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人們很喜歡說“嫁給了愛情”,但是婚姻真的有了愛情就夠了嗎?婚姻是一生一世的承諾啊,可是人心易變,誰能保證自己會永遠愛一個人呢?
但是如果人會變心,愛情會消失,那麼所謂的因愛而生的婚姻,又有什麼意義呢?
回覆列表
-
1 # 豆閱人生
-
2 # 冷眼SIR
個人覺得,什麼都不可能成為婚姻的保障,結婚證不是,物質不是,愛情也不是!婚姻唯一的保障是雙方心在一起!
人們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愛情是浪漫,是時刻想跟對方在一起,但婚姻是什麼?柴米油鹽,平淡如水!真正進入婚姻的人才知道,愛情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但不會永遠都在。這時候要維持婚姻,就需要雙方都有責任感。
女人都是感性的動物,一旦愛情淡了或沒了,她們會第一時間發現。這時候,可能是男人把重心放在事業上了,可能是男人真的不在乎了這時候就要看男人的心在不在家庭上。如果在,那就需要女人點出來,男人如果意識到了自然也會保持偶爾的浪漫。
男人對感情的敏感性一般不太強,但最起碼的對於女人愛不愛他這一點,還是很清楚的。女人這一點也非常明顯,心不在你身上就會對你嫌棄,對你漫不經心,這時候男人該放手就放手,不然很可能就要成為綠帽協會的會員了。當然如果女人對你對家庭只是偶爾的抱怨,那你就要反思下自己是不是冷落女人了。
-
3 # 月陌度阡111
不是
1、婚姻包涵了太多:家庭、責任、柴米油鹽醬醋茶……太多的變數,愛情並不能成為婚姻的保障
2、現在的生活,物慾橫流,人們更多的追求物質享受,“寧在寶馬車裡哭,不在腳踏車上笑。”反應了這一現狀,所以愛情並不是婚姻的保障。
3、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故事縱然令人感動,然而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的愛情真的是一成不變的嗎,婚後,隨著司馬相如的發達,司馬相如有了小妾,兩人的婚姻也出現裂痕,因此愛情並不是婚姻的保障。
人性難測,我們很難說愛情可以保障什麼,但唯一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有愛的婚姻會更幸福。即使後來經歷了種種,甚至是崩塌般的自我重塑,曾經的愛情,也可以給我們更多支撐。
韓米十六歲的時候,我就喜歡她。
我比她大一歲,和她住一條街,我們不是鄰居是同桌。學校規定男女生不能同桌,但她有後臺。她爸是教導主任,又兼著我們高二的年級長。教導主任鷹鉤鼻四方臉,總梳著一把油頭,漆黑鋥亮。她向她爸申請和我同桌,“只要你讓我和他同桌,我下回數學保證能考120”,據說這是她原話。
她長得不算漂亮,很白,兩條眉毛又長又彎,鼻尖細細挺挺,看上去很秀氣。後來班主任就把我同桌調到了後排,她果然拎著書包坐來了隔壁。我看她語文書上包了一層書皮,用的是時裝雜誌內頁。她也看我一眼,笑。有天我上課遲到,碰巧她也遲了。按班級規定,遲到的人負責打掃衛生。下了課,等人走乾淨,我們一人拿把掃帚開始勞動。韓米拄著掃把笑我說,你掃個地怎麼像切菜似的,跟我爸一個樣。我說沒想到教導主任在家還掃地啊。韓米說,那怎麼了,淘米做飯掃地洗衣我們輪流幹。嚯!那你媽一定是總指揮!她早死了,韓米吐字不帶磕巴,她要不死,我數學才不會那麼爛,她是數學老師呢!這回換我拄著掃把看她,她一掃帚壓著一掃帚掃得像給地板縫線。看我看她,她“噗嗤”一下笑了。她一笑,我的臉卻燙了。韓米兩下把垃圾掃進了簸箕,突然“哎呀”一聲叫出了聲。我扔了掃把跳到她身邊,看她舉著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問道,有人請客,想不想吃麻辣燙?我把頭一點。進了店,韓米直接點了兩大份,又另外加了豬血和芽菜。我倆統統吃幹抹淨。