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所謂含蓄之美，不過三個字：說不透。孟浩然這兩句，清冷可入畫，明豔可入戲。十個字，字字都是文眼。夜、風雨、落花，都是平常意象。然後神色突然凝重，筆鋒一沉，落在“知多少”三個字上。文勢極像貝多芬第五交響曲開篇動機“短-短-短-長”的四個音符。敲木魚一樣，一聲聲橐橐地落在人心上。起筆平平，收筆戛然。無一處可破，無一招可拆。鬱結讀者心中，總不得排解，是為說不透。《人間詞話》說：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讀夜來二句，不知是有我，還是無我。《詞話》又說：“池塘生春草" 妙處全在不隔。"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語語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而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數風清苦，商略黃昏雨”，“高樹晚蟬，說西風訊息” 等雖格韻高絕，然霧裡看花，終隔一層。讀夜來二句，不知是隔，還是不隔。 有我無我之外，隔與不隔之間，依然是說不透。我甚至說不清楚他著力寫的究竟是什麼。是悽風苦雨落花成陣？還是風住雨歇天地清明？也參不透寫他詩的時間情境心情到底怎樣。是沉酣入夢所聞所見？還是枯坐鏡前所思所想？驚鴻似不定，雁過了無痕。抓不住把柄，拿不好分寸。說不透，說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