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家的慫恿王夫人抄檢大觀園之前，就惡狠狠地告了晴雯一狀:說她舉止輕佻，一句話不投機，就立起兩個騷眼睛來罵人……大不成體統！

剛好觸動王夫人的記憶，她曾經目睹過晴雯罵小丫頭的輕狂樣子，於是決定叫來晴雯確認。確認後她罵了晴雯的輕浮……

更決定要親自上陣，剷除她認為是妖精似的晴雯們，以免寶玉被她們勾引壞了。

王夫人親自帶人清查，直奔寶玉那裡，四五日水米不沾的晴雯，懨懨弱息、蓬頭垢面被兩個女人架走，王夫人還吩咐:只允許穿貼身衣服出去，餘下的好衣服留給好丫頭們穿！

趕走晴雯，又將餘下聰明外露與寶王一天生日的蕙香Y頭、唱戲的所謂“狐狸精”芳官一一或一讓家人領走，或讓乾孃帶走，一口氣雷嗔電怒地處理完了！

王夫人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擔心她所認為的狐狸精會勾引帶壞她的寶貝兒子寶玉，影響他讀書考功名！也不管她們受了多大的冤屈！實在可嘆可恨！

大觀園被查，沒有搜出繡春囊的主人是誰，卻帶累的一干人被趕出了大觀園。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冤枉。

除了司棋和表弟潘又安有私，其餘諸人，可都沒有實打實的確鑿證據。那入畫藏的是自家哥哥的鞋襪；那晴雯不過長得好看了點，會打扮了點；那芳官等不過是戲子，這就成了風騷的原罪，那賈蘭的奶孃，略有些妖嬈，竟也都一併地趕走了。

若要真懲罰，真處置，有的別的法子，比如扣罰月錢，比如打上幾十板子，比如干苦活，何必一定要殺伐果斷地趕了？

無他，只因為賈府內囊盡空，窮了。

身為賈府女主人的王夫人對此心知肚明。她愚鈍，短淺，想不出節源開流的好法子，無計可施下，只能幹攆人這出歪招兒。

本來，大觀園內的丫鬟僕人活得都好好兒的。主子吃肉他們喝湯。主子玩高雅的遊戲，他們就打點兒小牌，也是和諧。可天不遂人願。不知是哪個有心的故意將繡春囊落在了大觀園，還是小廝混入夾帶了私物，好日子過多了，就出了這等有損主子小姐清譽之事，不得不查。

起先，王夫人找到鳳姐，是想將繡春囊賴給鳳姐兒，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畢竟鳳姐兒是已婚婦女，她承認了，這就算是夫妻間的情趣用品，厚著臉兒應一應，嘲笑嘲笑，也就過去了。可沒想到，鳳姐注重名譽，愣是搖頭不幹啊。

讓我們再聯想紅樓前72回，文中借賈璉和林之孝的談話，議論賈府入不敷出，已經到了必須裁減人的地步了。賈璉和鳳姐都是府裡管事兒的。裁人，既是賈璉的意思，也是鳳姐的意思。

聰明的鳳姐想脫身，不但栽贓給尤氏，栽給公公賈赦的小姨娘，更為討好王夫人，尋一建議：不如趁此機會，趕走大觀園裡的一些丫頭，既懲了人，保全了大家顏面，又減少了開支，一箭雙鵰，何樂不為？

王夫人聽了，權衡之下，肯定是將計就計的。是呀，園子裡的姑娘們，都是老太太疼愛的，她們的名譽若是不保，嫁不得好人家，她這個當家的主母難責其咎啊。再者，自打元春省親之後，賈府就虧了空，天天寅吃卯糧，裁減僕人勢在必行啊。

繡春囊事件，源自邢王二人內鬥，原因複雜。有邢夫人不滿迎春沒被賈母挑上去見南安太妃，有賈赦求謀鴛鴦為姨娘不成的惱恨，更有迎春乳母被攆引發的怨氣。還有那大觀園小廚房之爭，說白了，就是迎春一房和寶玉一房下人的爭執。他們的前臺，是迎春和寶玉。後臺呢，自然就是邢夫人和王夫人二位正主了。