喝完最後一口湯,她說,還剩兩塊怎麼辦?我說能怎麼辦,你拿去還了?韓米說,這都不懂!撿來的錢要趁早花!後來我們去小賣部買了兩塊大大泡泡糖,一塊錢一個,二十塊正好花光。買完出來,韓米說,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開家小賣部。我就說那可得請個好會計!她不理我,接著說,小時候,春來街口子上有家小賣部,店主是個很兇的老頭,長得像太陽之子裡的黑風婆。他家的五香葵花籽特別好吃,兩毛錢一杯。可每次老頭拿杯子舀葵花的時候,都把大拇指也摁進杯子裡。我看見了卻不敢說話,偷偷拿眼睛掃他,他也低頭拿眼睛掃我。那時候我就想,要是能有家小賣部就好了,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用看黑風婆臉色。我反問她,黑風婆不是女的嗎?韓米白我一眼,嘴裡吐出一個白泡。白泡越來越大,剛剛蓋住鼻頭,“啪”得一下炸了,泡泡糖黏在了鼻尖上。我湊近了,用指甲把黏在她鼻尖上的泡泡糖颳了下來。眼睛剛離開她鼻頭,看到她臉紅了,接著我的也紅了。我們就是從那天開始好上的。後來,我倆高考都發揮失常。我少考了二十分,她多考了二十分。最後我們進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院系。大二那年,她爸被關進了局子。高中學校裡有座大成殿,她爸主持翻修時吃了點回扣被知情人舉報了,聽說金額不到兩萬塊。警察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們正在上李白詩選課,她在桌肚裡接電話接完了頭也抬不起來。我喊她她也不理,拉她她也不動。老師在臺上說,誰來背兩句李白?我也急了,“噌”得一下站了起來,放聲念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全班笑成一片,她也終於從桌肚裡鑽了出來。她罵我,你有病啊?我哄她,我有病我有病,你沒病我就放心了!她說她爸跟李白一樣被貶了。晚上她拉著我去喝酒,給自己買了一小瓶二鍋頭給我買了一瓶雪花。一扭瓶蓋,她“咚咚”灌下幾口,眉毛就湊到了腦門上。我把白酒搶過來,又把她攔腰抱到懷裡,摸著她的頭,剛想說點什麼,她卻一把捂住了我的嘴。接著她擰開二鍋頭,朝裡吐了一口唾沫,又把酒瓶遞給我。我也學她朝裡吐了一口。她晃了晃了瓶子,又朝自己嘴裡倒!我一把搶過來,“咚咚”幾下給喝乾了。她就朝我笑,她一笑我心頭也乾淨了,像被雪水洗了一遍。後來我們和輔導員請了假去看她爸。隔著一層玻璃,她爸不看她,她也不看她爸。教導主任那一把油頭不見了,白頭髮冒了尖胡茬子也燎了原,和鬢邊的白絲連成一片,把鼻子眼睛都比小了。她拿起了電話,他爸也跟著把電話拿在了手裡。她說,養在姑姑家的烏龜最近死了,不曬太陽不進食,好好的就不動了。她又說,三歲時媽媽給我買了一隻小鴨子,養了沒兩週,被貓掐死了。後來貓走了媽媽也死了。他們死的死走的走,現在就剩了我們倆個,你好好活著,別想不開!她撂了電話就跑出去。他爸在那頭泣不成聲。我也很激動,拿起電話說,叔,一畢業我就娶她,你放心。沒等畢業,我們就去領了證。她爸認罪態度積極,涉事金額小,關了不到兩年就放了出來。她爸一出來,我們就補辦了婚禮,請了最親近的人來吃酒。她喝多了,臉紅成一片,拉著我媽的手說,媽媽我知道你把漢漢當寶貝疙瘩疼,以前我只疼我爸一個,從今往後我也疼他,疼咱全家!說完把手裡的酒乾了。我扶她回房睡了一覺。睡醒了她掐著我的屁股說,程程漢,你知道我怎麼看上你的?我說我哪兒知道啊。我下了床給她倒了一杯牛奶。
