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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橘色的貓

    《左傳》詳細地記錄了春秋時代二百五十四年中(前722—前468)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是一部偉大的歷史著作,同時因為它的寫作具有形象化的美學特徵,它又是一部傑出的散文鉅著,顯示了突出的藝術成就。

      在古代,已有一些學者注意到《左傳》敘事的文學色彩。如唐人劉知幾說:“左氏之敘事也,述行師則簿領盈視,嚨聒沸騰;論備火則區分在目,修飾峻整;言勝捷則收穫都盡,記奔敗則披靡橫前;申盟誓則慷慨有餘,稱譎詐則欺侮可見;談恩惠則煦如春日,紀嚴切則凜若秋霜;敘興邦則滋味無量,陳亡國則淒涼可憫。或腴辭潤簡牘,或美句如詠歌。跌宕而不群,縱橫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將工侔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聞,古今卓絕。”(《史通·雜說上》)唐人啖助謂《左傳》:“敘事尤備,能令百代之下,頗見本末。”(《春秋啖趙集傳纂例》卷一)他們憑直覺,肯定了《左傳》記事的生動性和形象性。明清時期,從辭章方面評點《左傳》的書又有數十部。但真正全面地評價《左傳》的文學成就,從文學角度來認識《左傳》,還是近幾十年的事。

      《左傳》在敘事、寫人和語言三個方面偶創造了許多成功的經驗,較之《尚書》和《春秋》,《左傳》在諸多方面都有新的發展和獨到的成就。

    一、《左傳》的敘事

      《左傳》記事的內容是豐盈而富贍的。它記錄了春秋事情諸侯政治上的動盪和變故,君王的生卒和更替,強宗大族間的政權奪勢以及執政者的陰謀權術等等。諸侯間頻仍的戰爭、重大的盟會常常是作者敘寫的重點,日常的朝覲聘問、與國往來在書裡也有翔實的記錄。在記事中,作者又對春秋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風俗習慣和心理意識做了多角度的記載。從祭典、燕享、宗法、禮制、婚喪嫁娶,到名目繁多的奉祀、禁忌,都在作者的記錄範圍之內。並且對於節氣時令、天災水害、星象曆法、地理沿革等,《左傳》也有可靠的著錄。就其內容的豐富多彩、包羅永珍,若稱之為春秋時代的“百科全書”,是當之無愧的。

      《左傳》記事,提供的是一部形象的春秋史。作者不僅對歷史事件、社會生活做了如實的記錄,而且進行真切、具體的描繪;不僅記敘事件發生的前因後果,而且重視人與事的聯絡,在探尋人們得失成敗的原因中對歷史進行生動形象的加工,藝術地再現了生活。如果說讀《春秋》,我們僅能得到二百餘年間歷史事件的綱目,那麼《左傳》中大量的描述,使我們看到的是一幅幅精描細繪的生活圖畫。

      《左傳》敘事的特點首先是:善於描述錯綜複雜的社會矛盾和歷史事件,運用白描的手法敘述事件的始末由來。這種白描手法的基本特徵可以歸納為,遵循嚴格的時空觀念,每一件事的記錄必定以極簡明的文字交代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和參與的人物,敘述事件按照自然時間的順序進行;重視事件發展的全過程,記敘每一事必詳其發生(起因)、發展(衝突)和結局,尤其注重前因後果;描述事件的經過或重大場面,較少渲染和烘托,往往透過記錄其中幾個人物的言行,寫出事情發展的過程,或寫活一個場面。

