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是我不改的宿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說的是阿星和芳兒小時候。

阿星童年時，花十塊錢在一個騙錢乞丐手上買過一本“如來神掌”的“失傳武功秘笈”而開始習武，經過練習，感覺自己習得了一身好武藝，有一天，看見一名不能說話的小女孩被人欺負，欲見義勇為幫她解圍，但學到的“如來神掌”不但沒奏效；

反而被他們擊倒、還被他們在身上撒尿，甚至得知他買的秘笈才值兩分錢。所以，那個混混頭子辱罵星仔傻子，花十塊錢買了價值兩分錢的武林秘籍，更何況還是“如來神掌”。又反過來罵了芳兒，因為她本來就是個啞巴。但阿星覺得深受侮辱而哭著離去，從此自暴自棄而決定長大後當壞人來出人頭地。

電影《功夫》裡的臺詞:放開那個女孩！

小男孩從一個老者手買到一本《如來神掌》，從此後每天都在苦練，有一天，小男孩看到三個小男孩搶一個小女孩的棒棒糖，本想用剛學到皮毛的《如來神掌》教訓那三個小男孩，於是說道:放開那個女孩！誰知道，三兩下就被推倒在地上。欺負啞巴小女孩的三個男孩子，把尿澆在小男孩的頭上，然後指著小男孩和小女孩說:一個傻子，一個啞巴，然後揚長而去！

傻子是村裡的活寶，村裡的男人們幹完活，經過傻子他家，都要問傻子，你今天去啞巴家了嗎？傻子這個時候一般都是傻笑，他也只會笑。傻傻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有些調皮的小孩會拿石塊丟他，他被丟疼了，也要急眼，但他急起眼來沒個分寸，人被打了怎麼辦，還手唄，傻子還手拿的可不是石塊，地上有塊磚頭他也能拿起來砸出去，從來不考慮後果。有回差點出大事，把村裡頭王大牙家的小屁孩給砸出問題來。可又能怎麼辦呢？一個傻子，你想和他講道理麼？你還想批評教育教育他？

傻子啊傻子傻起來就是個瘋子，時間久了，就沒人再去捉弄他了，只是經過他家門口時，看到他在自家地裡玩水泥巴，總是要奚落幾句。以前傻子他媽在的時候，大家看在大娘的份上，還收斂點，後來大娘去了，再也沒人管傻子，他一天到晚髒兮兮的，大家有時就要叫喚幾句“大傻啊，你的褲襠上有屎咧，大傻啊，屎好吃不？”

“嘿嘿”

傻子又是傻笑，整得大家自討沒趣。

直到有一天，傻子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刺得人眼睛疼，大家才發現，傻子有新衣服穿了，是一身筆挺的知識分子裝，溜白的襯衣，直挺的西褲，一條不倫不類的麻繩腰帶，人模狗樣的。就像是個正常人。嘴裡蹦出來的居然是倆字

“你好。”

這可把村裡的男人嚇到了，這傻子幾天沒見，找著魂了？

果然，往細裡問去，傻子就露出了本相，答不上幾句就嘿嘿，嘿嘿的糊弄了起來，可是他這身行頭是不一樣了啊，照說傻子他爹也是本分農民一個，去得早，也沒可能留下個這版行頭，那是誰給他拾掇成了人樣？

村子小，藏不住事，沒多久就真相大白，原來傻子是勾搭上了村裡頭的啞巴寡婦。如果說傻子是村北的一道景，那啞巴寡婦就是村南的一朵葩。啞巴是年前嫁到村裡來的，是村裡大學生他爹，老薑頭不知道從哪裡買的媳婦，大學生回一趟村裡，給他爹下了跪，好說歹說才把他爹給說動，於是婚事黃了，可是啞巴走不了了，本著留來伺候老薑頭當個丫鬟算了。但是老薑頭命好，兒子沒過多久就把他給接到了城裡，許久都沒回來了。

可是啞巴來村裡的時候是過了火盆的，按村裡的習俗，就算是過了門，又是個啞巴，也沒人要她。啞巴於是就成了寡婦。村裡頭年輕小夥大都去城裡發展了，只留下幾個幹不了大事的小痞子，有事沒事，會去啞巴家逗她，就像村北的人逗傻子，村南的人就拿啞巴說事。

