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了，就像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在天上逛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若趕上一個下雨的夜，就特別淒涼，寡婦可以落淚，鰥夫就要起來彷徨。

大人總喜歡在孩子的身上去觸到時間。

他們被父母生下來，沒有什麼希望，只希望吃飽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飽，也穿不暖。 逆來的，順受了。 順來的事情，卻一輩子也沒有。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哪裡，可是他們實實在在地感到寒涼就在他們身上，他們想退去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他們都像最低階的植物似的，只要極少的水分，土壤，Sunny——甚至沒有Sunny，就能夠生存了。生命力特別頑強，這是原始性的頑強。

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倭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

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牆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牆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

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個陰涼的地方睡著了。不用枕頭，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臉上就睡了。

若不是把全身的力量跳盡了，祖父怕我累了想招呼住我，那是不可能的，反而他越招呼，我越不聽活。

等到自己實在跑不動了，才坐下來休息，那休息也是很快的，也不過隨便在秧子上摘下一個黃瓜來，吃了也就好了。休息好了又是跑。

。而且是笑了半天的工夫才能夠止住，不知哪裡來了那許多的高興。把後園一時都讓我攪亂了，我笑的聲音不知有多大，自己都感到震耳了。

那滿頭紅通通的花朵，一進來祖母就看見了。她看見什麼也沒說，就大笑了起來。父親母親也笑了起來，而以我笑得最厲害，我在炕上打著滾笑。

祖父給我擦乾淨了，裡邊點上個洋蠟燭，於是我歡喜得就打著燈籠滿屋跑，跑了好幾天，一直到把這燈籠打碎了才算完了。

我有記憶的第一個冬天，就這樣過去了。沒有感到十分的寂寞，但總不如在後園裡那樣玩著好。但孩子是容易忘記的，也就隨遇而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