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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穿插游擊隊

    什麼是“廢話文學”?

    大概、可能、或許是那些說了又好像沒說,讓讀者感覺“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表達。

    比如,有人驚喜地總結出了一些“不得了”的規律:

    股票的規律找到了,不是漲就是跌。每呼吸一分鐘,就過去了60秒。我媽生我那天,剛好是我生日。

    比如,有人“貼心”地噓寒問暖:

    多喝點熱水吧,因為喝熱水的時候水是熱的。太餓的時候一定要記得,不能吃太多,不然會很撐。相信我!你瘦下來一定很瘦!

    再比如,有人熱愛傳播“科學”知識:

    眾所周知,蟬的翅膀非常薄,到底有多薄呢?薄如蟬翼。調查顯示,人一生只會被生下來一次。據統計,一個16歲的花季少女4年前只有12歲,而00後至今無人活到25歲......

    這就是“廢話文學”。

    如果廢話文學不說廢話,那就不叫“廢話文學”;如果你對廢話文學有過了解,那麼你一定就瞭解了什麼是“廢話文學”。

    言歸正傳。作為網路世界“梗”文化的又一產物,廢話文學繼“凡爾賽文學”“糊弄文學”等二次創作梗之後,掀起了新一輪“**文學”熱潮,其精髓在於“廢話”二字。

    廢話文學究竟是怎麼來的?為什麼廢話也能和文學扯上關係?為什麼網友有如此大的熱情創造廢話?

    其實,不僅在今天的網路中流傳著廢話文學,幾年前的“廢話詩歌”,幾十年前的小說,幾百年前的碑文,甚至幾千年前的民謠中,都有“廢話”的身影,廢話與文學的搭配組合也不是今天獨有的。

    只是,每個時代賦予了“廢話”不一樣的含義,也和文學有著不一樣的相遇。

    古代的“廢話”文學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

    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這是我們在義務教育階段最喜聞樂見的古詩之一,因為它超級好背。

    從文字表面看,作者簡直無聊極了,不僅連著在四句詩中反覆重複“魚戲蓮葉”,還彷彿圖省事似的在幾句末尾分別配以東、西、南、北四方位,沒有任何動過腦的痕跡。四句描繪一件事,確實夠“廢話”的。

    但是,廢話能穿越千年、成為名句嗎?顯然不能。

    這句詩是兩漢樂府採蓮歌《江南》的後半部分。作為民歌,《江南》以簡潔明快的語言勾勒出一幅明麗優美的江南採蓮風光大片。而“魚戲蓮葉東”幾句,是以重章疊句的形式,將回旋反覆的音調注入民歌之中。蓮葉之下,魚兒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落於紙面的文字儼然變為了肉眼可見的動態光影。

    更妙的是,透過對“魚戲”的反覆表達,一種濃烈的躍動、喜悅和輕鬆感撲面而來,詩歌背後的觀魚和採蓮者或許正是熱戀中的男女青年,他們就在這夏日的Sunny下,穿梭於江南清雅的水鄉間。何其樂哉!時隔千年,教室中的小讀者仍舊會被這份快樂感動。

    這種重章疊句式的表達,其實在更早的年代就存在了,《詩經》是其傑出代表。我們熟悉的,有《桃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之夭夭,有蕡其實”,有《蒹葭》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而其中將重複運用到極致的,當屬《芣苢》(fú yǐ):

    采采芣苢,薄言採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芣苢是一種可食用的野生植物,主要功用是利尿。將“采采芣苢”合併同類項後,《芣苢》的大意是:繁茂鮮豔的芣苢呀,我們趕緊來採摘,採起來,一片一片摘下來,一把一把捋下來,提起衣襟兜起來,掖起衣襟兜回來。

    總結一下,48個字講了4個字就能說清楚的事:採摘芣苢。人們為何要採摘芣苢呢?據推斷,先秦時期,民間流傳著芣苢能治不孕不育與麻風病的說法。但這首詩又像《江南》中的迴環往復一樣,處處洋溢著快樂,怎麼家裡有病患還能勞動得這麼快樂?不對勁。

