河,才發現這男人早有妻室,她心中不快,但感情來了,誰也擋不住,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論起痴情,男人終究是比不過女人的。
她自己花錢,脫籍從良,低聲下氣地去找陳子龍,只求能做他的侍妾,連婚禮都可以從簡。
陳子龍卻唯唯諾諾,拒絕了這樁美事,原因很簡單,明朝律法不允許士人和妓女通婚,如果非要結婚,必然會影響仕途。
陳子龍真心愛柳如是,也真心想當大官,他立志匡扶社稷,救黎民於水火。但要當大官,就不能娶柳如是這個妓女。
柳如是強忍失落,憋住眼淚,朝陳子龍敬酒:“事已至此,咱們恩斷義絕,今後井水不犯河水。”
陳子龍一臉深情:“你還是河東君,我還是你的兄長,何必非做陌路人。”
柳如是放下酒杯,罵了句髒話,抓起酒壺砸到對方臉上:“我建議你以後走路躲著我,不然會折壽。”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施捨來的愛,我連想到都噁心。
青山見我應如是
半年後,秦淮河上舉行了花魁評舉,柳如是豔壓群芳,成為花魁,榜眼寇白門,探花董小宛。
不遠處畫舫上,一桌文人雅士也在關注著這場比試,為首的是一個是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名叫錢謙益,字受之,號牧齋,詩壇盟主,東林魁首,單論才華,一時無雙。
他瞧見那花魁博得滿堂彩,卻是一身素衣,也沒使什麼樂器,只靠對詩就贏了所有美人,如此人物,除了柳如是,再不會有旁人。
他正有心結識,卻不料當天夜裡,兩人的船隻就擦肩而過,柳如是一身男裝,跨坐在高處,俯視著目瞪口呆的錢謙益。
面對眾人簇擁的糟老頭子,她悠悠念出兩句詩:“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這幾乎是在挑釁,錢謙益驚豔之下,脫口就是兩句舊詩:“唯有江豚吹白浪,夜來還抱石頭城。”
柳如是一時錯愕:莫非眼前的老男人就是才高八斗錢謙益?
來不及細問,船已錯過,再見面,已是兩年後。
這兩年間,錢謙益困於權力鬥爭,在京城和老家來回奔波,身心俱疲,根本無暇回到金陵,去尋那個英姿颯爽的少女。
柳如是像是他心中的一束白月光,照亮了他幾十年的昏暗,支撐著他努力生存。
他從沒想過,持重如他,有朝一日也能遭遇愛情,對方還是一個那樣美好的女子。
這兩年間,江南也傳出了一個謠言:想娶柳如是,起碼要有錢謙益一般的才識。
聽聞謠言四起,柳如是慌了,她無意敗壞錢謙益的名聲,換上男裝,就匆匆騎馬趕到錢府,以柳儒士的名義拜訪,想盡快把事情說清楚。
這一見面,可不得了。
兩個本來就有好感的人,很快便互相吸引,在一次次吟詩作畫的雅集上,越走越近。
直到有天,錢謙益終於忍不住對柳如是說:“老夫想娶你,明媒正娶,敲鑼打鼓,養你一輩子。”
“你是說真的?”柳如是心下一空,這麼多年的虛張聲勢,一瞬間都瓦解了。
“如假包換。”錢謙益張開雙臂:“我什麼都不管,我只要你。”
“你敢娶,我就敢嫁。”柳如是盯著錢謙益的眼睛:“你喜歡我什麼?”
錢謙益緊緊抱住柳如是:“我喜歡你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你。”
你亦飄零久,就讓老夫來做你的避風港,再不懼風吹雨打。
崇禎十四年,文壇領袖,五十九歲的錢謙益,光天化日之下,以正妻之禮,迎娶金陵花魁,二十三歲的柳如是,夫妻二人乘船遊河,兩岸文人學子唾罵不止。
更有甚者,用雞蛋、菜葉、石頭砸向他們,彷彿對待遊街示眾的罪犯。
柳如是靠在錢謙益肩上,試探地問:“人言可畏,你真不怕辱沒門楣?”