王夫人既想裁人，那首當其中的，還是要犧牲一下兒子，攆走兒子屋裡的丫頭，方好堵住邢夫人的嘴。殺敵一萬，自損三千，如此陣仗，弄得邢夫人倒不敢往前，搞不清是何狀況了。

更何況，寶玉屋裡本就人多，論裁減，也確該裁減。王夫人如此這番一石二鳥，順坡下驢。芳官女扮男裝，舉止輕佻，王夫人看不慣，這也就罷了。可是王夫人幹了什麼？她不單是攆了芳官，這一攆竟將從蘇州買來給元春唱戲的十二官兒一併都給攆了個乾乾淨淨。雖說賈府家大業大，但一下卸掉了十二人的開支零用，還是可以多喘口氣的。

接下來就輪到晴雯了。晴雯不過長得好看了點，打罵了幾下小丫頭，論罪，不在攆走之列。更何況，賈府本就有大丫鬟調教小丫鬟的權利。晴雯此舉無可厚非，但王夫人非得攆。一為討厭晴雯的長相，將隱患早點趕走，二為應付邢夫人，三為減輕寶玉房裡的負擔。畢竟晴雯是大丫鬟，她一個人的月錢，頂芳官十個呢！

這且沒完，還有賈蘭的奶孃，不過打扮的妖嬈了一點，王夫人就要趕走她。她攆人的心思在文中已然明白無誤地交待出來了。那書裡寫到“再說蘭小子也大了，用不著奶孃了……”，如此就可明著省減。

既裁了人，那鳳姐兒算立了一功，繡春囊一事，反正算不到她身上，如此可無礙。只是這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裁人辦法，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賈府缺錢的問題還在繼續。

弄到後來，鳳姐要和賈璉商量偷拿賈母的首飾典當度日。那邢夫人得知，更是過來渾水摸魚，要分好處，也是滑稽。

【讀紅樓夢漫談】（第69期）#紅樓夢#

要說起來，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對這個問題曾經有過很多評論。那時候，把王夫人等人這些封建貴族階級的人們，作為一方，把晴雯、鴛鴦等人作為另一方。說《紅樓夢》真實地寫出了封建貴族的主人或主婦對被壓迫的女奴的侮辱與迫害，同時也寫出了受侮辱受迫害的奴隸的反抗。

這講出了一部分的事實。但是隻能說是一部分。

《紅樓夢》的作者，不是在寫階級鬥爭，如果他的作品裡反映了這些，也不是有意為之。他是從更高的層面上，來反映人性的更深層次的隱秘。

（一）說說王夫人

賈母因為更喜歡她的小兒子賈政，所以把榮國府的家政大權委託給賈政的妻子王夫人管理。

當然，隨後因為她的身體不是那麼好，精神跟不上來，就把這個家政大權又委託給了她的侄女鳳姐。鳳姐實際上是她們王家的人哦！

她以一個寬仁慈厚、惜老憐貧的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平時燒香拜佛，吃齋養靜。

更主要的是，她是一個慈母。寶玉就是她的唯一的希望。因為她的大兒子死得早。寶玉是十畝地一棵莊稼，獨苗苗。如果寶玉有個三長兩短，她就落了一個貴夫人的空名，那個趙姨娘就要上位，賈環就成了繼承人。家政大權就要旁落。她就是一個家族政治鬥爭的徹底失敗者。

也是因為這樣的考慮，她和薛姨媽合夥造出了“金玉良緣”的輿論。她一心要寶釵做她的兒媳婦，藉以增強王家的勢力，穩固王家的統治。這也是她為什麼不喜歡黛玉的原因之一。哪怕這樣做無意傷害了她的兒子，她也認為這是應當的。自由戀愛只是某些戲劇平話裡面的幻想，在那個時代裡，這是不被允許的。

（三）王夫人為什麼要對大觀園進行清洗?

寶玉住進大觀園，和這些姐姐妹妹們在一起，這不是王夫人的意思，而是元春的意旨。寶玉周圍是花圍翠繞，加上還有那些一個比一個漂亮的丫鬟，也是圍繞在寶玉的身邊。

只要她兒子過得開心，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可是後來事情發生了轉變。

因為一個繡著行房的繡春囊被邢夫人派王善保家的送到她的面前，加上王善保家的有意要引起事端，藉此報復那些不把她放在眼裡的丫鬟，特別是那個晴雯。

王善保家的極力慫恿王夫人，認為非要好好整治一下，乾脆來一次大抄檢。她還特意提到那個更不把她放在眼裡的晴雯。這讓王夫人突然想起來了是有那麼一個丫頭。記起有一次和賈母一起進園子的時候，有一個丫鬟在訓斥人，好像就是晴雯。