      《左傳》描述的是一個紛雜、動亂的社會,因此怎樣將矛盾對峙的政治、軍事形勢,錯綜繁雜的王侯、宗族關係以及諸多的顛覆活動、密謀暗算昭然若揭,就成為作者行文記事首先力求達到的目標。整個社會的政權變更與政治關係的變化,是《左傳》用以描述社會的主要矛盾線索。作者以其敏銳的觀察力追尋著這一線索,這使他如掌握了一把批隙導窾的利刃,將春秋時代紛繁複雜、牽一動百的社會矛盾做出了極明晰的分析,尤其是在記敘謀殺、行刺、政變及戰爭一類衝突急劇變化的事件中,作者的敘述才能更加得到充分的發揮。例如齊連稱、管至父弒襄公(莊公八年)、晉靈公謀殺趙盾(宣公二年)、鄭西宮之難(襄公十年)、齊崔杼之亂(襄公二十五年)、齊人殺慶舍(襄公二十八年)、楚靈王之死(昭公十三年)、吳公子光刺王僚(昭公二十七年)、宋桓魋之亂(哀公十四年)等等,這些重大事件的記敘都證明了《左傳》作者的成功。

      以莊公八年齊連稱、管至父弒齊襄公一事為例:

      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公問不至。請代,弗許。故謀作亂。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孫無知,有寵於僖公,衣服禮秩如適。襄公絀之。二人因之以作亂。連稱有従妹在公宮,無寵,使間公,曰:“捷,吾以女為夫人。”冬十二月,齊侯遊於姑棼,遂田於貝丘。見大豕,従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於車,傷足喪屨。反,誅屨於徒人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於門,劫而束之。費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費請先入,伏公而出,鬥,死於門中。石之紛如死於階下。遂入,殺孟陽於床。曰:“非君也,不類。”見公之足於戶下,遂弒之,而立無知。

      作者運用白描的手法,從事件發生的起因敘起,在事變之前參與謀殺的三方面(連稱、公孫無知、連稱從妹)之所以謀反的原因做了明確的交代,然後透過三個小人物(徒人費、石之紛如)、孟陽的故事完成事變經過的描述。像其他許多事件的記敘一樣,作者特別重視事件發生、發展至結局的完整過程;事情進行的時間順序、地點和人物都有最簡明的記錄;並且“百忙事敘得極清晰又極變換”,“擺佈之妙如千軍萬馬坐作進退”(《左繡》卷三),使作品極富文學色彩。

      就全書來看,《左傳》中“初”字的使用頻率特別高,凡八十六見。以“初”引出的內容,有人物的身世、遺文軼事,也有事件發生的起因和預兆。它作為倒敘、追敘、補記各類內容的領起語被頻繁使用。“初”字的運用充分表現出《左傳》作者在裁剪、組織素材方面的獨具匠心。林琴南在論及《左傳》的插敘筆法時曾說過:“又或一事之中,鬥出一人,此人為全篇關鍵,而偏不得其出處,乃於間間中補入數行,即為其人之小傳,卻穿插在恰好地步,如天衣無縫。”(《左傳擷華·自序》)可以說,這就是後代小說創作中常見的“倒插筆”手法。

      《左傳》敘事的又一特點是:長於將史實與神話傳說、歷史傳聞有機地融合在一起,透過作者豐富的想象,使歷史的記敘故事化。作者在嚴格記錄歷史事件的同時,大量採擷民間的傳說和傳聞,以豐富歷史的內容。

      如宣公十五年“魏顆受結草之報”一段:

      魏顆敗秦師於輔氏,獲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餘,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餘是以報。”

      晉將魏顆在一次對秦的戰役中俘獲了秦國的大力士杜回,這在人力就是戰鬥力、個人的武藝和膂力在搏戰中起重要作用的時代可算是一大戰功。但是魏顆是怎樣俘獲大力士的,作者並沒有直接交代,而是引出戰前一件看來毫不相干的事,追敘了魏武子病重、留遺囑及死後的情形。事實上,結草亢杜回的老人是否就是那嬖妾的父親,根本無從知曉。魏顆“夜夢之曰”如何如何,又有誰能與其同夢?因此這隻能是一則伴隨魏顆立功捷報的傳聞,《左傳》作者將其記錄下來,恰恰豐富了歷史的記事。