她說,高中那會兒我數學成績很差。平面幾何卻很好,因為我特別迷戀三角形,我覺得那是這世界上最美麗的形狀。從小學到高中我攢了整整一抽屜三角尺,五顏六色各式各樣的。每回買橡皮,我也給切成一塊塊小三角。你那時不是校游泳隊的嘛,別的男生都穿條平角褲,只有你穿三角泳褲。我每回去游泳,都能一下子從人群中把你找出來。後來有一次我躲在水裡看你,你的身體也像個倒三角呢。我就想,這個三角人我不能讓別人搶走。說完,她把臉埋在手裡開始笑。我說沒想到你還挺色!我把她往床頭一推,矮著脖子就要親下去。她一把把我推開,我還沒反應過來呢,她側著身子已經紅的白的吐了我一身,接著又吐了一地。韓米說別人新婚都在床頭忙活,她倒讓新郎官一個人在床下忙活。我笑著說,怎麼補償?韓米說你讓我想想。過了三天,她說,這樣,每年的結婚紀念日,我都給你個驚喜。韓米腦子裡從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念頭。有次,我們在建行ATM機上取錢,她抬頭一看,看到一個錯字。“請注意”寫成了“請主意”。她摸出電話就打給客服。我說你幹嘛呢?她說,你沒看到錯了一個字啊!我抖著手裡的票子說,錢不錯就對了。她非犟著把地點和錯字一併通報了。過了一個月,韓米收到建行的慰問包裹,裡面裝了一封信和一隻花栗鼠布偶。信上寫建行願與韓女士共同建設美好生活,韓米得意地把布偶放在了床頭。有次我在床上吻她,一抬頭看到那隻花栗鼠,身子立馬軟了。韓米說你怎麼了?我說我一看到花栗鼠,就想到了建行,好像一整個銀行的人都在看我扯你衣裳。她一巴掌把花栗鼠拍到了床下,笑道,你不知道花栗鼠最愛收藏啊,它是來幫我們日進斗金呢!
到了結婚紀念日這天,她早早地打了招呼。我講完最後一堂課顧不上給學生們答疑,就火急火燎地往回衝。一進門我就傻了眼,這哪裡還是我認得的家?燈上牆上桌上地上滿天滿地的字畫紙張,一屋子油墨味。我喊了兩聲,沒人應。開啟臥室,她躺床上呢。我上前揭開被子就嚇了一跳。哪裡有人?是個大箱子!粗粗一看箱面上也貼滿了唐詩宋詞。這時韓米在箱子裡吃吃笑道,漢漢,快放我出來!我上前發現箱子上了密碼,就問她密碼多少?她說,答案在箱面上的畫裡。我笑道,你不說,今晚就在箱子裡面睡吧!過了一會兒,不見她搭理,我認了慫,低頭一看,箱面的宣紙上畫了一枝梅。枝上一共九朵梅花,每一朵都題了不同的詩詞。我知道這是一幅九九消寒圖。古時嚴冬蕭瑟,風雅的人家就畫著梅花打發寒冬。等梅花畫完,冬天也就過完了。可眼下,這些梅花和答案有什麼關聯呢?韓米終於笑道,漢漢,你快點!聽我沒動靜,她又笑,虧你還是教語文的!她這一激,我就上了套,鞋也不脫直接把腿盤上了床頭。我低頭仔細地看,發現這九朵梅花旁雖然都題了句,但梅花瓣數卻不統一,有的九瓣,有的十瓣。數了一數,十瓣的梅花共有四朵。這四朵跟前,又分別題了以下四句:一別之後,七絃琴無心彈。兩地相思,八行書不可傳。韓米笑道,猜不猜得出來?直接告訴你算了!下個月的飯你做,碗你洗!我嘴裡念一遍,心裡有了主意,找出四句中的數字,碼著指頭去開鎖。“啪嗒”一下,箱子果然開了!韓米一下子鑽進我懷裡,誇我聰明。我把自己挺成一個大字,搖頭說,虧你想得出!韓米貼在我臉上說,我媽那年走的時候,是個冬天。我爸就在家畫九九消寒圖。消寒圖上有八十一枚花瓣,過去一天,我爸就拿紅筆塗上一瓣。等畫完這九九八十一瓣梅花,冬天就過去了,心就不那麼疼了。我把她抱得更緊一點,又把她推開問,誰幫你鎖上的?她笑,我爸啊!她從箱面上取下那張梅花圖,高舉到我們眼前說,你先把眼睛閉上。我就閉上。她說,睜開。我又睜開。她問道,你第一眼看到哪一個字?我掃了一眼梅花和詩,說,“紅”。她收了梅花圖,說,好,我們下一年的主題就是“紅”。
到了下一年的紀念日,她果然借來一身大紅戲服。我俯著身子就向前吻過去。她從我嘴裡逃開說,又忘刮鬍子,一盤鮮筍活活被你紮成了毛豆腐!我便移開嘴去吻她的耳朵。韓米的耳朵有很多蜿蜒的曲線,一口吻下去,像在親吻一堆貝殼。纏綿再三,我們靠在床頭聊起天來。韓米撿起一枚花瓣放進嘴裡。我說,又不是神農,嘗什麼百草?韓米不理會,拿起一片也往我嘴裡送,靠到我肩頭說,我倒想起個好故事。我把那片花瓣吞下去,說來聽聽?她就說,有個風流作家,一天晚上在酒吧喝酒,看到一個漂亮女人,於是動了心。他立馬差人去弄了一束蘭花來送給女人。可惜女人不領情,打發人將花送還。作家情場得意慣了,被拒之後十分受挫。之後你猜他做了什麼?他把還回來的蘭花一瓣瓣地吃掉了!後來呢?我問。後來?不重要,光記得他吃花了!韓米皺著眉說,這花聞起來香,吃著卻索然無味。我說花都是水生水養的,水都不香,花吃出香來才怪!