啞巴不像傻子，傻子大家不敢惹，惹急了要上頭。啞巴很懦弱，一個女子，買過來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倒也俏生生，就是不會說話，人欺負她，她也不說什麼，就是躲。躲多了，興許大家對他就像對傻子一樣不管不理了。但是啞巴是個女的啊，長的還漂亮，櫻紅小嘴大白牙，綠柳細腰的，在村裡頭可是有眼睛盯著的。

村裡的婦人們自然看不過眼，就不像對傻子一樣了，暗地裡給她使絆子的，除了痞子，還有這些個婦人們，背後說說壞話，朝她背影吐唾沫，罵她“小浪蹄子，騷狐狸精”是經常的事。

那傻子是怎麼和啞巴勾搭上的呢。一個住村南，一個在村北，傻子從來不離開自己那一畝三分田，啞巴永遠不會去北邊逛。這是個謎。是村裡的人到現在都解不開的迷。

“你真的是個傻子。”

這是啞巴對傻子的第一句話，沒錯，啞巴是會說話的，她只是不願意對別人說。一個姑娘，十七八歲，被賣到一個邊陲小村，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知道自己要到哪裡去。被老薑頭買過來前，她就是個商品，像擺在櫥櫃裡的物品一樣，很多人來看過她，因為她不會說話，所以沒有買她，即使她很漂亮。老薑頭是個例外，他喜歡幹實事，不嚼舌根的媳婦。所以她來到了這裡，是個偶然，也或許冥冥之中是必然。

啞巴問傻子你從哪裡來？

傻子說嘿嘿，你好。這是傻子這輩子第一次說你好。他為什麼記住了你好，是因為啞巴笑了，啞巴的聲音很好聽，就像落在村口似融未融的雪，她的笑是雪上跳動的精靈。

“你們說傻子是不是喜歡上了啞巴？”

有時村裡的人們茶餘飯後會討論起這件事情，但每每說到此處都是放聲大笑，傻子的家人去了以後，衣食是村裡的人施捨的，先不說傻子懂不懂什麼叫愛，你給他一個媳婦他要怎麼去養？所以話題的熱度不久以後就不了了之了。

而傻子也確實不懂得什麼叫愛，起碼他不懂得怎麼去表達，有人看到過他跑到啞巴家，偷偷放下一地的物什，其實也就是傻子平時玩泥巴用的模具，傻子居然懂得害羞，每次把東西一放，就跑得遠遠的。

啞巴開啟門，倒也沒有嫌棄，把東西拾掇起來，從來也不說什麼。倒是會招呼傻子過來，給他點吃的，穿的。這一幕在村裡一度是一道風景。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人們在村子裡再也沒見到傻子。打聽之下，原來傻子為了救一個在水裡掙扎的孩子，差點溺水身亡。那孩子家的人把傻子送去了醫院，傻子在醫院醒來以後，看到的是充滿感激的一口之家。

這戶人家回來是辦理老人的遷戶手續，一個疏忽，把孩子搞不見了，虧得傻子正好在那附近，這才把他們家的寶貝疙瘩救下來。他們家的老人，一直以來是接濟傻子最多的人。本就對傻子的身世感到同情，這一次怎麼都要把傻子接到他們家，去城裡過生活，可是傻子卻是一百個不願意，任憑老人怎麼說，傻子都是一個勁的搖頭，而且反應越來越劇烈。

老人於是就問了

“難道是因為啞巴？”

傻子聽到啞巴的名字，立馬就安靜了下來，對著老人就是一句，“嘿嘿，你好。”

老人沒辦法，支開他的家人，和傻子說了很長的一番話。最後說服傻子到他兒子朋友的物流公司去上班，因為那家物流公司，正好也承包了村裡的業務，於是就把傻子安排了進去，給他在村外安了個鋼筋混凝土的家，專門給村裡的人，送郵件，送快遞。有了收入，有了老人一家的關心，傻子的生活漸漸地體面起來。

梳妝打扮後的傻子，除了人還是傻傻的，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他長的很高，打理過的臉龐依稀有著不一樣的氣質，因為他開銷不大，慢慢的家底也就厚實了起來。村裡的人開始叫他“高富帥”。但奇怪的是，傻子有錢了以後，再也沒有去過啞巴家，彷彿是忘記了啞巴一般。

傻子給人送快遞，送郵件，大家和傻子的關係漸漸平等，倒是不敢像以前一樣有什麼就問他，有什麼就奚落他，於是一直都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