      類似的例子在《左傳》中還有很多,如各次重大戰役的描寫、伴隨君廢立而發生的事件的描寫。《春秋經》只有像“晉荀林父帥師及楚子戰於邲”、“齊無知弒其君諸兒”那樣“使聖人閉門思之十年不能知”(桓譚《新論》)的記錄,而《左傳》則將它們做了故事性的敘述。尤其是對君、卿大夫死亡原因的記敘,作者講述了許多有趣的傳說故事。如僖公十年狐突路遇太子申生,僖公二十八年記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宣公三年鄭穆公刈蘭,成公十年晉景公夢大厲等等,無不充滿傳奇的色彩。以襄公十九年晉國大將荀偃之死為例:

      荀偃癉疽,生瘍於頭。濟河,及著雍,病,目出。大夫先歸者皆反。士匄請見,弗內。請後,曰:“鄭甥可。”二月甲寅,卒,而視,不可含。宣子盥而撫之,曰:“事吳,敢不如事主!”猶視。欒懷子曰:“其為未卒事於齊故也乎?”乃復撫之曰:“主苟終,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暝,受含。宣子出,曰:“吾淺之為丈夫也。”

      荀偃頭生癰疽,死不瞑目、不納含,這是患惡疾而死的人的一種生理現象,但是作者卻繪聲繪色地記錄了這段故事。對於這位在晉悼公時期建立赫赫戰功的大將,作者不僅以這段傳說表現他“戰志未酬”、“含恨而終”的堅貞精神,而且也反映了人們對他的讚美和哀思。

      《左傳》敘事中還有許多關於卜筮和災祥的記錄,作者在曲折地反照春秋時代人們對自然、社會及自身認識的同時,增添了歷史記事的趣味性。人們以龜、筮占卜,或用於裁斷重大軍事行動,或依此婚嫁做出抉擇,或預言官運仕途,或排除某種疑慮,《左傳》每每詳細採錄其卦象和繇辭,並附帶記述事件。

      書中對各種災祥、物兆及夢囈的記錄更是不可勝數,如蛇相鬥、龍見、石頭說話、雄雞斷尾、神降於某地等等。這些摻雜於史實記錄中“虛妄”的奇聞異事,在當時,顯然都是被作為“信史”記寫下來的,而在今天看來,從歷史的角度說,在是作者記下了許多他理解或並不理解的事情發展的偶然因素;從文學角度來說,則每一次占卜、物兆的記錄都引出一段生動的故事,它們穿插在歷史記敘中增加了歷史事件的神秘、新奇的色彩,這無疑是極富故事趣味的。

      因《左傳》記事大量採用傳說和傳聞,對歷史做了較多的加工,為此它也受到不少非議。古代學者常常在肯定《左傳》經傳地位的同時,指出它的“疏失”。如範寧說:“左氏豔而富,其失也誣。”(《榖梁傳集解·自序》)韓愈說:“《春秋》嚴謹,《左氏》浮誇。”(《進學解》)又有人認為:“左氏失之淺”(崔之方《春秋經解》),“左氏之失專而縱”(晁說之《三傳說》),“事莫備於左氏……失之誣”(《困學紀聞》卷六引胡安國語),“淺於公榖,誣謬實繁(趙匡《春秋啖趙集傳纂例》),“左氏傳事不傳義,是以詳於史,而事未必實”(葉夢得《春秋傳·自序》)。事實上所謂“誣”或“浮誇”,一是指《左傳》記錄不真實的事,一是指《左傳》對一些事件的描述有虛構誇大的現象。這不符合經學家的要求,但卻恰恰從一個側面顯現了《左傳》的文學特徵。“豔而富”,說明《左傳》記事的豐富且多彩;“浮誇”、“專而縱”,說明它的描寫有合理的誇張和形象的創造;“淺”,則是比較通俗的標誌。