九月中旬,我被學校抽調去成都參加一箇中學生閱讀競賽選拔活動。活動原本請的是學校語文教研組組長,但他家裡有事脫不開身,便讓我代表去參加。畢竟是全國性的語文競賽活動,我欣然應允。因為要呆一週,韓米怕我吃不慣麻辣,提前給我備了一小瓶白芝麻醃香菜。我拉著她的手說,小媽媽還有什麼要囑咐?她冷哼一聲說,川妹子太辣你是吃不消的,少喝點酒吧!下了飛機,又花了兩個小時終於找到酒店。剛進前廳,先前一直在聯絡的李秘書就迎了上來。她跟我說,組委會臨時又從北京請了一男一女兩個老師。這麼一來,原本給我預備的單間就要讓出去,我需要和其他老師一起住了。李秘書一直跟我道歉,又說如果不便可以重新安排。我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不想在細枝末節上添惹是非,便讓李秘書帶路,隨後到了房間。和我同住的老師姓高,濃眉大眼,大學畢業剛一年。一問才知道,他也是代替其他老師來參加活動的。手裡舉著一本書,他問我你讀不讀詩?我說什麼詩?他說詩還分種類分國界啊?我說那詩分什麼?他說詩只分好壞!見我點頭。他又說,我才讀到一首好詩,我念你聽聽?我請他讀。他朗聲唸了一首楊黎的《找王菊花》。我說這首詩拿川普念才有味道,話音未落,他又拿川普唸了一遍。唸到那句“我只認識一個,僅僅只認識一個啊”的時候,我不禁擊節讚歎。最後一句他沒念完,也笑了。我說你是四川人?他搖頭說,重慶。晚上我去外面走了走,回房的時候,看到高老師只開了一盞檯燈,兩隻肩膀卻在燈影裡一顫一顫。我走上前,看他捧著一本書正在落淚。我說你怎麼哭了?他擦了一把淚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把書朝床頭一丟,說不看了,實在難受。我把書捧到手裡,一翻封面是虹影的《飢餓的女兒》。這書實在動人,是剖心挖肺的文筆,一般人不會這麼寫。他站起來,給我遞了一根菸。我擺擺手,說不抽。他罵了一句娘,不抽菸總喝酒吧!我說喝的少。他拉起我就走,邊走邊說到了成都不吃不喝不是白來了!我們打了車在黑巷子裡穿來穿去,後來在一幅巨大的明星畫報前下了車。我抬頭一望是棟老樓,紅橙黃綠各色招牌鑲滿了立面。走上一串臺階,他指著右側走廊盡頭說,就那家七八酒舍。店前拴了兩個大紅燈籠,其中一隻垂掛的流蘇上還綁了一隻黃色氣球。穿著制服的小妹為我們掀開了篾織簾子。高老師進店就喊兩斤玉米酒,一斤桂花,再要一碟花生。轉身對我說,二樓比一樓安靜,你先上去我去方便一下。
我便上了二樓。樓上被高低櫃、老桌椅隔出了大大小小的空間。我各處轉了轉,忽然在一堆老畫報裡看到一首古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我很喜歡這首詩,只是記不住作者名字,便選在此處坐了下來。店家剛把酒水送上來,高老師就回來了,手裡還拿了一把燒烤,我要了一條烤魚。他說,你會吃魚?我一時語塞,一口魚肉咬下去,我說,我江邊長大的,怎麼不會吃魚呢?他笑道我認識兩個湖北人,一個住江邊一個住山頭。住江邊的吃魚過敏,住山頭的卻是個最會吃魚的。我奇怪怎麼會有人吃魚過敏。他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我就不能吃雞蛋,兩口就過敏。他站起身,四面望了一望,說這店沒怎麼變。我說看你像常客。他說上大學起我就是常客,這店也常開常新。