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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135964838870855

    九年級下冊語文熱愛生命 他重新振作起來,繼續前進,心裡又產生了一種新的恐懼。

    這不是害怕他會束手無策地死於斷糧的恐懼,而是害怕飢餓還沒有耗盡他的最後一點求生力,他已經給兇殘地摧毀了。這地方的狼很多。狼嗥的聲音在荒原上飄來飄去,在空中交織成一片危險的羅網,好象伸手就可以摸到,嚇得他不由舉起雙手,把它向後推去,彷彿它是給風颳緊了的帳篷。那些狼,時常三三兩兩地從他前面走過。但是都避著他。一則因為它們為數不多,此外,它們要找的是不會搏鬥的馴鹿,而這個直立走路的奇怪動物卻可能既會抓又會咬。傍晚時他碰到了許多零亂的骨頭,說明狼在這兒咬死過一頭野獸。這些殘骨在一個鐘頭以前還是一頭小馴鹿,一面尖叫,一面飛奔,非常活躍。他端詳著這些骨頭,它們已經給啃得精光發亮,其中只有一部份還沒有死去的細胞泛著粉紅色。難道在天黑之前,他也可能變成這個樣子嗎?生命就是這樣嗎,呃?真是一種空虛的、轉瞬即逝的東西。只有活著才感到痛苦。死並沒有什麼難過。死就等於睡覺。它意味著結束,休息。那麼,為什麼他不甘心死呢? 但是,他對這些大道理想得並不長久。他蹲在苔蘚地上,嘴裡銜著一根骨頭,吮吸著仍然使骨頭微微泛紅的殘餘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憶一樣隱隱約約,不可捉摸,卻引得他要發瘋。他咬緊骨頭,使勁地嚼。有時他咬碎了一點骨頭,有時卻咬碎了自己的牙,於是他就用岩石來砸骨頭,把它搗成了醬,然後吞到肚裡。匆忙之中,有時也砸到自己的指頭,使他一時感到驚奇的是,石頭砸了他的指頭他並不覺得很痛。接著下了幾天可怕的雨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宿,什麼時候收拾行李。他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他摔倒在哪裡就在哪裡休息,一到垂危的生命火花閃爍起來,微微燃燒的時候,就慢慢向前走。他已經不再象人那樣掙扎了。逼著他向前走的,是他的生命,因為它不願意死。他也不再痛苦了。他的神經已經變得遲鈍麻木,他的腦子裡則充滿了怪異的幻象和美妙的夢境。不過,他老是吮吸著,咀嚼著那隻小馴鹿的碎骨頭,這是他收集起來隨身帶著的一點殘屑。他不再翻山越嶺了,只是自動地順著一條流過一片寬闊的淺谷的溪水走去。可是他既沒有看見溪流,也沒有看到山谷。他只看到幻象。他的靈魂和肉體雖然在並排向前走,向前爬,但它們是分開的,它們之間的聯絡已經非常微弱。有一天,他醒過來,神智清楚地仰臥在一塊岩石上。太陽明朗暖和。他聽到遠處有一群小馴鹿尖叫的聲音。他只隱隱約約地記得下過雨,刮過風,落過雪,至於他究竟被暴風雨吹打了兩天或者兩個星期,那他就不知道了。他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一會,溫和的太陽照在他身上,使他那受苦受難的身體充滿了暖意。這是一個晴天,他想道。也許,他可以想辦法確定自己的方位。他痛苦地使勁偏過身子;下面是一條流得很慢的很寬的河。他覺得這條河很陌生,真使他奇怪。他慢慢地順著河望去,寬廣的河灣婉蜒在許多光禿禿的小荒山之間,比他往日碰到的任何小山都顯得更光禿,更荒涼,更低矮。他於是慢慢地,從容地,毫不激動地,或者至多也是抱著一種極偶然的興致,順著這條奇怪的河流的方向,向天際望去,只看到它注入一片明亮光輝的大海。他仍然不激動。太奇怪了,他想道,這是幻象吧,也許是海市蜃樓吧——多半是幻象,是他的錯亂的神經搞出來的把戲。後來,他又看到光亮的大海上停泊著一隻大船,就更加相信這是幻象。他眼睛閉了一會再睜開。奇怪,這種幻象竟會這樣地經久不散!然而並不奇怪,他知道,在荒原中心絕不會有什麼大海,大船,正象他知道他的空槍裡沒有子彈一樣。他聽到背後有一種吸鼻子的聲音——彷彿喘不出氣或者咳嗽的聲音。由於身體極端虛弱和僵硬,他極慢極慢地翻一個身。他看不出附近有什麼東西,但是他耐心地等著。又聽到了吸鼻子和咳嗽的聲音,離他不到二十尺遠的兩塊岩石之間,他隱約看到一隻灰狼的頭。那雙尖耳朵並不象別的狼那樣豎得筆挺;它的眼睛昏暗無光,佈滿血絲;腦袋好象無力地、苦惱地耷拉著。這個畜生不斷地在太Sunny裡霎眼。它好象有玻正當他瞧著它的時候,它又發出了吸鼻子和咳嗽的聲音。至少,這總是真的,他一面想,一面又翻過身,以便瞧見先前給幻象遮住的現實世界。可是,遠處仍舊是一片光輝的大海,那條船仍然清晰可見。