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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那大仙轉祥雲,徑落五莊觀坐下,叫徒弟拿繩來。眾小仙一一伺候。你看他從袖子裡,卻象撮傀儡一般,把唐僧拿出,縛在正殿簷柱上。又拿出他三個,每一根柱上,綁了一個。將馬也拿出拴在庭下,與他些草料,行李拋在廊下。又道:“徒弟,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槍,不可加鐵鉞,且與我取出皮鞭來,打他一頓,與我人參果出氣!”眾仙即忙取出一條鞭,不是什麼牛皮、羊皮、麂皮、犢皮的,原來是龍皮做的七星鞭,著水浸在那裡。令一個有力量的小仙,把鞭執定道:“師父,先打那個?”大仙道:“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行者聞言,心中暗道:“我那老和尚不禁打,假若一頓鞭打壞了啊,卻不是我造的業?”他忍不住開言道:“先生差了。偷果子是我,吃果子是我,推倒樹也是我,怎麼不先打我,打他做甚?”大仙笑道:“這潑猴倒言語膂烈。這等便先打他。”小仙問:“打多少?”大仙道:“照依果數,打三十鞭。”那小仙輪鞭就打。行者恐仙家法大,睜圓眼瞅定,看他打那裡。原來打腿,行者就把腰扭一扭,叫聲“變!”變作兩條熟鐵腿,看他怎麼打。那小仙一下一下的,打了三十,天早向午了。大仙又吩咐道:“還該打三藏訓教不嚴,縱放頑徒撒潑。”那仙又輪鞭來打。行者道:“先生又差了。偷果子時,我師父不知,他在殿上與你二童講話,是我兄弟們做的勾當。縱是有教訓不嚴之罪,我為弟子的,也當替打,再打我罷。”大仙笑道:“這潑猴,雖是狡猾奸頑,卻倒也有些孝意。既這等,還打他罷。”小仙又打了三十。行者低頭看看,兩隻腿似明鏡一般,通打亮了,更不知些疼癢。此時天色將晚,大仙道:“且把鞭子浸在水裡,待明朝再拷打他。”小仙且收鞭去浸,各各歸房。晚齋已畢,盡皆安寢不題。

      那長老淚眼雙垂,怨他三個徒弟道:“你等闖出禍來,卻帶累我在此受罪,這是怎的起?”行者道:“且休報怨,打便先打我,你又不曾吃打,倒轉嗟呀怎的?”唐僧道:“雖然不曾打,卻也綁得身上疼哩。”沙僧道:“師父,還有陪綁的在這裡哩。”行者道:“都莫要嚷,再停會兒走路。”八戒道:“哥哥又弄虛頭了。這裡麻繩噴水,緊緊的綁著,還比關在殿上被你使解鎖法搠開門走哩!”行者道:“不是誇口說,那怕他三股的麻繩噴上了水,就是碗粗的棕纜,也只好當秋風!”

      正話處,早已萬籟無聲,正是天街人靜。好行者,把身子小一小,脫下索來道:“師父去啞!”沙僧慌了道:“哥哥,也救我們一救!”行者道:“悄言,悄言!”他卻解了三藏,放下八戒、沙僧,整束了褊衫,扣背了馬匹,廊下拿了行李,一齊出了觀門。又教八戒:“你去把那崖邊柳樹伐四顆來。”八戒道:“要他怎的?”行者道:“有用處,快快取來!”那呆子有些夯力,走了去,一嘴一顆,就拱了四顆,一抱抱來。行者將枝梢折了,將兄弟二人復進去,將原繩照舊綁在柱上。那大聖念動咒語,咬破舌尖,將血噴在樹上,叫:“變!”一根變作長老,一根變作自身,那兩根變作沙僧、八戒,都變得容貌一般,相貌皆同,問他也就說話,叫名也就答應。他兩個卻才放開步,趕上師父。這一夜依舊馬不停蹄,躲離了五莊觀。

      只走到天明,那長老在馬上搖樁打盹,行者見了,叫道:“師父不濟!出家人怎的這般辛苦?我老孫千夜不眠,也不曉得睏倦。且下馬來,莫教走路的人,看見笑你,權在山坡下藏風聚氣處,歇歇再走。”

      不說他師徒在路暫住。且說那大仙,天明起來,吃了早齋,出在殿上,教拿鞭來:“今日卻該打唐三藏了。”那小仙輪著鞭,望唐僧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乒乓打了三十。輪過鞭來,對八戒道:“打你哩。”那柳樹也應道:“打麼。”及打沙僧,也應道“打麼。”及打到行者,那行者在路,偶然打個寒噤道:“不好了!”三藏問道:“怎麼說?”行者道:“我將四顆柳樹變作我師徒四眾,我只說他昨日打了我兩頓,今日想不打了。卻又打我的化身,所以我真身打噤,收了法罷。”那行者慌忙唸咒收法。