陳設不大變,老闆卻走了一個接一個;酒也不大變,小吃卻換了一樣又一樣。提到小吃,他突然問,四川人吃兔頭,你們吃不吃?我搖了搖頭說,安徽人吃蟬,你們吃嗎?他說他只吃過一回,受不了那氣味。過了一會兒,他又說蟬是不該吃的。我問為何?他說蟬可以破土重生,古時受人崇奉。一斤桂花下了肚,他看我吃完了魚就說,你看你吃魚只吐魚骨頭,我那同學吃一條吐出來還是一條,魚刺一根不拉,骨架完好無損。我說難道屬貓?高老師笑了笑,屬不屬貓不知道,只知道他不能曬太陽。我問為什麼?他哈哈大笑說,過敏!一曬就長魚鱗!看我張著大口,話都不說了。他笑得連咳了三回。出酒館時,已經過了十一點。高老師說,我帶你從河邊抄近路,半小時就到酒店。我說也好,正好把酒氣散一散。我們沿著府南河向東走,走到一處廊橋,聽到有幾個人在路燈下唸詩。於是我們停了步子,一個女人正在唸張棗的《鏡中》。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她念得並不投入,音色裡沒有“後悔”,只有“窗外”。高老師看了我一眼,我還沒明白過來,他已經跳過一樹三角梅,站到了路燈下。他向三個青年搖了搖手,說不對不對,這首不該這麼念。他也念了一遍,用力了一些。幾人忍不住吃吃發笑。他又羞又惱,高呼道,不對不對,我念的也不對!幾人一邊回頭笑一邊急急地走開了。高老師看我一眼,那眼神像在求援。我說他們太喜悅,你太用力。他眉毛一尖,合掌一擊,朗聲向三人喊道,對!是喜悅!你們應該去讀海子和惠特曼!他們才是喜悅的!他從花壇邊跳下來,緊握住我的手說,你說的對!說的對啊!然後他撒開手,跑到河邊護欄上看著河裡的燈影和月亮說,怎麼辦?一高興我就想唱歌。實際上他沒等任何迴應就唱了起來。我原本以為他的歌聲應該是清爽嘹亮的,不料卻是低徊、沉靜的。我便靠在欄杆上聽他唱《九月》,歌詞是海子的詩。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嗚咽我的淚水全無,我把遠方的遠歸還草原。臨睡前,他問我,程老師,你一生中有沒有什麼後悔的事?我沉吟片刻,不知如何回答,心下卻想到這一整天下來居然一次沒想韓米,這讓我吃了一驚。等我找他說話時,枕頭那邊已經傳來了鼾聲,只好作罷。第二天上午八點十分正式開始評選,參選的學生已經在上週經歷了一場筆試,酒店會場將再進行兩輪淘汰。第一輪是綜合面試,第二輪要登臺搶答。我們十位語文老師主要負責第一輪面試。我早早地洗漱準備,臨出門叫醒了高老師,他頂著一頭亂髮從床頭爬起,聲音還有一半在夢裡。看時間還早,我就往酒店餐廳走,剛落座,就聽幾個上午要面試的學生在隔壁桌聊天。其中一個男生說,有趣的詩少,多的是屎尿屁。其他幾個孩子鬧哄哄地讓他舉個例子。那個男生就唸了張俞的一首《蠶婦》。昨日到城郭,歸來淚滿巾。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男生唸完問道,這是不是屎尿屁?見無人作答。我嘴裡叼著一個包子上去湊熱鬧。孩子們都轉過臉來看我。我說只從字面看,詩裡大概是說一個姑娘進了一回城,回去以淚洗面發了一通抱怨。但實際上,這裡面卻有許多可以開拓的情感內容。這時候,我看到又有幾個孩子圍了過來。罵屎尿屁的男生放下了手裡的包子,眼睛緊緊盯著我。我便接著說道,想想看,要是這姑娘和你們差不多大,她在鄉下讀不了書認不了字早早地嫁了人。偶然一回,她到城裡來賣布。雖然自己視如珍寶,結果卻無人問津。