難道這是真的嗎?他閉著眼睛,想了好一會,畢竟想出來了。他一直在向北偏東走,他已經離開狄斯分水嶺,走到了銅礦谷。這條流得很慢的寬廣的河就是銅礦河。那片光輝的大海是北冰洋。那條船是一艘捕鯨船,本來應該駛往麥肯齊河口,可是偏了東,太偏東了,目前停泊在加冕灣裡。他記起了很久以前他看到的那張赫德森灣公司的地圖,現在,對他來說,這完全是清清楚楚,入情入理的。他坐起來,想著切身的事情。裹在腳上的毯子已經磨穿了,他的腳破得沒有一處好肉。最後一條毯子已經用完了。槍和獵刀也不見了。帽子不知在什麼地方丟了,帽圈裡那小包火柴也一塊丟了,不過,貼胸放在菸草袋裡的那包用油紙包著的火柴還在,而且是乾的。他瞧了一下表。時針指著十一點,表仍然在走。很清楚,他一直沒有忘了上表。他很冷靜,很沉著。雖然身體衰弱已極,但是並沒有痛苦的感覺。他一點也不餓。甚至想到食物也不會產生快感。現在,他無論做什麼,都只憑理智。他齊膝蓋撕下了兩截褲腿,用來裹腳。他總算還保住了那個白鐵罐子。他打算先喝點熱水,然後再開始向船走去,他已經料到這是一段可怕的路程。他的動作很慢。他好象半身不遂地哆嗦著。等到他預備去收集乾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站不起來了。他試了又試,後來只好死了這條心,他用手和膝蓋支著爬來爬去。有一次,他爬到了那隻病狼附近。那個畜生,一面很不情願地避開他,一面用那條好象連彎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的舌頭舐著自己的牙床。這個人注意到它的舌頭並不是通常那種健康的紅色,而是一種暗黃色,好象蒙著一層粗糙的、半乾的粘膜。這個人喝下熱水之後,覺得自己可以站起來了,甚至還可以象想象中一個快死的人那樣走路了。他每走一兩分鐘,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他的步子軟弱無力,很不穩,就象跟在他後面的那隻狼一樣又軟又不穩;這天晚上,等到黑夜籠罩了光輝的大海的時候,他知道他和大海之間的距離只縮短了不到四哩。這一夜,他總是聽到那隻病狼咳嗽的聲音,有時候,他又聽到了一群小馴鹿的叫聲。他周圍全是生命,不過那是強壯的生命,非常活躍而健康的生命,同時他也知道,那隻病狼所以要緊跟著他這個病人,是希望他先死。早晨,他一掙開眼睛就看到這個畜生正用一種如飢似渴的眼光瞪著他。它夾著尾巴蹲在那兒,好象一條可憐的倒楣的狗。早晨的寒風吹得它直哆嗦,每逢這個人對它勉強發出一種低聲咕嚕似的吆喝,它就無精打采地呲著牙。太陽亮堂堂地升了起來,這一早晨,他一直在絆絆跌跌地,朝著光輝的海洋上的那條船走。天氣好極了。這是高緯度地方的那種短暫的晚秋。它可能連續一個星期。也許明後天就會結束。下午,這個人發現了一些痕跡,那是另外一個人留下的,他不是走,而是爬的。他認為可能是比爾,不過他只是漠不關心地想想罷了。他並沒有什麼好奇心。事實上,他早已失去了興致和熱情。他已經不再感到痛苦了。他的胃和神經都睡著了。但是內在的生命卻逼著他前進。他非常疲倦,然而他的生命卻不願死去。正因為生命不願死,他才仍然要吃沼地上的漿果和鰷魚,喝熱水,一直提防著那隻病狼。他跟著那個掙扎前進的人的痕跡向前走去,不久就走到了盡頭——潮溼的苔蘚上攤著幾根才啃光的骨頭,附近還有許多狼的腳櫻他發現了一個跟他自己的那個一模一樣的厚實的鹿皮口袋,但已經給尖利的牙齒咬破了。他那無力的手已經拿不動這樣沉重的袋子了,可是他到底把它提起來了。比爾至死都帶著它。哈哈!他可以嘲笑比爾了。他可以活下去,把它帶到光輝的海洋裡那條船上。他的笑聲粗厲可怕,跟烏鴉的怪叫一樣,而那條病狼也隨著他,一陣陣地慘嗥。突然間,他不笑了。如果這真是比爾的骸骨,他怎麼能嘲笑比爾呢;如果這些有紅有白,啃得精光的骨頭,真是比爾的話? 他轉身走開了。不錯,比爾拋棄了他;但是他不願意拿走那袋金子,也不願意吮吸比爾的骨頭。不過,如果事情掉個頭的話,比爾也許會做得出來的,他一面搖搖晃晃地前進,一面暗暗想著這些情形。他走到了一個水坑旁邊。就在他彎下腰找鰷魚的時候,他猛然仰起頭,好象給戳了一下。他瞧見了自己反映在水裡的險。臉色之可怕,竟然使他一時恢復了知覺,感到震驚了。這個坑裡有三條鰷魚,可是坑太大,不好舀;他用白鐵罐子去捉,試了幾次都不成,後來他就不再試了。他怕自己會由於極度虛弱,跌進去淹死。而且,也正是因為這一層,他才沒有跨上沿著沙洲並排漂去的木頭,讓河水帶著他走。這一天,他和那條船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三哩;第二天,又縮短了兩哩——因為現在他是跟比爾先前一樣地在爬;到了第五天末尾,他發現那條船離開他仍然有七哩,而他每天連一哩也爬不到了。