於是，一個夜晚，在賈母入睡以後，大抄檢行動在鳳姐帶領下，開始了。

可笑的是，王善保家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次行動把這貨的外孫女兒司棋也揪出來了。

晴雯，還有四兒，加上那些唱戲的丫頭，搭上了李紈的那個奶媽。

王夫人為了給自己這樣做找理由，不惜編造謊言，事後在賈母面前汙衊晴雯又懶，又一病不起。因為晴雯是賈母喜歡的丫頭。賈母意思是把晴雯放在寶玉身邊好好照顧寶玉的，晴雯是又漂亮又能幹。王夫人事先也不告訴一聲，就這麼把人趕出去了。

可見，王夫人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自己的兒子不受這些所謂的狐狸精影響，連賈母也沒有放在眼裡的。平時的一副木訥寡言相的人，突然之間露出猙獰面孔。那些所謂的晨昏定省的大家族禮節也不過是一種表面形式而已。

這次大清洗以後，大觀園變得死氣沉沉，後面那就更不要說了。

只有大規模的進行才能把不喜歡的人都掃除乾淨。王夫人是最不喜歡漂亮女孩子的，她的首席大丫頭因和寶玉開了玩笑，被王夫人所不容，逼得跳了井。那是她常年帶在身邊的說下手就下手，可見她討厭女孩誘惑寶玉。晴雯，芳官，五兒，這些丫頭都是漂亮的很，也是她不容的，王夫人的想法很特殊，漂亮的機靈的一定都是存壞心的，只有長得一般老實的才算好孩子。看見寶玉這些嬌俏的丫頭是十分惱火的，沒有理由又不能全部送走，畢竟上邊還有老太太呢，老太太最是喜歡漂亮的丫頭。為了有個合理理由不被老太太乾涉，就來了這麼一出，查抄大觀園，一窩端了。一點餘地都不給人留，這樣是痛快了，可也讓她那個痴情兒子鬱悶了，生活也慢慢失去希望，黛玉死後，撇開了他老孃出家了。王夫人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表面上，驅趕丫頭是抄撿大觀周的後繼發展，實際卻是王夫人借繡春囊事件而安插心腹，排除異己，向賈母發起的一次攻擊。因為趕出的女孩子除去真正的犯錯的司棋入畫外，都是與王夫人的審美觀相違背的，恃寵而驕，而且還有與王夫人的利益相沖突。

一，站錯了隊。比如晴雯，她不但長相出眾，妖妖調調的，有著林妹妹的樣子，又是從賈母房中出來的，被賈母看中的寶玉未來的妾，而且還會動不動抬出來懟人，第七十四回，在抄撿大觀園時，懟抄檢者王善保家的時我曾經說過。“你說你是太太打發來的，我還是老太太打發來的呢”，這何人，明明就是拿老太太壓太太，王夫人會喜歡她才怪呢。也因此，晴雯的下場最慘，被趕出時竟然除了身上衣物，連其他東西都不許帶走。

二，難以調教。比如芳官，且不說她恃寵而驕，囂張霸道，單說她懟乾孃，罵趙姨娘，便已是大錯，在讀者眼裡，這二事雖很痛快淋漓，但卻讓人感到此人的難以管理，會狡辯，會耍賴，假以時日，絕對會成為比趙姨娘更厲害的角色，王夫人怎會讓這樣的人物留在怡紅院給未來的兒媳添賭呢。

三，不會察言觀色，得罪了王夫人的心腹。比如四兒，有些私房話是確實過分了，會影響王夫人心腹的利益呢，這種情況，王夫人當然會被有心人引導，只看到四兒的勾引了。

當然，這次清查，趕出怡紅院的一些人，原因很多，主要的卻是以上幾種。

抄檢大觀園後，賈家過了一個貌是熱鬧實則冷清的中秋節，節後攆走了司棋、晴雯、四兒和芳官等八個小戲子。

王夫人之所以攆走這些丫頭有以下原因。

一，剷除異己，向賈母宣誓自己對兒子的控制權。

寶玉是王夫人的兒子，可是從小被抱到賈母身邊，由賈母扶養，王夫人自己不能養兒子，她心中自然不滿。可是當初王夫人的權力不穩，她不敢和賈母叫板。現在賈母老了，王夫人的地位逐漸穩定，因此王夫人伺機奪權。