她肯定是滿心委屈又不好發作的。等她回到自己家裡,別人問她你為什麼哭啊?她一下子就很激動,可又不知如何回答,於是只好沒頭沒尾地抱怨一句說,那些風流的城裡人啊,既不織布紡紗也不養蠶繅絲呢!是不是還挺有趣味!孩子們聽完都笑了。話音未落,我聽身後響起了巴掌。一回頭,我看見高老師頂著一頭蓬髮正在笑。他說原來這首那麼有趣呢,我也學到了!孩子們起鬨說,你倆是不是詩人啊?高老師說,詩人?我們是評委,今天負責審你們呢!孩子們一聽,舌頭朝外一卷,兩下作鳥獸散。我和高老師也匆匆吃了飯,進了主樓會議廳。
第一位來面試的女生,胖胖的,眼睛卻很有神。她自報家門說喜歡唐詩宋詞。有老師就說,你背一首《春江花月夜》。她果然一字不落地背了下來。問她喜歡哪一位詩詞作者,她答李清照,又補充說自己是女權主義者。高老師問,有討厭的詩人嗎?女生摳了摳腦袋說屈原。問她為什麼?女生說屈原哭哭啼啼的,不像男的。高老師又問喜歡紅樓夢嗎?女生點頭。又問都喜歡誰?女生答了好幾個,說她們多姿多彩,像新女性。高老師就說你看女人多姿多彩,男人為什麼非得是一個樣子呢?女生紅了臉答不上來。旁邊有位老教師輕咳了一聲說就到這裡,女生垂頭走了出去。接下來一連進來好幾個男生女生,都說自己信奉這個主義那個流派,有的我聽都沒聽過,只好閉嘴。我看了一眼高老師,他也無心提問,捧了一本書在讀。這時,一個男生推門進來,他一邊向評委席走一邊唸詩。我們都抬起頭來。聽他念的是卞之琳的《斷章》。我看高老師把書推到了一邊,饒有興味地看著男生。一個戴眼鏡的女老師提問道,你喜歡這首詩的什麼?男生答,什麼都喜歡。女老師又問,你怎麼看卞之琳的其他詩?男生說詩都是好的,都是美的。高老師說,能不能再給我們背一首?男生頓了一會兒,背了一首當代女詩人的詩。我不是我母親生我的那一刻誕生的/而是在歲月磨礪中一次次誕生了自己/命運的每一次劫殺/都使我重生一次高老師提問道你怎麼看這首詩?男生說這首詩很好。怎麼好法?男生說它深刻,是講人在困境裡磨鍊了意志,得到了重生。高老師又追問道,鐵杵磨成針的道理你懂嗎?男生眨了眨眼睛答,小學就懂啊!高老師笑了,你剛剛唸的這首詩,講的不過是老生常談。一無突破二無改造,它怎麼會好呢?男生答不上來。
一個穿格子衫姓張的男老師明顯不滿,高聲道,這首詩是梨花體詩派代表詩人趙麗華的詩,我覺得很不錯!高老師說我才不管什麼主義哪個代表,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李秘書見狀趕緊把男生領了出去。張老師氣得指尖亂顫,起身吼道,怎麼不好了!高老師也怒目相迎道:一沒新的生命意識,二沒新的情感經驗,它怎麼好?!說好那是不懂裝懂!張老師把桌子一拍,我教了十年詩你敢說我不懂!上前鎖住高老師的衣領,抽手就是一巴掌!我和其他老師趕緊上去拉架。李秘書急得在一旁亂轉,大喊道,都別打了,選手們還在等著呢!高老師的頭髮被揪的亂糟糟,嘴角血絲絲,我拉他從偏門出了會場。他低頭抽出一根菸,我給他指了指走廊裡的禁菸標識。他罵了一回娘,我說要不要去樓下坐坐。他搖頭,拉我進了電梯,說去頂樓看看雲吧。陰天,雲多得反而不像雲了。他說,想不通的時候我就到樓頂待著,看看書唱唱歌。讀大學時,有一晚到樓頂唱歌。我剛唱完一首劉歡的《千萬裡我追尋著你》,對面樓頂就響起一首吳靜的《何必西天萬里遙》。等她們唱完,我又唱了一首《你到底要什麼》,對面樓頂緊接著響起一首《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樓下宿管拿著喇叭喊,不要就不要,都給我回去睡覺!我笑著說,我想不通的時候就去吃頓火鍋,吃完就要拉肚子。下面一通,上面通不通就無關緊要了。他也笑了。