    二、《左傳》的寫人

      《左傳》記錄的歷史人物,大約有一千四百多個。其中有天子、諸侯、卿士、大夫,有將相、武士、學者、說客、祝史、良醫、商賈、娼優,也有宰豎、役人、盜賊、俠勇等。這些人物中有詳細的事蹟、或較為鮮明者,約佔三分之一。

      統治集團的成員是《左傳》描寫的主要物件。特別是成就卓著的霸主君、執政大臣,在他們稱霸、當政或任職的若干年內,《左傳》留下了他們所作所為的生動記錄。書中可以舉出十數位赫赫有名的君:春秋初期的梟雄鄭莊公,世稱春秋霸主的齊桓公、晉文公、楚莊王、秦穆公,中興復霸的晉悼公,逐鹿爭霸的闔閭、夫差和勾踐,以及因昏聵或奢侈聞名的宋襄公、楚靈王、齊襄公、魯昭公等。書中還有幾十位形象豐滿、事蹟顯著的卿士大夫:在晉國,有跟隨重耳顛沛流離、歷經艱辛的狐偃、趙衰、先軫、輔助晉悼公復霸的韓厥、荀偃、士匄、魏絳、韓起,盡忠極諫的趙盾,深孚眾望的叔向;在魯國,季氏的三位宗主都是出眾的要人,始祖季友、君的季文子,實專魯政的季武子,逐昭公而主朝政的季平子,還有臧文仲、臧叔仲、叔孫豹、叔孫諾等一些舉足輕重的要人;在齊國,有顯赫的管仲、謹慎的晏嬰以及弒君亂臣崔杼;在楚國,有子文、子玉、子西、子反和子重。鄭國的子產、宋國的華元、子罕、向戌,都是小國之爭中的佼佼者。

      由於受編年體結構、分年記事的侷限,《左傳》人物形象的“塑造”主要是透過分散在各年的記事融合而成的。其中一種是由分年記事逐漸展示某一人物的性格,從而構成完整的形象,屬於“累積型”;另一種是僅記一件事就勾勒出人物的形象或表現其性格特徵,或可稱為“閃現型”。前者的典型人物如晉文公、鄭莊公、楚靈王、晏嬰、子產等。有關他們每人事蹟的描述,往往在《左傳》中延續數年或數十年。

      晉文公重耳的形象是君中較突出的一個。他的生平事蹟和活動,在莊公二十八年至僖公三十二年記事中,大致分為三個階段:遇難出奔,周遊列國;復國即位,勵精圖治;功成業就,稱霸中原。作者以倒敘的筆法記敘了遇難的完整經過。書中以“晉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一語提起,陸續寫到他在秦國受到秦穆公的款待。這段文字可謂“在記事中寫人”的精彩段落。流亡期間,重耳“處狄十二年”、“過衛”、“及齊”、“及宋”、“及鄭”、“及楚”、“送諸秦”,千里行程中每到一地,作者就有選擇地記下了一兩件事,以表現重耳經過生活的磨鍊,正在逐漸成熟,最後終於具備了一國最高統治者應有的品格。晉文公是《左傳》所描寫的霸主形象中最完美的一位君。

      《左傳》所描寫的卿士、大夫一類人物中,鄭國子產是作者筆下最光彩照人的形象。如近人所言:“《左傳》載列國名卿言行多矣,未有詳如子產者也。子產乃終春秋第一人,亦左氏心折之第一人。”(王源《文章練要·左傳評》)與管仲、晏嬰、叔向、狐偃等相比,子產所盡善盡美的貴族執政的典範。他博學多聞,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和社會知識,能在應對大國徵朝或論辯時侃侃敘述本國的歷史;有很強的社會活動能力,在各種朝聘、盟會的場合,左右周旋、應對自如;有很強烈的政治責任感和堅定的志節,為捍衛國家利益必與大國據理力爭;擅長管理,知人善任,有一整套理政用人的經驗。《左傳》記其行使七十條(自襄公八年至昭公二十年),從他少年時代第一次對國家政事發表見解到因病逝世,一生“鮮有敗事”。雖然只是一個小國的執政,然而在治理國家方面的卓著功績,在國際間產生的政治影響,不亞於大國重臣。子產作為春秋時代的政治家、思想家,他的性格特徵是很鮮明的,“讀其文,連性情、心術、聲音、笑貌,千載如生。”(馮李驊《左繡·讀左卮言》)。