晴雯是賈母放在寶玉身邊的人，並且試圖讓寶玉納晴雯為妾。

王夫人反對賈母讓寶玉娶黛玉，但是不能明說，這次王夫人趕走晴雯，就是告訴賈母：我的兒子我做主！晴雯生得像林黛玉，趕走晴雯，就是告訴賈母我公開反對黛玉嫁給寶玉！

二，除去兒子和孫子身邊的狐狸精。

王夫人素來恨那些妖妖嬈嬈，口齒伶俐的女子，喜歡那些笨笨的，不言不語的女孩子。寶玉身邊的四兒，芳官和賈蘭的乳孃都是王夫人眼中的狐媚子，是勾引主子的狐狸精。因此王夫人把她們都打發走了。免得將來有第二個趙姨娘。

三，大規模裁員，減少開支。

王夫人還攆走了留在賈府的其他小戲子和一些婆子，媳婦，其目的是減少開支。賈府的經濟已經捉襟見肘，入不敷出，抓住一些人的錯處，打發走他們，能維持賈府的臉面。證明賈府不是經濟拮据才大規模裁員，是因為這些人犯了錯誤才裁減的。

王夫人透過抄檢大觀園，裁員，達到了上面三個目的，其手段著實不一般。

抄檢大觀園，是王善保家的出的主意。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人，但出這主意也並不能代表邢夫人的立場。因為前面邢夫人剛剛責備過迎春：“如今別人都好好的，偏咱們的人做出這事來，什麼意思。”

邢夫人對迎春，不僅談不到感情，連責任也很淡漠。她只會事後出來說便宜話。但是從迎春乳母帶頭聚賭，邢夫人不可能看不到，迎春對下人的管理不善。那麼，真的抄檢起來，出醜的很可能就在迎春房中。

邢夫人不會首倡抄檢，王善保家的卻僅僅是因為園子裡的丫鬟們“不大趨奉他”，就想著“尋他們的事故”，於是出了這個餿主意。

王夫人是典型的抓小放大、不明敵我。可是也不至於那麼輕信，一有人出主意就馬上採納、毫無鑑別吧？要知道王熙鳳也出了主意，“暗暗查訪”，與“抄檢”方案完全對立。

之所以採納王善保家的的主張，而不採納王熙鳳的方案，是因為王夫人有自己的想法。她的目的，可不止是找出繡春囊的主人。

繡春囊當然要查。但要查的不止於繡春囊。因為繡春囊是男女傳情的信物，而在這個事件中，男主人公未必是寶玉——不，肯定不會是寶玉。王熙鳳已經分析過了，“我便年輕不尊重，也不要這勞什子”，嫌它粗糙。賈寶玉呢，衣裳配飾，“是不要那些針線上的人做的”，豈肯要“市賣貨”的粗糙繡春囊？

既然不是寶玉的，就說明大觀園中，有別的男女發生了戀情。而王夫人更重視的，不是大觀園的風化問題，而僅僅是寶玉身邊的“狐狸精”問題。而像晴雯那樣，名正言順地服侍寶玉，透過王熙鳳的“暗暗訪察”方案，是不能得出結果的。

王夫人的目的，是打擊晴雯等可能勾引寶玉的“狐狸精”，所以勢必不滿足於王熙鳳的方案，而很痛快地採納了王善保家的的方案：透過“抄檢”，對大觀園中所有“不安分”的“狐狸精”，進行一次普遍的打擊。

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夫人是取得了相當成功的。抄檢本身，抓到了一部分人的把柄，像司棋、入畫；透過抄檢而敲山震虎，引發檢舉，摸清芳官、四兒等人底細，為下一步的“雷嗔電怒”做好準備。

那麼，王夫人有哪些損失呢？首先是探春的離心。探春本來是一心向王夫人靠攏的，在討鴛鴦事件中她不避冒昧之嫌，出面替王夫人聲辯。但是在抄檢中，她直接說：“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該怎麼處治去自領”，就把自己放到與王夫人的對立面上。抄檢之後的中秋宴，別人都去睡了，只有探春陪坐到最後，就是捨棄王夫人、而向賈母靠攏的努力。

