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覆列表
  • 1 # 穿插游擊隊

    咱們說一說伏生

    伏生是如何保護《尚書》的?《典籍裡的中國》借倪大紅扮演的伏生,“口述”了這樣一段故事(引用略長,不耐可跳過):

    “我名伏勝,自幼讀《書》。……我壯年時曾為秦博士,秦起焚書之火,天下《書》大都被毀。……我家藏之《書》,或為僅存一部,我視《書》如命,我與我妻我子,為逃兵火,帶上一車《書》,坐馬車出咸陽回山東老家,中途遭遇兵劫,愛子護《書》,以命相搏,被亂兵殺死。我與妻女顛沛流離。我妻病重,那年天降大雪,小女險些凍餓致死。逃難的人真是太可憐,為取暖要燒掉一車書簡,我妻誓死力拒,哭嚎向民眾。妻說,這一車《書》,是愛子以命相搏,才得保全。我妻一路挨餓受凍,已經氣衰力竭。我妻深知這一車《書》,如愛子性命,已經比她自己的性命更為貴重了。那一夜,我妻躺在我懷中病亡,永遠地留在了那片荒野。說來不是我捨命護《書》,是我妻我子我全家捨命護《書》。未曾想,千辛萬苦回到家鄉,家鄉也遭兵火,只好將《書》藏於故宅牆內,外出避難。二十餘年顛沛在外,我無時無刻不掛念家中藏《書》。待天下初定,再回家園,發掘牆壁,書簡多已朽毀,完整的篇目僅餘二十八篇。我一生護《書》,未曾想,《書》卻因我殘缺大半,我愧對先人,愧對我逝去的妻兒。”

    這段“口述”半真半假

    據《史記·儒林傳》的記載,伏生是濟南人,做過秦的博士。秦始皇焚書,伏生遂將《尚書》藏在牆壁之中。後逢戰亂,伏生流亡他鄉。漢朝建立後,伏生回鄉發掘藏書,已損失數十篇,只剩下二十九篇。於是便以這剩下的二十多篇文字,在齊魯之地收徒傳教。再後來,漢文帝尋訪懂《尚書》者,只找到伏生一人。此時的伏生年已九十有餘,無法前往長安。只好由朝廷派了太常使掌故晁錯,前去濟南向伏生學習。

    略言之,伏生冒險藏書是真,妻兒為護書而死則是戲劇化演繹,史籍中並無任何相關記載。對一檔文化節目而言,這種演繹屬於合理想象,並無不妥。(附帶一點題外話:節目最大的敗筆,其實是讓伏生朗誦“偽古文尚書”、被“偽古文尚書”感動。對《尚書》源流略有常識者,看到這些情節是會感到尷尬的。)

    ♦ 《典籍裡的中國》截圖

    要理解“伏生”的偉大,需要先了解《尚書》在秦始皇的“焚書坑儒”運動中,居於一種怎樣的特殊地位。

    “焚書坑儒”發生在秦始皇三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213年。該政策出自李斯所請,其具體內容是:

    “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

    李斯之所以單單將《詩經》與《尚書》拎出來,以“棄市”為威懾手段,禁止天下讀書人拿這兩本書裡的內容說事,是因為這兩部書在倡導同一種政治倫理:希望統治者尊重民意、實行德治。這種政治倫理,秦始皇與李斯並不認同。

    作為一位秦博士伏生自然瞭解《尚書》的敏感程度。他的博士身份,也不能給他帶來什麼特殊待遇。史料說得明白,可以合法收藏《尚書》等敏感圖書的,是“博士官所職”,也就是博士們供職的機構,而非博士個人。這種機構藏書的特權,本質仍是一種阻斷知識與思想流通的壟斷手段。非但如此,還可以合理推測,在秦始皇啟動焚書之後,博士們手中是否仍私藏有《詩經》和《尚書》,將是一件受到重點監督的事情。因為秦王朝設博士數十人,其主要職責,便是為皇帝提供知識諮詢,並參與政事討論;而焚書運動,又恰恰發端於博士在朝堂議論政務時,讓秦始皇與李斯感到不高興。伏生了解這一切,卻仍選擇將《尚書》私藏了起來。

    惟有理解了上述時代背景,才能從《史記》那平靜的九個字裡——“秦時焚書,伏生壁藏之”,窺見一位讀書人儲存道義的巨大勇氣

    在公元前213年開啟的那場文化浩劫裡,伏生並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比如,秦始皇啟動焚書後,正遊歷魯地的原魏國大梁人陳餘(更可能是逃亡,因陳餘屬於秦王朝重點打擊的“豪傑”)對孔子的八世孫孔鮒說:“子為書籍之主,其危哉!”孔鮒卻說:“吾將藏之,以待其求”,他並不害怕犯下私藏書籍的死罪,反將書籍藏在了房宅的牆壁之中,堅信這些書籍將來必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孔鮒後來投奔陳涉,死於反秦戰爭。(另有一說稱,藏書者是孔鮒之弟孔騰)。

    再如,《周官》(後稱《周禮》)是一部戰國時代儒家學者綜合整理而成的政論書籍。因其施政主張與“商君之法”相反,在秦末也是重點搜求焚燒的物件。該書在西漢重現天日,主要歸功於河間地區一位叫做“李氏”的普通百姓。他將該書獻給了四處蒐羅先秦典籍的河間獻王劉德(前155-前130在位),劉德再將此書獻給西漢朝廷。其主要內容,遂得以儲存至今。從年齡推算,這位“李氏”不太可能是秦代人,但他手裡的《周禮》,必定來自某位充滿了勇氣的秦末讀書人。

    這類未能留下姓名的盜火者,在秦末的文化浩劫中,想必還有不少。與《尚書》同屬重點打擊物件的《詩經》,之所以能夠傳下來,且三百零五篇俱全,便是靠著那些無名的盜火者。《漢書·藝文志》裡說得很清楚:

    “(《詩經》)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之故也。”

    先秦讀書人有口授傳統,《詩經》恰又適合詠唱。這是它比《尚書》幸運的一個重要原因。只要民間仍有讀書人敢於詠唱《詩經》,該書就不會消亡。但吟誦《詩經》同樣具有風險,同樣需要勇氣。

    ♦ 王維《伏生授經圖》,亦有研究稱該畫非王維所作

    漢武帝太始四年(公元前93年),司馬遷終於寫完了他那光耀千古的鉅作《史記》。此時,距離伏生冒險儲存《尚書》並傳給晁錯,已過去了約八十年。秦末那場文化浩劫留下的創傷,在司馬遷這裡仍未痊癒。他於《六國年表》裡感嘆說:

    “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詩》《書》所以復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

    秦始皇焚燒《詩經》《尚書》與諸侯國史書;《詩經》《尚書》在今天還能見到,是因為有盜火者將它們藏在了民間。那隻藏在周王室的“史記”,卻永永遠遠地消失了。

    沉痛的歷史教訓讓司馬遷做出了一個決定:將自己苦心孤詣撰寫的五十二萬六千五百字,“藏之名山,副在京師,俟後世聖人君子”。包括伏生、孔鮒在內的、那些偉大的秦末讀書人,向他傳遞了一個樸素的道理:

    要想讓《史記》永久流傳,首要之務絕不是藏於秘府,而是讓它進入民間,在讀書人當中自由流通。

    (注:本文史料,主要來自《史記》《漢書》與《資治通鑑》。此外還參考了辛德勇的《生死秦始皇》與劉光裕的《先秦兩漢出版史論》兩書)

  • 中秋節和大豐收的關聯?
  • 為什麼有了白麵,老人們還愛吃玉米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