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我這輩子唯一最敬重的人，不是之一，而是唯一。

父親離世，我居然沒見到他最後一面，這是我一生中最讓我痛徹心扉的遺憾。

在父親離世的前一天，我到醫院去看他，給他帶去了他愛吃的白粥和酥餅，他不但吃完了白粥，還吃完了一整塊的酥餅。

看到他是近一段時間裡吃得最開心的一餐時，我高興壞了，以為父親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告訴他，我要和我老公回他家去過“國慶”，也就是三天時間，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他，伺候他，我希望我回來之後，他就能離開醫院，回到家中。

我不知道父親這麼好的狀態是“迴光返照”的現象，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離開他的。

可是，沒有可是。

在我離開的第二天，他就離開了人世，我再也看不到他那慈眉善目的音容笑貌。

過去的我，是在父親的庇佑下長大的。由於母親的極度偏心，我是在她的棍棒下成長的，沒緣由的打罵，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常態。

每次受了委屈，我就會等在父親下班的路上，看到他過來，我便飛奔而去，牽著他的手，一同回家。有了他的護佑，原本會捱打的我，被罵上幾句，就算完事。

我時常會想，如果沒有父親，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今天。

他的離世，是我今生最感心痛的經歷。

幾年前我們村裡有個開貨車的司機，40歲左右，在運送水泥杆子的路上不小心翻到了溝裡，被車上的水泥杆子壓死了，他妻子聽說後哭昏迷了好幾次，也因為上有老下有小，男人是家裡的頂樑柱，這次車禍又是自負其責，人死財亡，所以妻子也感覺沒法生活了，哭的死去活來，眼也哭腫了還得了場大病。這就是我們村出現的真實情況。

有呀當然，我的老婆沒去世的時候，我的感覺不是那麼一回事，因為在10分鐘以前他都還和我有說有笑了聊了會兒天。剛剛和我說話聊天非常開心，他說他要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他都沒有到家，就在路上過世了，所以等我到家時，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為什麼要提這個問答。人活一世各有各的不幸，發生在別人身上是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是事故。當最親的人離世，只有經歷過才能體會到那撕心裂肺最深度的痛苦，又有誰願意揭開那塵封已久的往事，讓人再次陷入悲傷的回憶嗎？就算把經歷說岀來又有什麼意義，痛苦的更痛苦，旁人若無其事，而且會好奇的去打探，追根溯源，無形在傷口撒鹽了。各自體會去吧。

我的媽媽今年11月5日車禍走了，媽媽躺在殯儀館裡10多天後才火化，剛好疫情是最嚴重的時候，火化後只有把媽媽寄放在公墓裡的寄放處等疫情過了12月9號才把媽媽入土為安。到現在車禍的事情也沒有得到解決，我現在心裡都不能接受媽媽已經永遠的離開我了。

媽媽因病去世17年了。她去世的時候，我在醫院殯儀館忙忙活活四五天，家裡親戚朋友一幫人幫忙，領著這那的處理後事，整個人是木然的，沒有啥感覺。真正感覺痛苦的是都忙完了，站在家門口用鑰匙開門的一瞬間，突然覺得心裡塌了，以後喊媽媽沒人來開門了。開門後也不會有媽媽的擁抱和熱乎飯菜了。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再也看不到了。站在門口開始哭，一直哭一直哭。現在寫下這些字，還是會想哭。

媽媽，你還沒死？

1，求生不得。2015年，突然得到訊息 媽媽得了膽管癌。我還沒有帶媽媽出去旅遊一次，我還沒有給媽媽買一件高檔的衣服，我還沒有請媽媽吃一次大餐，媽媽竟然已經身患絕症，兇險的膽管癌。

我緊急飛往上海，在華山醫院護理站把媽媽截住，和醫生簡單交流幾句，就決定帶媽媽回家。其實，和妹妹電話交流不斷，我已經下定決心，就算媽媽明天就死，也不願意媽媽今天受罪，有什麼埋怨，有什麼差錯，由我一個人承擔。

路上，妹夫開車，目不轉睛；妹妹面無表情，一聲不吭，我知道他們心裡不爽，光是找黃牛，他們就花了5000元。我也看出了媽媽的無奈和絕望，我幽幽地說，媽媽你不要怨我，做手術不做手術都是為了你好，醫生要割掉你3/4的肝、整個膽囊、清掃周圍淋巴結，以後還要化療，你快80了，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2，求死不能。媽媽全身黃疸，奇癢無比，抓得皮開肉綻，怎麼辦？想了一個晚上，想明白了：求助縣醫院。醫生了解情況後說，你真好玩，上海大醫院不做手術，到縣醫院幹什麼？我說，不幹什麼，縣醫院能做肝葉切除，我只求你們插引流管。醫生說，沒有問題。

但媽媽一心求死，堅決拒絕。幾個鄰居苦苦相勸也沒用。我突然卜通一聲跪倒，腦袋磕到地板，放聲痛哭，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媽媽只能滾下床來，哭道：為什麼讓我得這個病？