      《左傳》中絕大多數的人物形象是隻透過一時一事來表現性格特點的。他們的出現雖然一縱即逝,一閃而過,但卻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這好像繪畫藝術中的速寫,作者幾筆便勾勒出人物的生動形象。這類“閃現型”人物中有一大批是“士”的典型,他們性格的基本特點是真誠、尚公、忠於職守、信守誓言。例如《左傳》中對石碏(隱公四年)、原繁(莊公十四年)、荀息(僖公九年)、解揚(宣公十五年)、華還(襄公三十三年)、狼瞫(文公二年)、臾駢(文公六年)、臧堅(襄公十七年)等人物的描寫,都選取了他們在國家政治活動中最感人的事蹟,以其燦爛的閃現留在歷史的記錄中。請讀有關晉臣解揚的一段記事:

      使解揚如宋,使無降楚,曰:“晉師悉起,將至矣。”鄭人囚而獻諸楚,楚子厚賂之,使反其言,不許,三而許之。登諸樓車,使呼宋人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將殺之,使與之言曰:“爾既許不穀而反之,何故?非我無信,女則棄之,速即爾刑。”對曰:“臣聞之,君能制命為義,臣能承命為信,信載義而行之為利。謀不失利,以衛社稷,民之主也。義無二信,信無二命。君之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無<員雨>,又可賂乎?臣之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祿也。寡君有信臣,下臣獲考死,又何求?”

    “閃現型”人物中也有許多地位低下的小人物,如寺人、閽人、庖廚、樂師、卜人及刺客等。還有一些女性形象,如楚夫人鄧曼(桓公十三年)、鄭莊公之母武姜(隱公元年)、晉獻公寵姬(莊公二十八年)、息媯(莊公十四年)、杞梁妻(襄公二十三年)等。凡是在社會生活中起過某種作用、或在國家存亡的鬥爭中發揮過能力的人,作者或褒或貶,都在史冊上給他留下一筆。因為這些人物只展示了性格的某一方面,所以大部分形象顯得單一而缺乏豐富的內涵,並且受到當時道德規範的侷限,呈現出明顯的倫理化傾向。如其中一些人物便成為“孝”、“忠”、“信”、“義”等封建規範的象徵。

      《左傳》寫人,如同現代的人物特寫,開始使用了描寫情節和細節的手段。細節描寫是《左傳》寫人的主要手法。在記寫人物事蹟或刻畫人物性格時,作者大量運用了細節描寫的手法。

      城濮之戰晉國告捷,在舉國慶賀、朝野歡欣的時候,晉文公並沒有樂而忘憂,直到子玉自殺,他才“聞之而後喜可知也”。這一情態細節是人物性格的特徵性行為,表現出晉文公身為霸主、深謀遠慮的性格特點。先軫怒晉襄公聽信婦人之言,“不顧而唾”。這一細節與他激烈的言辭相接,充分表現了他剛烈、耿直的個性。衛獻公恃權傲下、得意忘形的形象是由他重新返國時的一個細節表現的:“大夫逆於竟者,執手而與之言;道逆者,自車揖之;逆於門者,頷之而已。”從進入國境道城門的一段路程,衛獻公對在不同地點迎接他的大夫做出不同的反應,從他態度的微妙變化,也足見這位言如“糞土”的君的修養水平。宋華督父好色,《左傳》僅記了他一個細節:“見孔父之妻於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豔。’”寺人柳精於侍奉主子,先有寵於宋平公,平公死又求媚於太子佐,在極短的時間裡又得到主人的寵信,作者只記了一個細節:“及喪,柳熾碳於位,將至,則去之。比葬,又有寵。”同時,《左傳》也透過細節描寫交代人物所處的環境以及事件發生的背景。《左傳》中沒有對人物直接的容貌和心理的描寫,人的外貌和心理活動也是以行動性的細節來表現的。