探春離心，當然是損失，但是王夫人未必會重視。探春最大的價值在理家，而王夫人並沒有把家事看得太重，否則就不會放手讓王熙鳳去掌權了。

另一個損失是寶釵的搬走。別胡說繡春囊跟寶釵有關係，那純粹是色 情狂的妄想。放到平常生活中想一想：你家吵架打架，借住的親戚怎能若無其事？何況大觀園出現繡春囊，對女兒家清白的名譽有損。寶釵又不是無家可歸，她當然要走。

這個損失，對王夫人而言，也並不是太大的事。她喜歡寶釵，但絕不會希望寶釵與寶玉耳鬢廝磨培養感情，事實上誰與寶玉接近誰就是她的眼中釘。而一門親戚的疏離，也並不太要緊。因為外甥女再好，也不可能比寶玉更重要。

對王夫人而言，比較重要一點的，是抄檢的後續，逐晴引發了寶玉的生病。但是寶玉這“銀樣蠟槍頭”，以病抗爭也不能持久，一個月以後就病癒了。

抄檢大觀園，是賈府獲罪抄家的預演。它帶來的人心離散、矛盾暴露，實質上加速了賈家的敗落。這才是抄檢行動的最大損失。只是以王夫人的情商和智商，她哪裡能看到這麼遠？

王夫人管大家不行，榮國府在她手中由鼎盛到一敗塗地。管小家也不行，她手裡調教的丫頭，一再出問題。各個打她的臉。不得已從身邊這些丫頭身上，王夫人看到了危機，進而抄檢大觀園，將她認為不好的丫頭全部攆走。

【一】

第一個打臉王夫人的丫頭是金釧兒。金釧兒作為王夫人身邊的大丫頭，開始比彩霞還得寵。三十三回前，是有數幾個出彩的丫頭。可這樣一個丫頭，卻與賈寶玉當著王夫人的面言來語去的調笑無忌。最終被王夫人憤而攆走，受不了風言風語投井自盡。

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

王夫人怒極用“下作”、“教壞”罵金釧兒很可笑。金釧兒是她一手調教的大丫頭。雖然賈寶玉調戲在前，金釧兒附和到底輕浮。丫頭的教養，主母難逃其責。王夫人要對金釧兒的品性行為負責，自己沒教好又怎麼怪丫頭當面打她的臉？金釧兒被攆走後投井自盡更令王夫人顏面掃地。而且，金釧兒一波未平，另一個丫頭再次打臉王夫人。

【二】

“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裡拿環哥兒同彩雲去。”王夫人憤怒的一大原因是金釧兒教唆賈寶玉做姦淫狗盜行徑去捉賈環與彩雲的奸。

王夫人手下到底是彩雲還是彩霞與賈環有情說不清楚。二十五回賈環因賈寶玉糾纏彩霞懷恨在心，燙了賈寶玉的臉。當時只有彩霞理賈環，彩雲不理他。到三十回卻變成彩雲和賈環親近。彩雲為趙姨娘偷玫瑰露，賈環要“薔薇硝”給彩雲……可到七十二回又說與賈環有情的彩霞被王夫人放出去後，求趙姨娘讓賈環向王夫人討要她作妾。

且說彩霞因前日出去，等父母擇人，心中雖是與賈環有舊，尚未作準。趙姨娘素日深與彩霞契合，巴不得與了賈環，方有個膀臂，不承望王夫人又放了出去。每每調唆賈環去討，一則賈環羞口難開，二則賈環也不大甚在意，不過是個丫頭，她去了，將來自然還有，遂遷延住不說，意思便丟開。無奈趙姨娘又不捨…

原文描寫與趙姨娘關係好的是彩雲，這裡又變成彩霞。無疑紅樓夢傳抄過程出了差錯，將彩霞彩雲搞混。但可以肯定，被王夫人放出去的是與賈環有情者，絕非彩雲彩霞都與賈環有情！

丫頭與庶子曖昧不明，在她眼皮底下搞鬼。前有金釧兒，後有彩霞（彩雲？），都讓王夫人丟盡了臉。推己及人，王夫人抄檢大觀園整頓怡紅院與身邊幾個丫頭犯錯有直接關係。抄檢大觀園前，王夫人悄悄放出彩霞的藉口與攆走晴雯的說辭一模一樣，都是多病多災。實際就是攆出去！彩霞被來旺兒子求親，趙姨娘也捨不得，明顯身體沒問題。