原來那個張老師是活動資方的一個親戚,事後他找到組委會撂了句狠話。組委會於是不再安排高老師出席之後的選手面試,給他單獨派了個導遊。高老師謝過組委會,說自己大學就在成都念,熟門熟路。組委會也不勉強,讓他自行安排。高老師也就當是公費旅遊,偶爾出去轉轉,大部分時間都塞在房間裡看書讀報,自得其樂。這天晚上,我剛回房間,高老師喜氣洋洋地說,李秘書給了兩張票,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到了地方,抬頭一看,居然是川劇院。來到檢票口,他亮出那兩張通票,說要看《白蛇傳》。票務員拿著票說,《白蛇傳》只有每個月第一週的一三五上演,現在看不到,又問我們進不進。高老師說來都來了,拉我進去落了座。我們看了幾回變臉和吐火後,就退了出來。他說真是可惜了,下次有機會我一定帶你看回《白蛇傳》。我說小說電影我都看過,不算遺憾。他說你不知道,川劇的《白蛇傳》和其他劇種不一樣。我說哪裡不一樣?他說,川劇《白蛇傳》裡真正的主角不是白蛇,是青蛇。其他劇種裡,青蛇由一人扮演。但是川劇裡的青蛇是由一男一女兩個演員扮演。看我來了興致,他接著說道,在斷橋亭這折戲裡,青白二蛇重遇許仙。青蛇情緒激動,面色由白轉赤,奮力擒拿許仙,只想吞之而後快。這段戲情緒暴怒、肢體張狂,由男角完成更合適。再加上青蛇本就由男身所化,雌雄一體,藝術形象也更飽滿。一場戲下來,白蛇許仙忘得精光,但那條青蛇卻讓人過目不忘。許仙懦弱甚於陰暗,白娘子又太圓滿,只有青蛇更像一個真實的人。她對白蛇始終忠誠,為她舍男身、鬥金山,愛到連男女尊卑都顧不上,那麼傻卻還那麼狂。話沒說完,他卻紅了眼眶。我聽得也激動,這激動裡一半是同情理解,另一半卻不足道。我不想他難堪,假裝輕巧地接話道,你說的這三個情種,倒讓我想起另外三個人。這三人是兄弟,老二過於深沉有鬼氣,老三太圓滿是天神,只有老大……我話沒說完,他介面道,只有老大德米特里飛揚跋扈面惡心善,更像一個真實的人。我點頭笑,他也笑了。我們又原路走回酒店,他迎著風唱了一路的歌。活動結束那晚,組委會宴請評委嘉賓,我們過去打了個照面。李秘書把評委聯絡單發給了每個人,讓大家以後多聯絡。我看了一眼聯絡單,從個人電話到地址居然一應俱全。高老師直呼可怕,拉我離開了現場。回到房間,高老師說,以後要想蹭飯,我就二話不說直接上門!我說隨便來。沒過一會兒,他又改口道,既然明天要走,不如今晚和我再喝最後一頓。他掏出電話來,叫了七八酒舍的外賣,邀我在房間對飲。這一頓,酒多話少。沒過一會兒,我們的臉都紅了。他站起身來,剛唱了一句葉倩文的《珍重》,聽見有人敲門。我起身應門,剛一開啟看到個十六七歲的男孩。他怯著一張臉,訕訕的笑,又高興地說太好了你們都在。