    清代學者郝懿行在《爾雅義疏》中提過一句話:“野人亦煮啖之。”野人,即住在鄉野間的窮人。也就是說,清代時不乏以芣苢果腹的人。而北韓族一直以食用這種植物為普遍習俗,所以也可以推想中國先民也曾以此為食物。

    若是這樣理解,《芣苢》描繪的畫面大概是這樣的:春天的田野裡,成群結隊的婦女沐浴著Sunny,迎著暖風,一邊笑著,一邊採集芣苢,回家就有新鮮的美食可享用了。勞動的快樂與汗水一起掛在額頭,縱使生活不易,但是總有光亮和盼頭。正是重複的“采采芣苢”,在對動作的不斷強調中,傳遞著明快的勞動樂趣。

    所以,這首詩仍舊是“廢話”不廢。

    當然,古人也有真寫廢話的時候。清代有一個叫韓好古的人,他從小歷經曲折,沒怎麼讀過書,後來憑藉販鹽發了家,尋思買個官來做做。到淮陽縣就任縣令後,韓好古覺得這裡的二郎廟可以好好修繕一下,遂組織人力、大興土木。

    第二年,韓好古為修葺一新的二郎廟舉辦了開光大典。禮畢,二郎廟方丈請韓縣令為此廟題寫廟記,縣令聽後嚇得一身冷汗——他可太清楚自己肚子裡有多少墨水了。韓好古連番推辭,卻被大家誤以為故作謙虛,於是他被百姓們扣上“父母官”的帽子推上了作者之位。經過好一番搜腸刮肚,韓好古落筆,請欣賞廢話文學之典範:

    “天下善事莫如積德,積德之大莫如修二郎廟。夫二郎者,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老郎之子也。二郎廟有樹二株,人皆曰樹在廟前,吾獨謂廟在樹後。廟內有鐘鼓二樓,晨鐘咚咚,暮鼓嗡嗡。因為之記。”

    筆落文成,這篇誰讀誰尷尬的廢話,被刻成碑文後立在了二郎廟門外。到今天,韓縣令已經丟了好幾百年人了。

    “棗樹”與廢話

    概覽古文,絕大多數的“廢話”並不“廢”,偶有個別,實在是意外之作。看似廢,實際上是運用了重複等修辭手法,意在追求更好的詩意。

    至近現代,“廢話”仍舊是文學作品中的常客,最深入人心的就是魯迅筆下的那句——

    “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這是魯迅1924年發表的抒情散文《秋夜》的開頭。如果學生在課堂上照此仿句,必然會寫出一份0分作業,因為這就是廢話一句。但是,別忘了這句話是整篇散文的一部分,也是開頭。

    1924年,民國時局動盪,帝國主義、北洋軍閥等多方勢力交融混雜,青年鬥志衰退,思想搖搖欲墜。魯迅看著青年,看著中國,提起了最鋒利的筆桿子。《秋夜》裡面的棗樹,是這樣的:

    “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小粉紅花”象徵著平民百姓,“棗樹”則代表著勇敢前進的戰士。

    “有幾枝還低亞著,護定他從打棗的竿梢所得的皮傷,而最直最長的幾枝,卻已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閃閃地鬼眼;直刺著天空中圓滿的月亮,使月亮窘得發白。”

    “天空”是摧殘抗爭與進步力量的黑暗勢力,只有棗樹,在受盡折磨後,仍舊勇敢地向天空生長,哪怕身上有傷。

    再看那句“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在萬馬齊喑的黑暗時代,百姓蒙難、家國受辱,能救中國的只有華人,能站出來的只有真正的勇士。一株棗樹,是一個人挺身而出;他回頭看時,發現身邊還有一個並肩前行的朋友——另一株棗樹。

    如果魯迅家門口還有樹,想必第三棵、第四棵、第五棵……仍是棗樹。如果那些勇敢的華人的門口也種著樹,想必也全是高高地、挺拔地指向天空的棗樹。這是多麼有力量的文章,就像在一個極黑暗的夜晚,擦亮了一根光芒火紅的火柴。