      總之,《左傳》在人物描寫方面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在先秦著作中,是它第一次提供瞭如此眾多生動可感的人物形象,並開創了描寫人物的基本方法。概括地說,《左傳》善於透過具體的記事描寫人,在記事中寫人,在寫人中記事;描寫人物事蹟時,特別注意選取最有代表性的事例;人物性格與時代的政治標準(“禮”)密切相關,表現為明顯的倫理傾向。這些特點對於後來的文學創作和人們的審美觀念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三、《左傳》的語言特色

      《左傳》的語言,是歷代文人學者推崇的典範。從唐宋至明清,如劉知幾、陳騤、蘇軾、劉熙載、馮李驊等有過許多精當的評論。《左傳》敘述語言的特點是準確和精練,生動而富於色彩,同時因簡潔凝鍊而蘊藉含蓄。蘇軾說:“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而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如《禮記》、《左傳》可見。”(《蘇文忠公全集》)劉知幾的評論是:“言近而旨遠,辭淺而意深,雖發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讀者望表而知裡,捫毛而辨骨,睹一事於句中,反三隅於句外。”(《史通·敘事》)《左傳》敘述語言的這些特點,說明它在語言方面已獲得了超越於當時許多經典著作的成就,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

      《左傳》人物語言同樣富有文學特色。《左傳》所記之“言”,主要為人物對話、外交辭令和諫說、議論之辭。人物的對話具有鮮明的個性特徵。作者常常透過記錄一兩句性格化的語言,以突現人物的形象。例如鄭莊公在制勝公叔段的過程中,說了三句有典型特徵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毋庸,將自及”;“可矣”。在作者筆下,鄭莊公老謀深算、虛偽陰險的個性特點躍然紙上,在整個事件中他複雜的心理活動亦昭然可辨。僖公二十三年所記重耳避難至楚,與楚成王的一段對話,將楚成王施恩望報、乘機敲詐的心理和重耳自重自信、不亢不卑的態度,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左傳》中的外交辭令和議論、諫說之辭,是歷來為人們稱道的。記寫行人辭令,尤為《左傳》獨擅之處。例如書中有許多膾炙人口的篇章:僖公四年屈完對齊侯,僖公二十六年展喜犒秦師,僖公三十年燭之武退秦師,宣公三年王孫滿論鼎至輕重,成公二年國佐對郤克,成公三年呂相絕秦,襄公二十二年子產對晉人徵朝,襄公三十一年子產毀館垣答士文伯等等。它們有的委曲婉轉,陳述利害,有的辭氣激切、語挾風霜。能夠緊緊抓住矛盾的焦點,從分析利害入手,說理透闢、用辭雅正,是這些辭令的共同特點。特別是一些小國使者應對大國的言辭,更是充滿機警和智慧。如子產獻捷於晉,晉人三問,子產三答,“士莊伯不能詰”;子產壞晉館垣,但他理直氣壯的回答使士文伯無言以對,只好“謝不敏焉”;燭之武對秦穆公曉以利害的一番話,終於解除了鄭國的危難,這些文字已是千載傳誦。