【三】

王夫人攆走了晴雯、四兒、小戲子等一群人，沒有一個她房中出來的丫頭。六十三回林之孝家的巡視大觀園，在賈寶玉房中說三道四，透露出賈寶玉房中大姑娘都是賈母和王夫人的人。除賈母房中出來的襲人晴雯，麝月、秋紋、碧痕等都是王夫人調教好給賈寶玉的。

林之孝家的又笑道：這些時我聽見二爺嘴裡都換了字眼，趕著這幾位大姑娘們竟叫起名字來。雖然在這屋裡，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還該嘴裡尊重些才是。

透過怡紅院小喇叭晴雯的宣傳。除了襲人之外。麝月碧痕都與賈寶玉曖昧不明。尤其碧痕伺候賈寶玉洗澡兩三個時辰，洗得水沒了床腳，席子上都是水，怡紅院上下為此笑了好多天。這種丟人現眼的事，王夫人故作不知，也沒有攆走碧痕，反倒將賈母調教的清清白白的晴雯攆走。

王夫人調教的丫頭接二連三出問題，令王夫人焦頭爛額。奴才不爭氣，她作為主子也沒臉，乾脆裝不知道，暗中令碧痕在怡紅院越混越差，真要攆的話，連她從賈母那裡搶過來的襲人也留不下，讓她的臉往哪裡擱？而曹雪芹一再寫王夫人的丫頭出問題，可見對王夫人是有非議的。借丫頭犯錯不斷譏諷調侃她。

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

【石頭記】周汝昌校訂批點本80回本

【紅樓夢】通行本120回本

想知道王夫人為什麼趕走眾丫鬟，先來看看她趕走的都是誰：迎春處的司琪，惜春處的入畫，寶玉處的晴雯、四兒、芳官兒以及一眾唱戲的女孩兒。嚴格來說，這些丫頭並不都是王夫人主動趕走的。司琪是眾目睽睽之下被拿住了與表弟私通的證據，不得不走；入畫則是惜春決意要趕出去。真正礙了王夫人眼被攆出去的是晴雯、四兒、芳官兒和其他小戲子們。原因只有一個：賈寶玉。

原著七十四回中，王夫人因十錦春意香袋之事質問鳳姐，鳳姐分辯後建議把大觀園裡年齡較大的丫鬟全部外放配人，既少了是非又節省了開支。王夫人並沒有同意，當時說了這樣一番話：

“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也不用遠比，只說如今你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象個千金小姐的體統。如今這幾個姊妹，不過比人家的丫頭略強些罷了。通共每人只有兩三個丫頭象個人樣，餘者縱有四五個小丫頭子，竟是廟裡的小鬼．如今還要裁革了去，不但於我心不忍，只怕老太太未必就依。雖然艱難，難不至此．我雖沒受過大榮華富貴，比你們是強的。如今我寧可省些，別委屈了他們。以後要省儉先從我來倒使的。如今且叫人傳了周瑞家的等人進來，就吩咐他們快快暗地訪拿這事要緊。”

意思很明白，要把大丫頭都外放，一則姑娘們少人照顧，二則怕賈母不依，不可行。可見王夫人攆晴雯等人的初衷跟省錢沒有任何關係。

那麼問題就來了，搜檢完大觀園攆丫鬟，司琪和入畫是被揪住了錯處。晴雯、四兒並芳官兒等人並沒有搜出錯處呀，緣何王夫人要親自去怡紅院坐鎮攆人呢？其實，她們的錯處早就被人“蒐羅”好了，“十錦春意香袋”事件只是導火索而已。

一切要從襲人到王夫人跟前的一次回話說起：原著三十四回，寶玉捱打後，王夫人叫寶玉身邊的人去問話，襲人“想了一想”，親自去了。當時王夫人見她過來也有點意外。

王夫人正坐在涼榻上搖著芭蕉扇子，見他來了，說：“不管叫個誰來也罷了．你又丟下他來了，誰伏侍他呢？"

可見二人是一個無心，一個有意。然後圍繞寶玉的飲食傷情拉扯了半天，王夫人問到了寶玉捱打的緣由，終於給了襲人進言的機會：

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姊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後來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