3，含辛茹苦。為什麼是媽媽得這個病？這樣的問題，很扎心。但我是知道的。從小家裡窮，媽媽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她必須餵飽四頭餓狼。以後，媽媽一個人種一大片農田。除了我出門在外，有點出息，哥哥妹妹的事情都必須操心。

爸爸，在我的記憶力裡，從來不會下地。這沒有辦法。比如地裡有十顆白菜，讓媽媽去摘，每天她肯定揀一顆最老的，於是吃了十顆最老的白菜；讓爸爸去摘，他每天肯定揀一顆最好的，於是，他吃了九顆最好的白菜。

開始，我給爸爸贍養費，媽媽不開心，那麼好吧，也給媽媽，爸爸的一半。後來還是不開心，那麼好吧，和爸爸一樣多。為什麼有區別，寄給爸爸，他每個月都花了，給媽媽，她一分錢不花，都存了。

爸爸快90了，他的長壽秘訣是沒心沒肺、好吃懶做、妻賢子孝。媽媽得癌症，原因是心思重、幹活累。

4，高光時刻。守在媽媽病床前，是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光。有我一個醫生在，用不著任何人，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晚上，拉開凳子就是床。媽媽時不時給我蓋好被子。小的時候，媽媽肯定無數次為我蓋嚴被子，我從來不知不覺；現在，只要媽媽輕輕一動，我就知道哭，但我裝得不知道。我知道，媽媽依賴我，我也裝得依賴媽媽。

插引流管以後，媽媽不痛不癢不酸不脹，能吃能喝能睡能走，有時，拖了一根引流管，還能下地幹活。

5，各盡所能。家裡有病重的媽媽，有高齡的爸爸，誰來照顧？幸虧二哥二嫂從雲南趕回家，二哥雖然癱瘓了，卻可以24小時看護媽媽。二嫂包攬了全部家務，還有一大片農田。他們是光出力不出錢。

大哥在外地幹活，自己兒子都捯不清楚，只能是不出錢不出力。

我在天津上班。退役金全部上交家庫。打工的錢貼補老家。爸爸1000，媽媽1000，二哥3000。只能是光出錢不出力。

妹妹每個週末都回家，洗洗刷刷，弄吃弄喝，她是又出錢又出力。

6，死神猙獰。一天媽媽揍了飯桌，說，我給你們吃了一輩子剩飯，現在還讓我吃？這是二姨媽學舌。我想，一輩子溫柔賢淑、細聲細語的媽媽也會發飆，肯定是感受到了死神的猙獰。

很快就好了，隔壁盧叔叔是肝癌，到上海大醫院做手術，因為發現冠心病，醫院拒絕手術，不過五六年了，一點事都沒有。天天串門，說，老太太，我們誰先死啊？

7，笑談生死。媽媽每個月都得高熱一次兩次，接到電話，總是說媽媽不行了。我回家的第一句話肯定是，媽媽，你還沒死？媽媽肯定說，閻王不收。我經常問媽媽，你怕死嗎？媽媽說，不怕。我說，這就對了，別人和你得一樣的病，只能活三個月四個月，而你，活了半年一年，你每一天都是賺的；別人和你得一樣的病，要吃很多苦，而你，沒有一點痛苦；別人和你得一樣的病，要花好多錢，而你，沒有花多少錢。

8，遺囑無效。一年半，媽媽又在醫院奄奄一息。我看媽媽是不行了，問媽媽，剩下的8萬元存款怎麼辦，媽媽說，扔長江去。反覆追問，媽媽說，給你爸爸吧。問媽媽怎樣辦理後事，媽媽說，直接送火葬場燒了。我知道媽媽是怕麻煩兒女，甚至怕踩爛了門前的一片菜地。

這也沒有什麼，爸爸哥哥的工作好做，表哥姨弟堅決反對，並揚言，如果不按風俗回家，他們一個也不參加葬禮。孃家人得罪不起，怎麼能呢？只能騙媽媽回家。讓醫生去說，老太太，你可能活三天，也可能活三個月，有可能活三年，住在醫院怎麼辦？媽媽一聽，馬上回家，連夜回家。

9，細緻入微。回家還是間歇性高熱，只能不時吃退熱藥。媽媽說，兒子，媽媽難受，你抱抱媽媽。那麼好吧，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我抱著瘦瘦小小的媽媽，一會兒汗如雨下，都是死人味道。