      劉知幾說:“尋左氏載諸大夫詞令,行人應答,其文典而美,其語博而奧。述遠古則委曲如存,徵近代則迴圈可覆。必料其功用厚薄,指意深淺。諒非經營草創,出自一時,琢磨潤色,獨成一手。”(《史通·申左》)《左傳》中富有文采的行人辭令,顯然是經過加工和潤色的,與《國語》中所記大段辭令相比,論理的邏輯更為嚴密,已經有剪裁和選擇性,用詞洗練,更有說服力和感染力。《左傳》的行人辭令開啟了戰國時代縱橫馳驟、酣暢淋漓的文風,是歷代文人諷誦和學習的楷模。

      在《左傳》一書中,無論是敘述語言還是人物語言,於修辭方面都大量地運用了比喻的手法,並採用生動的俗語、諺語和民謠。其中有許多語言具有警句的性質,後世演化為成語。現代語言中的“唇亡齒寒”、“貪天之功”、“數典忘祖”、“退避三舍”、“政出多門”、“餘勇可賈”、“一鼓作氣”、“上下其手”、“食肉寢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風馬牛不相及”等皆源於《左傳》。

    四、《左傳》的戰爭描寫

      《左傳》在敘事、寫人和語言三方面的文學特點,綜合起來看,全書中表現得最集中、最充分的部分即是有關戰爭的描寫。《左傳》長於描寫戰爭,歷來為人們所稱道,書中有許多精彩而動人的片段。

      春秋時期有數百次軍事行動,《左傳》詳細地描述了其中十三次比較重要的戰爭。它們是桓公五年的繻葛之戰,莊公十年長勺之戰,僖公十五年韓之戰,僖公二十五年泓之戰,僖公二十八城濮之戰,僖公三十二年殽之戰,文公十二年河曲之戰,宣公十二年邲之戰,成公二年鞌之戰,成公十六年鄢陵之戰,襄公十八年平陰之戰,定公四年柏舉之戰,哀公十一年艾陵之戰。

      《左傳》作者調動各種表現手法記下了豐富的戰爭例項,力圖從中探求得失成敗的經驗,對各次大戰不同側面的描寫,反映了他對每次戰爭成敗原因的看法。在姬宰戰爭全過程的前提下,戰事在哪個階段上失誤、在哪個階段上取勝,這一階段就成為作者描寫的重點。馮李驊說:“左氏極工於敘戰,長短各極其秒……篇篇換局,各各爭新。”(《左繡·讀左卮言》)《左傳》描寫戰爭之所以精彩生動、各不雷同,其奧妙正在於此。晉楚城濮之戰,《左傳》重在描寫戰前醞釀的過程。從晉伐曹、衛的外圍戰寫起,繼而宋國告急、晉設連環計、子玉治兵、晉師退避三舍,直寫到重耳占夢堅定出戰的信心,兩國才開始有正面的交鋒。因為此戰勝利的關鍵是晉文公和將帥謀劃的結果。秦國在殽之戰中失策,並非在秦軍經過殽之兩陵的時候,戰爭自冬至春持續了三個月,而秦三帥出征時蹇叔、王孫滿就預見到它的敗局,所以作者記寫的重點是描述戰前的情況。還有許多戰役的記敘,表現了作者先進的軍事思想。

      《左傳》作者還善於抓住戰爭中的主要矛盾,透過個別場面和情節來反映戰爭的全貌。描寫角度的不斷變換,充分展示了戰爭的多樣性和複雜性。例如齊魯長勺之戰,戰爭的發動到結束是圍繞曹劌的言行來寫的。透過曹劌請見、與魯莊公論戰、同乘指揮戰鬥的前前後後,將這次戰事的全過程展現出來。楚宋泓之戰只記了宋國一方,宋襄公與大司馬論爭的情節貫穿了記敘的始終。宋鄭大棘之戰,作者在直截了當記錄了戰事的勝敗之後,僅補敘了狂狡被俘和羊斟陣前為亂兩個小事。而只是這兩件極有意義的小事,把宋國之所以慘敗的原因交代清楚了。又如晉楚邲之戰,作者採用交叉記錄的方式,在醞釀階段,輪番記錄敵對雙方將帥議戰的內幕;在交戰階段,又透過交叉互進的敘述及細節描寫,把雙方勢均力敵、步步相逼的情形表現出來:致師挑戰,設覆具舟,夜窺敵營,疾進驟退,“車馳、卒奔”,“舟中之指可掬”。“馬還”。乙卯一日從破曉激戰到黃昏的情景,有如一幅逼真的畫卷,作者簡括、生動的描述,大有“尺幅千里”的效果。