好一番微言大義，最難得的是並沒有針對任何人、任何事，句句皆從大禮大義上說，別說是那個年代，便是放在今天，也叫人難以反駁。一個胸無點墨的丫頭，能說出這番話，不知在心裡早打了多少回腹稿。趁著金釧兒投井、寶玉捱打之後說出來，句句正中王夫人要害。可謂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作為王夫人，正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怎不對這個“明禮義、知廉恥、一心為主”的好丫頭愛到了心坎裡去。

“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這裡，只是這幾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兒這一番話提醒了我．難為你成全我孃兒兩個聲名體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這樣好．罷了，你且去罷，我自有道理．只是還有一句話：你今既說了這樣的話，我就把他交給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負你．"

一句“好歹留心”，正中襲人下懷，順理成章開啟了日後的告密生涯。於是便有了王夫人攆人時所謂的“我的心耳神意時時都在這裡”之說；又有了賈寶玉“咱們私自頑話怎麼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之疑。

分析到這裡算是回答了王夫人攆丫鬟的緣由，但深想一層，古代大家公子婚前有幾個相好的丫鬟實屬平常，王夫人出身王家又嫁入賈家，在世家大族裡過了大半輩子，對這種事應該早就見怪不怪才是。譬如賈母，就曾很輕鬆地說“什麼要緊的事！小孩子們年輕，饞嘴貓兒似的，那裡保得住不這麼著．從小兒世人都打這麼過的。”

為什麼單單王夫人對寶玉這麼緊張呢？因為曾有過深刻教訓！這個教訓正是賈珠。

賈珠一出現便同賈敏一樣，是個已故去的人，然而《紅樓夢》奇妙之處太多，其中之一便是不但活人能夠推動情節，死人亦能！賈珠的死因便是賈政的心病！直接導致寶玉捱打，王夫人動怒攆人。

據冷子興演說，賈珠十四歲進學，不到二十歲就娶妻生子，然後一病死了。病死是表面的原因，實則很可能另有隱情。賈政打寶玉時，王夫人哭出了賈珠的名字，當時李宮裁“放聲而哭”，彼時賈珠已逝經年，槁木死灰一般的李紈如何在眾目睽睽之下哭得這樣失態？因為觸景傷情，當年賈珠很可能就是被賈政活活打死的！原因是沉溺男女之事，荒廢學業。這是賈政自己“說”出來的。原著第七十二回，趙姨娘求賈政把彩霞給了賈環，賈政說：

且忙什麼，等他們再念一二年書再放人不遲．我已經看中了兩個丫頭，一個與寶玉，一個給環兒．只是年紀還小，又怕他們誤了書，所以再等一二年。

據前後文推斷當時寶玉已經十八歲了，古人向來早婚，賈政卻一反常理，還要“再等一二年”才肯給他屋裡人，正是因為有賈珠的前車之鑑。十四歲就進學的賈珠被一心想光耀門楣的老爹寄予厚望，哪知其沉湎於男女之事以致“誤了書”，學業再無進展。賈府的老傳統應該是管教兒子非常嚴苛，王夫人就曾對襲人說過：

“我何曾不知道管兒子，先時你珠大爺在，我是怎麼樣管他，難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兒子了？”

賈政失望氣憤之下重責了賈珠，應該不至於當場打死，但是也傷重不愈，後來一病而逝。自此，賈珠之死成了榮國府上下諱莫如深的禁忌，也是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解不開的心結。尤其是王夫人，兒子沒了，在“父子君臣”的封建傳統桎梏下，她沒法“恨”丈夫賈政，只能把一腔仇恨發洩在與賈珠相好的丫鬟身上，李紈曾說是“趁年輕都打發了”，究竟如何“打發”？實在耐人尋味……而能引得賈珠無心學業的姑娘，想來必是出眾的漂亮、水靈兒甚至妖嬈……，於是從此後但凡容色風流的女子一概都是王夫人的大忌，都是“妖精”。那“心比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林黛玉正是第一礙眼，奈何身份高貴，又是賈母心尖兒上的人，實在奈何不得。而晴雯一介丫頭，也敢有黛玉之風（《脂硯齋》批語是“晴為黛影，襲為釵副”），自然是非攆不可、絕無可恕了。

其實，這一番因果不單《紅樓夢》裡有，現在社會也不少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說的不就是“風流靈巧招人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