      你看那些道童害怕,丟了皮鞭,報道:“師父啊,為頭打的是大唐和尚,這一會打的都是柳樹之根!”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誇不盡道:“孫行者,真是一個好猴王!曾聞他大鬧天宮,布地網天羅,拿他不住,果有此理。你走了便也罷,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決莫饒他,趕去來!”那大仙說聲趕,縱起雲頭,往西一望,只見那和尚挑包策馬,正然走路。大仙低下雲頭,叫聲:“孫行者,往那裡走!還我人參樹來!”八戒聽見道:“罷了!對頭又來了!”行者道:“師父,且把善字兒包起,讓我們使些兇惡,一發結果了他,脫身去罷。”唐僧聞言,戰戰兢兢,未曾答應。沙僧掣寶杖,八戒舉釘鈀,大聖使鐵棒,一齊上前,把大仙圍住在空中,亂打亂築。這場惡鬥,有詩為證,詩曰:

      左遮右擋隨來往,後架前迎任轉旋。夜去朝來難脫體,淹留何日到西天!

      他兄弟三眾,各舉神兵,一齊攻打,那大仙只把蠅帚兒演架。那裡有半個時辰,他將袍袖一展,依然將四僧一馬並行李,一袖籠去,返雲頭,又到觀裡。眾仙接著,仙師坐於殿上,卻又在袖兒裡一個個搬出,將唐僧綁在階下矮槐樹上,八戒、沙僧各綁在兩邊樹上。將行者捆倒,行者道:“想是調問哩。”不一時,捆綁停當,教把長頭布取十匹來。行者笑道:“八戒!這先生好意思,拿出布來與我們做中袖哩!減省些兒,做個一口中罷了。”那小仙將家機布搬將出來。大仙道:“把唐三藏、豬八戒、沙和尚都使布裹了!”眾仙一齊上前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須臾,纏裹已畢,又教拿出漆來。眾仙即忙取了些自收自曬的生熟漆,把他三個布裹的漆了,渾身俱裹漆,上留著頭臉在外。八戒道:“先生,上頭倒不打緊,只是下面還留孔兒,我們好出恭。”

      那大仙又教把大鍋抬出來。行者笑道:“八戒,造化!抬出鍋來,想是煮飯我們吃哩。”八戒道:“也罷了,讓我們吃些飯兒,做個飽死的鬼也好看。”眾仙果抬出一口大鍋支在階下。大仙叫架起乾柴,發起烈火,教:“把清油熬上一鍋,燒得滾了,將孫行者下油鍋扎他一紮,與我人參樹報仇!”行者聞言暗喜道:“正可老孫之意。這一向不曾洗澡,有些兒面板燥癢,好歹蕩蕩,足感盛情。”頃刻間,那油鍋將滾。大聖卻又留心,恐他仙法難參,油鍋裡難做手腳,急回頭四顧,只見那臺下東邊是一座日規臺,西邊是一個石獅子。行者將身一縱,滾到西邊,咬破舌尖,把石獅子噴了一口,叫聲:“變!”變作他本身模樣,也這般捆作一團。他卻出了元神,起在雲端裡,低頭看著道士。

      只見那小仙報道:“師父,油鍋滾透了。”大仙教“把孫行者抬下去!”四個仙童抬不動,八個來,也抬不動,又加四個,也抬不動。眾仙道:“這猴子戀土難移,小自小,倒也結實。”卻教二十個小仙,扛將起來,往鍋裡一摜,烹的響了一聲,濺起些滾油點子,把那小道士們臉上燙了幾個燎漿大泡!只聽得燒火的小童喊道:“鍋漏了,鍋漏了!”說不了,油漏得罄盡,鍋底打破,原來是一個石獅子放在裡面。

      大仙大怒道:“這個潑猴,著然無禮!教他當面做了手腳!你走了便罷,怎麼又搗了我的灶?這潑猴枉自也拿他不住,就拿住他,也似摶砂弄汞,捉影捕風。罷,罷,罷!饒他去罷。且將唐三藏解下,另換新鍋,把他扎一紮,與人參樹報報仇罷。”那小仙真個動手,拆解布漆。

      行者在半空裡聽得明白,他想著:“師父不濟,他若到了油鍋裡,一滾就死,二滾就焦,到三五滾,他就弄做個稀爛的和尚了!我還去救他一救。”好大聖,按落雲頭,上前叉手道“莫要拆壞了布漆,我來下油鍋了。”那大仙驚罵道:“你這猢猴!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行者笑道:“你遇著我就該倒灶,幹我甚事?我才自也要領你些油湯油水之愛,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鍋裡開風,恐怕汙了你的熟油,不好調菜吃,如今大小便通乾淨了,才好下鍋。不要扎我師父,還來扎我。”那大仙聞言,呵呵冷笑,走出殿來,一把扯住。畢竟不知有何話說,端的怎麼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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