“從見你第一眼起,我的天就塌了。”錢謙益笑道,“綱常名教我都不要,他們又算什麼東西。”
婚禮過後,錢謙益賣掉了一套珍藏的古籍,花重金在虞山為妻子建造“絳雲樓”和“紅豆館”,金屋藏嬌,小心供養。
正所謂買回世上千金笑,送盡平生百歲憂。
婚後恩愛不過三年,北地京師淪陷,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天下大亂。
國家危難,錢謙益被緊急調往南京做官,他本來猶豫,柳如是卻說一定要去:“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為國家送死,是讀書人的本分,沒有推脫的理由。”柳如是做好了一切準備,即刻收拾行囊,隨夫君奔赴南京上任。
錢謙益一路上遇到的災民,都在往南京城聚集,他們天真的以為,都城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便災民已經窮到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路上還是會有兵痞來趁火打劫,劫不到財,他們就劫色。
“你看看這個世道,已經壞透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
1645年,大明弘光元年,大清順治二年,人間風雨飄搖。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四月,豫親王多鐸驅數十萬軍隊南下,遇揚州,包圍揚州,守將史可法孤立無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在友軍的沉默中,揚州城破,史可法拒不投降,以死殉國。為了震懾抵抗者,多鐸下令屠城,十日不封刀,死者數十萬,揚州城血流成河,淪為人間地獄,史稱:揚州十日。
也是在這一年,奉攝政王多爾袞詔命,豫親王多鐸調集重兵進攻南京,這是南明的首府,也是六朝古都,龍氣所在。
兵臨城下之際,多鐸在城外喊話:“凡是抵抗不投降的人,揚州就是你們的下場。”
沒有逃跑的大臣們聚集到了皇宮,朝著無人的龍椅三叩九拜,有人問:“事已至此,應天府被圍得水洩不通,淪陷只在須臾間,是戰是降?”
錢謙益扶著龍柱:“若拼死抵抗,揚州便是你我前車之鑑,保全了氣節,卻連累了黎民。”
有人嘆息:“刀筆吏不會客氣,投降的人會被釘在恥辱柱上,百年千年的受人唾罵。”
“這些虛名,隨它去吧。”錢謙益走出空蕩的大殿,他說:“我是個懦夫,沒有勇氣用忠義二字,枉送幾十萬條人命。”
天際已經半黑,遠方火光滔滔,喊殺聲震天,那是多鐸在向城中示威。
又有人說:“那誰來做罪魁禍首呢?”
錢謙益仰起頭,平靜地說:“我來。”
美人如玉劍如虹
一滴雨水落在御湖裡,盪開一圈圈漣漪,金色的鯉魚擺動尾巴,三位大臣以白布遮面,投湖殉國,十幾株荷花忽而折斷,同時沉入水底。
宮外,等待許久的柳如是跑向錢謙益:“你終於出宮了,結果如何,是戰是降?”
“投降,死了太多人,應天現在是一座孤城,飛地無用。”錢謙益握緊柳如是的手:“你放心,我拼死護你周全,不會教你受辱。”
柳如是冷笑一聲:“早知道他們是群沒骨頭的東西。”她把頭埋在夫君胸口:“牧齋,咱們不理他們,你跟我去一個地方,清清白白地離開這亂世。”
錢謙益愣住了,他本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妻子,始料不及,她的剛烈,竟是凌駕於許多男人之上的。
柳如是,是鐵了心要為這個國家陪葬。
她帶錢謙益到了江邊,半輪夕陽陷在水裡,妻子拉著丈夫,一步步走入激盪的江水。
潮水上湧,淹過兩人的腳踝,錢謙益忽然站定了腳步,低頭拽住了走向江心的柳如是。
柳如是回過身,只聽見他悶悶地應了一句:“水太涼,不能下 。”
柳如是眼睛一酸,兩行淚很快流下來,她抓起夫君的襟領,逼他看向自己:“牧齋,你說什麼,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錢謙益的聲音有些顫抖:“你聽得很清楚了。”他抬起頭來,堅定而溫柔地望住妻子:“國破山河在,衣冠不絕,神州不滅。”
柳如是渾身冷透了,心臟像一顆凍僵的石頭,墜得她站不穩,她緊扯夫君的胳膊,死死地盯著那張枯瘦的臉龐。
那是她正氣凜然,憂國憂民的夫君錢謙益吧,看起來一模一樣,可為什麼她認不出來呢?
柳如是轉身,決絕地跳進水深處,淒涼的水從四面八方湧向她,她閉上眼,喪失了感覺,卻清晰地感覺到一根絲線纏住了脖頸,越纏越緊。
那是愛情,拯救她於苦海,也賜予她錐心之痛。
錢謙益痛吼一聲,叫來兩個下人,很快把嗆水昏迷的柳如是撈上岸邊,送回宅邸。
“弱女子,比我這個偽君子更有氣節。”錢謙益咬緊牙關,壓抑住胸中翻湧的氣血。
他換上朝服,整理衣冠,帶著一眾高官跪到了城門兩側,降表發出,清軍馬上就會接管應天府。
雨越下越大,緊跟在衛隊之後,豫親王多鐸縱馬入城,雪白的戰甲上水光飛濺,徑直來到錢謙益面前:“你是錢謙益?”
黑色戰馬滾燙的喘息,噴在錢謙益臉上:“是。”
多鐸揮動馬鞭,抽爛了錢謙益的帽子:“下次見面,凡是沒有辮子的,滿門抄斬。”
五月十五日,南京城被清軍佔領,南明弘光朝隨之滅亡。
明朝遺民,自殺殉國者,數以萬計,投降滿清者,不計其數。
不許人間見白頭
“你醒了。”柳如是睡得頭昏,才一睜眼,就聽見夫君急切的呼喚。
“我記得結婚那天,江水是很暖的,怎麼跳進去,竟能冷到骨頭縫裡。”柳如是被錢謙益抱起來,在腰後墊了枕頭。
“季節變了,當年是夏天。”錢謙益端過一杯溫茶,“你喝點水,我這就吩咐伙頭熱粥。”
柳如是並不接那茶碗,只靜靜地看著錢謙益:“朝代也變了,不是嗎,大清的水,要比大明寒冷呢。”
她提高聲調,言語中更多出三分刻薄:“偏你愛喝這涼水,卻忘了那每一滴水中,都有你同胞的鮮血!”