很久以後的一天，傻子在家門口收到一封請帖，一直以來村裡的紅白事都是不叫傻子的，所以傻子並不知道這是什麼。開啟請帖，他回到房間慢慢的辨認幾個他不認識的字，這些年送快遞，他記熟了大街小巷所有門牌的字，所有人家的字，但這張請帖封面的一個字他好像從來沒見過。查了好久的字典，傻子才看懂這個字

“婚。”

他從來不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新華字典的解釋是“男女結為夫婦。”他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情對他的有著很大的觸動。打電話給老人。老人竟然半響沒有回答。

啞巴結婚了，是和村裡的一個小夥結的婚，小夥在城裡面打工，從來沒把過火盆的事當回事，啞巴這幾年越發的好看，小夥成了村裡面第一個求婚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啞巴的婚禮，傻子去的晚，到的時候，洞房都已經鬧完，新郎已經揹著新娘上了婚車，傻子跟在不慢不快的婚車後面，瘋狂的跑，但就是追不上，傻子不懂得什麼叫累，一直跑的嘴角吐唾沫星子，一直跑的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傻子在床上睜開眼的時候，邊上坐著老人，老人姓孟，村裡人都叫他老孟，老孟的兒子出息得很，大生意，大老闆。

老孟自上次在醫院和傻子長談，已經很久沒有和傻子說過話了。傻子其實在這些年送快遞的生活中，已經學會了用很多斷斷續續的詞彙來表達自己的意思。

“難受......我.......難受.......”

傻子的聲音沙啞又難聽，老孟是個老實人，傻子是個比老孟還老實的人，老孟把傻子當他第二個兒子，傻子這樣，老孟打心底裡覺得不舒服。老孟不知道要怎麼和傻子講這件事情，他上回就是用啞巴來刺激傻子改變自己的生活，啞巴是傻子的盼頭，盼頭沒了，傻子靠什麼來堅持？

或許這就是絕望吧，傻子送快遞經過小夥他家，總要踮起腳往裡面瞄上幾眼，村裡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沒多久，傻子一次習慣性的偷瞄，啞巴的丈夫，也就是小夥，從家裡面走了出來，一米八幾的傻子被矮了半個頭的小夥楸著領子就往後推，推一下，退幾步，推一下，退幾步，一直把傻子推到十幾米外的稻穀堆上，圍觀的人很多，誰也沒敢上去勸。傻子是怎麼樣的人，大家知根知底，但誰又能忍受的了自己家老婆天天被一個傻子給惦記著？出了什麼事，誰負責？

小夥回屋以後，傻子端坐在原地，他揹簍裡的快件撒了一地，只見他不停地發著顫，不說話，把自己的頭髮不斷地拂來拂去，一遍又一遍。

出了這件事以後，傻子再也沒有繼續他的郵遞員生涯，他徹底地消失在了村子裡。再也沒人見過他。

村子人不多，但地廣人稀，沒了傻子這種從小長大在村裡的人，村子再也享受不到快遞上門的服務。人們盼啊盼啊，就盼著有一天，傻子能出現村口的那口老井旁邊。

可是等來的卻是傻子的死訊，村子裡搞新農村現代化。最近一直在修路，打地基，傻子原來離開了村子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基打到村口老槐樹林子的時候，才看見的傻子。

沒人知道傻子在那裡呆了有多久，他被人發現時，身體已經僵了。

傻子死後，身後還有一筆事要料理，其中就包括傻子的存摺，律師最後按照章程，把存摺判給了老孟，老孟似乎一早就知道有這麼個存摺，律師吧存摺給他的時候，老孟把臉別過去，似乎是眼裡迷了沙子。

醫院那天晚上，老孟把家人支開，和傻子說道

”傻子啊，你想和啞巴在一起不能沒有錢，你聽我老孟的，先存點錢，體面點，啞巴怎麼看得上你玩泥巴的那點傢什。“

傻子留著哈喇子，沒有回答。傻子是有羞恥心的，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啞巴，低下了頭，嘴裡含糊的不知道想說些什麼。

給傻子銀行開戶的時候，老孟問啞巴他爹媽給他取的名字。啞巴那會兒已經當了好一會的快遞員了，識得幾個大字，就在紙上寫下了”江玥“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江玥？這不像男孩子的名字啊。後來老孟才知道，這是啞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