我說比起打針,吃藥更受罪。打針疼一疼,藥一入口就連了苦膽,連心肝肺都像發了黴。韓米說,打針吃藥在這兒都是家常便飯。有趣的是,有人患病越重,心思反而越輕。早上去拍片子經過腫瘤區,兩個女人打著吊瓶光著頭,坐在走廊上聊天。你猜他們聊什麼?見我搖頭,她笑著說,她們在聊怎麼在家做味精。我扶她從輪椅上站起來,她靠在我肩頭說,在這麼一大棟白房子裡,能聽人發牢騷,卻不能聽人講故事。牢騷是辣的,故事卻是苦的。越溫柔越苦,一聽就要掉淚。我給她擦淚,她說我終於知道我爸為什麼不講從前了,他怕苦著自己,也怕苦著我。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不知哪裡傳來幽幽一片笛聲。我計上心來,摟著她說,嘴苦心苦,要不來點甜的?她看了看我,又白我一眼,笑了。我推著韓米上了頂樓。月亮在上,笛聲在下。我們在中間接吻,四片唇就像第一次遇見一般,彼此琢磨,糾纏了很久。韓米靠在我懷裡,我把她鬢角的白紗布揭開些,看到了那個殷紅的創口,大約一釐米,已經結了痂。我說等這痂一落啊,就跟以前一個樣,別擔心。韓米說我擔心什麼,反正都是你看,我頭頂一片紅雲那是吉星高照呢!第二天週一,我向學校請了兩天假。我媽早上去醫院照看韓米,我回家買了點韓米愛吃的菜,又燉了魚湯。拿到醫院,她一看湯頭白白的菜色綠綠的,就誇我長進。我說人家幫廚一兩年就出了師,我看了那麼些年,拿手菜都一長溜了。我媽一聽樂了,說回頭你也不用燒那麼多,三五道就夠咱家團圓了!韓米笑著說,媽你還真信?有一回我讓他隔水蒸個蛋,他攪了蛋連水都不摻就放進了蒸鍋。我說魚湯那麼鮮還堵不上你的嘴啊。我媽也笑了,說小時候有回逛街走路上。一個算命的見了我就說這孩子山根又高內眼角又勻淨,以後準能討個好老婆!這不討著了!我看他現在是離得了老孃離不開仙妻咯!韓米看我媽酸酸的,趕忙一扭身子朝她胳膊肘裡一歪說,我也離不了老孃,我要跟著老孃過!我媽說,那漢漢還不要餓死。韓米說,漢漢買個魚缸養一堆鯽魚鯉魚,想喝魚湯喝魚湯想吃魚蛋吃魚蛋,瀟灑著呢!我們都笑了。等我媽走了,韓米咂咂嘴說,怎麼有點饞酒呢?給我弄點來?我說你瘸著一條腿呢!她說腿瘸嘴不瘸啊。我犟她不過,給她買了一小瓶來。還沒到晚上九點,她就睡熟了,臉上一片紅。我湊上去親了一口,轉身卻看到岳父站那兒呢,我也紅了一臉。我給岳父倒了一杯水。他接過水說,看你們把日子過得這麼紅撲撲的,我也就放了心,對得起她媽了。我說爸你儘管寬心,我們過得好著呢,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他點點頭,喝了口水問,漢漢,你知道韓米是怎麼摔傷了腿?我說,我媽告訴我昨天下大雨,她出門摔倒了啊。岳父說,她有個朋友是空姐,昨天出門是要去空姐家借一套制服,說等你晚上回來,她穿一身空姐服迎你。我嘆口氣說,她沒跟我說,盡瞎折騰。岳父看了一眼韓米又說,我問她她才跟我說了,她也沒告訴你爸媽。她是想過好日子,可這日子有一門最大的難處你知道是什麼?我搖了搖頭。他說,小時候韓米經常問我她媽為什麼走。我就跟她說,人這一輩子就是推著石頭上山,跟那個希臘神西緒弗斯是一樣的。今天推完了明天再推,今年推完了明年接著來。有些人推著推著就煩了,步子一停那大石頭朝下一滾,人就跟著沒了。韓米就說推石頭的時候,不能幹點別的?我就問她,你愛乾點什麼?她就說在石頭上畫畫曬太陽啊。我說好,咱爺倆一起曬。岳父把水杯放到一邊接著說,日子最難不過重複。她現在變著法兒地跟著你過,是不想那石頭滾下來砸了她又傷了你。這天下做夫妻的男女是最講緣分的,一開始是陌生人,可到了了,就要你攙我我攙你。如果不這樣,人就好像失了魂落了套,怎麼行事都不頂用了。我看岳父說得傷心,便握了他的手,嘴裡重複著,放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