錢謙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他已經剃了頭,束了辮子,額頭光禿禿的。
“你過來,我摸摸你的辮子。”柳如是忽然一笑,伸出手來,錢謙益趕忙把頭伸過去。
柳如是青蔥般的手指撫摸過臉頰,突然向下,兇狠地掐住了丈夫的脖子,她雙手並用,含淚質問:“我懂你投降,卻不懂你為什麼不死,還要去當官!非要遺臭萬年才甘心嗎!”
錢謙益沒有掙扎,滿心酸楚翻上心頭,終於忍不住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我與你婚姻五年,實在太短,牧齋活了半輩子,一路坎坷,直到遇見你,才覺得人生尚有趣味,我與你的好日子還沒過夠,我不想死啊,一年前我本可以帶著你歸隱山林,可我又放不下黎民社稷,猶豫太久,才釀成今天進退兩難,我何嘗不想忠孝兩全,只是我死了誰又能在亂世中保你一世平安,我放不下......
柳如是鬆開手,失神地說:“如果是這樣,那寧願我們從未遇見過。”
“怪我貪心。”錢謙益一邊哭,一邊給柳如是掖被角,“怪我貪心。”
“到底是我所託非人,有眼無珠了。”柳如是蒙上被子,不想再多聽一句。
其實在她心中,又何嘗不理解錢謙益呢?他飽讀詩書,怎麼會不懂得以死報國的道理?
一死了之很容易,可他死了,南京城幾十萬的難民怎麼辦?他一心求死的妻子怎麼辦?
道理是給人活命的,不是逼人去死的。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留得殘荷聽雨聲
後來,錢謙益去京城做了禮部侍郎,但始終放不下妻子,只半年就稱病告辭,回到了柳如是身邊,日夜廝守,方得心安。
當陳子龍殉國的訊息傳來時,柳如是嚎啕大哭,在家中為他陳設靈位,香火不斷。
這位妻子的老相好,因為反抗滿清,被追殺多年,不久前被捕,在押解途中,趁機掙脫守衛,投湖自殺了,官府把他撈起來,斬首示眾。
陳子龍,做到了錢謙益當年沒有做到的事,成為了英雄。
兩年後,錢謙益因為文字獄被抓了,在囚車上,柳如是見了他一面,給他送了酒壺和衣服。
錢謙益想到自己此行,多半有去無回,便問出了那個問題:“夫人,氣節上,我是不如子龍的,你是不是也恨我給你帶來了千古罵名?”
“牧齋,你太小看你的女人了。”柳如是紅了眼眶:“這麼多年,我只是替你委屈,從來沒有怨恨過你。”
陳子龍為了江山社稷,放棄了我,投奔前程。
你卻為了我,寧可不要一世英名,拋棄天下。
我不知道誰對誰錯,我唯一能確信的,只有你對我的愛。
柳如是淚如雨下,把那枚玉觀音塞到夫君手中:“你要活下來,就像你當年不許我死,我今天也不許你死,不僅不許死,你還要完完整整地回到我身邊。”
次年春,重病的柳如是四處奔走,終於救出錢謙益,他倆的女兒,也順利降生。
十七年後,他們的女兒嫁給了無錫一戶人家,錢謙益壽終正寢,享年八十二歲。
柳如是在處理喪事時,有親戚找上門來,圖謀家產:“你一個外姓女人,還是個妓女,有什麼資格住在錢家的宅子裡?早些滾蛋,免得被我們扒光了趕出去!”
她冷冷地掃了一眼,吩咐下人報官,轉身回到房間,取出一條白綾,懸在樑上。
她忽然想到結婚那天,自己褪去鳳冠霞帔,僅剩一條紅肚兜,錢謙益問她肚兜和觀音的來歷,柳如是如實說了,他忽然就大笑起來。
他說:從今往後,你都用不著這些東西了,有我錢謙益保你紅紅火火,免你憂,免你苦,免你無枝可依,免你顛沛流離,有我一日,便是你的太平年月。
“牧齋,果然你一不在,這人間就容不下我了。”
康熙三年,一代才女柳如是懸樑自盡,不曾留下一句遺言。
回頭再品柳如是,生是女兒身,骨子裡卻是豪俠。
潦草一世,承蒙厚愛,終究意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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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的產物,作為人,她沒有偷搶拐騙!一個弱女子,要生存,要麼嫁人,要麼賣藝賣色相。至於是否守身如玉,更重要的是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