媽媽滴水難進。我給媽媽做麵疙瘩吃，一輩子就這麼一次。爸爸做的麵疙瘩比紅棗還大，我做的麵疙瘩比米粒還小，這是天津麵疙瘩，騙媽媽吃了好幾口。

媽媽很少洗澡。我和妹妹決定給她洗一個大澡，一輩子就這麼一次，讓媽媽在噴壺下坐定，我和妹妹手忙腳亂。

10，情為何物？普通的醫生和偉大的媽媽創造了奇蹟，媽媽活了整整三年。自己洗澡的時候摔了一跤，斷了五根肋骨。一個月以後剛剛起床，又摔了一跤，引流管連根拔起。

醫院檢查結果，媽媽膽管癌沒有發展，但肝臟95%已經被消融。媽媽惡液質，醫院拒絕再次插管。

我批評爸爸，你看哥哥打牌，一看就是半天；現在媽媽快死了，你就不能在床邊坐一會兒？沒想到爸爸號啕大哭，我們又聾又瞎，沒有話說。

媽媽說起以前爸爸賣了家裡大米，丟下四個兒女，離家出走，我趕緊說，媽媽你又何苦個，爸爸有那麼多好，你不記得，就那麼一次壞，你就記到死？

這是我一輩子第一次批評媽媽，卻是最愚蠢的一次。媽媽一輩子有多少痛苦哀傷煩惱驚恐，我沒有讓她說出來，全部帶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這也沒有辦法。夫妻和兒女是兩碼事。夫妻，相互講究平等，付出愛，試圖索回情；但對於子女，天底下的父母只有付出，沒有索取。

11，死有何哀？我對媽媽說，你活著，我對你好；你死了拉倒，我可能不回來。媽媽說，不行，你得回來送我。最後一個月，我給媽媽贍養費，媽媽說，我不要了，用不著了。一輩子視錢如命的媽媽不要錢了，不怕兒子花錢了，肯定徹底絕望了。

一天，媽媽在床上大小便失禁。二哥二嫂忙乎了半天，從此，媽媽拒絕吃喝。我回家，媽媽嘻嘻哈哈，唸唸有詞，都是在為這個家祈禱祝福。這是肝昏迷，我拉不住媽媽的手了。

12，陰陽相隔。人說女婿哭，驢子放屁；媳婦哭，虛情假意；女兒哭，撕心裂肺；兒子哭，驚天動地。我很想哭幾聲可憐的媽媽，當著父老鄉親，我卻擠不出一滴眼淚。

沒想到迴天津的路上，黃豆大小的眼淚吧嗒吧嗒。有媽媽在，哪怕家裡窮得一無所有、哪怕家裡亂得進不了門、哪怕家裡髒得吃不下飯、哪怕媽媽奄奄一息，那還是我的家，每天抓耳擾腮，就是想回家。

以前回家，總是要在房前屋後，田間地頭，找到媽媽，才像是回到家，可是以後，怎麼樣才能算是回家？

13，藕斷絲連。人說女人哺乳，不來例假。意思是孩子喝的是媽媽的血。我們兄妹四個，喝了媽媽多少血？我們喝乾了媽媽的血，卻讓她帶走了滿心的痛苦哀愁悲傷驚恐。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媽媽，怎麼樣才能跨過奈何橋？

從小，爸爸媽媽罵我是討債鬼。現在，討債鬼還債來了。下一輩子我還做你的兒子，我保證，我要把孝順的時間，提前20年。

2019年12月份，爺爺去世時，我正跟兩個朋友準備去一個朋友家吃飯，快到地鐵口時接到我爸的電話，說，你明天回來一趟吧，你爺爺身體不行了。我當時懵了，爺爺不是昨天剛出院嗎？昨天影片的時候還說，這次出院精神挺好的，今天怎麼就不行了？我叮囑我爸趕快送醫院，別在家等著，家裡的醫生不行。

掛了電話，心裡還是不踏實，又打過去電話，問我爸醫生怎麼說的，什麼病？哮喘還是心臟病？現在什麼治療方案？我爸在那邊支支吾吾地說，回來吧，你爺爺下午已經走了……

我當時眼淚就出來了，迷迷糊糊往回走，邊走邊給我弟打電話，讓他把身份證號給我，一起訂票回家，當時我妹我姐和我弟，我們幾個一起回得家，當天晚上的火車。

在火車站等車時，眼淚止不住的流，心裡難受，總覺得像做夢，怎麼可能呢？昨天剛剛影片，那會兒還好好的，今天怎麼就走了？

當時腦子裡一直想著我爺爺在世時的笑容，我上次回家的時候跟爺爺聊天好像還是昨天，總覺得我還沒有好好孝順他，他就走了，以前答應爺爺的事情都沒做到，爺爺年輕的時候來過北京一次，去過一次天安門，那會兒就總想著讓爺爺再來一次，後來因為各種原因這個願望一真沒實現。

唯一心裡有點安慰的是，上次來之前幫爺爺好好洗了洗腳，給他剪了剪腳趾甲，給爺爺掏了耳屎，爺爺特別喜歡我給他掏耳屎，我每次回家都會這麼幹。

回到家後，看到爺爺靜靜地躺在棺材內，摸著爺爺的腿，依然不敢相信是事實，扒著棺材哭了好久。。。

現在依然不能想，想起來還是難受……爺爺去世的那個春節，不敢回家，家裡都是爺爺的影子，回家就哭，因為思念，因為內疚，內疚對他的愛不夠。

去年回家時翻出了爺爺的身份證，現在一直裝在錢包裡，想他時就拿出來看看。

說實話，現在真的害怕親人去世，那種痛真是永遠不想再次體驗……

所以現在每次打電話都會先問問父母，他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上次我媽高血壓，嚇得我都心慌，哎，雖然知道這個場景早晚會面對，可是，太害怕，不敢面對，只希望父母能健健康康的長命百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