    可以說,文學中那些刻意為之的廢話,通常是不廢的。沙俄作家契訶夫的小說《文學教師》中,也有一段“廢話”:“夏天可就是冬天,冬天你得生火,夏天麼,不生火也很熱。”

    這段話是小說主人公伊波里特·伊波里特吉奇的臺詞。誰不知道夏天熱?但是這句話從一位文學教師嘴裡說出來,就在巨大的身份反差中創造了諷刺效果,正好譏諷了此人的淺薄無聊。

    朱自清也曾專門寫過一篇文章談論廢話。

    “一輩子說話作文,若都是說道理,哪有這麼多道理?況且誰能老是那麼矜持著?人生其實多一半在說廢話。詩文就是這種廢話。得有點廢話,我們才活得有意思。”

    朱自清認為,那些能夠傳遞感情、給人安慰、創造意趣的表達,都可稱為“廢話”,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

    廢話與反叛

    隨著社會思潮的變化,一些反叛主流文化的表達出現了。由於文學中必然包含著一定時代的社會意識,而過去的文學表達又極為合乎文意規範,並沒有出現以“廢”來反叛主流的現象。

    千禧年後,楊黎、韓東、何小竹等人發起成立了“橡皮”文學網站,烏青等詩人都加入其中。“橡皮”主張“廢話寫作”,認為廢話是詩歌的創作標準。其創始人楊黎曾說:“我們生活中充滿了套話、假話,詩歌就是讓我們說人話。人話常常被人稱為‘廢話’。”

    “廢話詩歌”們也確實做到了通篇只有廢話,如:

    《一個人來到田納西》毫無疑問我做的餡餅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一隻螞蟻,另一隻螞蟻,一群螞蟻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 《對白雲的讚美》天上的白雲真白啊真的,很白很白非常白非常非常十分白極其白賊白簡直白死了啊——

    廢話詩人們的創作態度,與美國波普藝術家安迪·沃霍爾提出的“人人都是藝術家”頗為類似。但是,只有廢話而無其他任何內容與審美的詩歌,註定是沒有生命力的,也更談不上詩歌獨有的那種意境、詩意、韻律與象徵。

    但廢話詩歌也並非全無意義,作者們肯定廢話對於詩歌的意義,就是在反抗那些主流的、被大詩人和文學研究者認同的作品,在挑戰既定的評判體系,體現出一種對語義禁忌的顛覆。

    今天的“廢話文學”也有這番意味,只不過網友們在反抗套話、空話的同時,也在以網路獨有的方式嘲諷當下大行其道的低密度資訊。在這股熱潮下,網友們狂歡、創作、尋求認同,越來越多的“廢話”被扒得全網飛,比如:

    近兩年的電視劇《十宗罪》——

    前幾年的電視劇《仙劍奇俠傳》(三)——

    甚至經典電視劇《西遊記》——

    廢話文學的熱潮,正是人們對他人“賦予意義”的厭倦,是對資訊爆炸的反叛,也是對低質量資訊的“以毒攻毒”。

    這種表達能夠引發如此多模仿和互動的背後,是不是也意味著在網際網路看似豐富和海量的資訊中,其實躺著大片大片的荒漠呢?我們每天接收到越來越多的資訊,究竟有多少根本就是真真正正的廢話?

    廢話文學的表達內容本身確實是無意義的,但這種表達本身就是一種意義。

    不過,在高度“梗”化的當下,狂歡的浪潮一波接一波,等“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熱度散去,或許人們又該反思,在這樣的網路生態中,我們原本嚴謹、豐富、意趣通達的語言究竟在以怎樣的速度流失。

    參考文獻:

    [1]朱自清著.論雅俗共賞[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

    [2]龍曉瀅.“他們詩派”研究[M].昆明:雲南大學出版社.2017.

    [3]姜亮夫,郭維森等撰寫.先秦詩鑑賞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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