      《左傳》重視人在戰爭中的作用,用了大量筆墨描寫戰爭中的人。《左傳》中的一些重要人物,往往在戰爭中大顯身手。這些人物形象,有的足智多謀,運籌帷幄;有的優柔寡斷,坐失戎機;有的英勇善戰,視死如歸;有的輕狂驕縱,敗死敵手。作者善於在差別中寫人,例如同樣是英勇善戰的武士,或同樣是足智多謀的將帥,書中透過種種細節描寫寫出不同人物的不同表現;即使是類似的情節,作者也注意到不同性格人物所持態度的細微差別。正是這數以百計栩栩如生、千差萬別的人物形象,給《左傳》的戰爭描寫增添了無窮的藝術魅力。

      《左傳》的戰爭描寫是全書中最為精彩的部分,對後代以戰爭為題材的小說,以及歷史演義等其他小說中有關戰爭的描寫,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摘自褚斌傑、譚家健《先秦文學史》,人民文學出版社,1989年版)

  • 2 # 曾經滄海一聲笑

    《左傳》全稱《春秋左氏傳》,儒家十三經之一。《左傳》既是古代漢族史學名著,也是文學名著。《左傳》是中國第一部敘事詳細的編年史著作,除了闡釋《春秋》思想之外,藝術成就也很高。它“情韻並美,文彩照耀”,是先秦時期最具文學色彩的歷史散文,是中國古代文學與史學完美結合的典範,對後世史書、小說、戲劇的寫作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左傳》語言精煉,文辭優美,其敘事手法歷來為人稱道。唐劉知幾評曰:“或腴詞潤簡牘,或美句入詠歌,跌宕而不群,縱橫而自得。”春秋之際,戰爭頻仍,《左傳》對戰爭的記敘尤其令人稱道,善於透過側面描寫烘托戰場氛圍,不聞刀劍之聲,卻如親歷沙場,扣人心絃。並且人物成為《左傳》的主角,將歷史從神的陰影下解放出來。遙想當年周王室衰微,諸侯崛起,齊桓晉文爭霸,楚莊王也要問鼎中原,禮崩樂壞,同時又在外交場合吟詩作樂,說古論今,也足見古人風致。

  • 3 # 站長在風口浪尖

    《左傳》的文學成就主要表現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左傳》顯示了由單純記史向注重剪裁史料、精於謀篇、善於敷演故事的重要跨越,空前而觸目地增加了敘事的形象性、生動性,從而體現早期史書中文學成分的顯著積累。

    二、《左傳》在鋪敘事件過程中,第一次展現了一批有著各自經歷和不同性格的歷史人物,雖非完全著意而為,卻也時有渲染、誇飾之筆,客觀上積累了形象塑造的寶貴經驗,為此後傳記文學、歷史小說湧現提供了難得的啟示、重要的借鑑。

    三、《左傳》語言簡潔而準確,生動而富於表現力,注意細緻描摹,長於運用比喻,達到了很高成就,常被後代視為某種規範;其特具的文學色彩與文學價值,也是此前記事文字中所罕見的。

    四、從總體看,《左傳》思想深邃、文風樸厚,敘事、狀物精彩而富於多樣性,留下了許多久經傳誦的佳作,其中不少業已成為後世人們稱文的典範。清初吳楚材、吳調侯編選歷代堪稱“觀止”的優秀古文,所收《左傳》各篇(節)竟達三十三則之多,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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