幸虧天氣仍然繼續放晴,他於是繼續爬行,繼續暈倒,輾轉不停地爬;而那頭狼也始終跟在他後面,不斷地咳嗽和哮喘。他的膝蓋已經和他的腳一樣鮮血淋漓,儘管他撕下了身上的襯衫來墊膝蓋,他背後的苔蘚和岩石上仍然留下了一路血漬。有一次,他回頭看見病狼正餓得發慌地舐著他的血漬、他不由得清清楚楚地看出了自己可能遭到的結局——除非——除非他幹掉這隻狼。於是,—幕從來沒有演出過的殘酷的求生悲劇就開始了——病人一路爬著,病狼一路跛行著,兩個生靈就這樣在荒原裡拖著垂死的軀殼,相互獵取著對方的生命。如果這是一條健康的狼,那末,他覺得倒也沒有多大關係;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喂這麼一隻令人作嘔、只剩下一口氣的狼,他就覺得非常厭惡。他就是這樣吹毛求疵。現在,他腦子裡又開始胡思亂想,又給幻象弄得迷迷糊糊,而神智清楚的時候也愈來愈少,愈來愈短。有一次,他從昏迷中給一種貼著他耳朵喘息的聲音驚醒了。那隻狼一跛一跛地跳回去,它因為身體虛弱,一失足摔了一跤。樣子可笑極了,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他甚至也不害怕。他已經到了這一步,根本談不到那些。不過,這一會,他的頭腦卻很清醒,於是他躺在那兒,仔細地考慮。那條船離他不過四哩路,他把眼睛擦淨之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同時,他還看出了一條在光輝的大海里破浪前進的小船的白帆。可是,無論如何他也爬不完這四哩路。這一點,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以後,他還非常鎮靜。他知道他連半哩路也爬不了。不過,他仍然要活下去。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後,他居然會死掉,那未免太不合理了。命運對他實在太苛刻了,然而,儘管奄奄一息,他還是不情願死。也許,這種想法完全是發瘋,不過,就是到了死神的鐵掌裡,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他閉上眼睛,極其小心地讓自己鎮靜下去。疲倦象漲潮一樣,從他身體的各處湧上來,但是他剛強地打起精神,絕不讓這種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淹沒。這種要命的疲倦,很象一片大海,一漲再漲,一點一點地淹沒他的意識。有時候,他幾乎完全給淹沒了,他只能用無力的雙手划著,漂游過那黑茫茫的一片;可是,有時候,他又會憑著一種奇怪的心靈作用,另外找到一絲毅力,更堅強地划著。他一動不動地仰面躺著,現在,他能夠聽到病狼一呼一吸地喘著氣,慢慢地向他逼近。它愈來愈近,總是在向他逼近,好象經過了無窮的時間,但是他始終不動。它已經到了他耳邊。那條粗糙的幹舌頭正象砂紙一樣地磨擦著他的兩腮。他那兩隻手一下子伸了出來——或者,至少也是他憑著毅力要它們伸出來的。他的指頭彎得象鷹爪一樣,可是抓了個空。敏捷和準確是需要力氣的,他沒有這種力氣。那隻狼的耐心真是可怕。這個人的耐心也一樣可怕。這一天,有一半時間他一直躺著不動,盡力和昏迷鬥爭,等著那個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東西。有時候,疲倦的浪潮湧上來,淹沒了他,他會做起很長的夢;然而在整個過程中,不論醒著或是做夢,他都在等著那種喘息和那條粗糙的舌頭來舐他。他並沒有聽到這種喘息,他只是從夢裡慢慢甦醒過來,覺得有條舌頭在順著他的一隻手舐去。他靜靜地等著。狼牙輕輕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緊了;狼正在盡最後一點力量把牙齒咬進它等了很久的東西里面。可是這個人也等了很久,那隻給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於是,慢慢地,就在狼無力地掙扎著,他的手無力地掐著的時候,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慢慢摸過來,一下把狼抓祝五分鐘之後,這個人已經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雖然還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臉已經緊緊地壓住了狼的咽喉,嘴裡已經滿是狼毛。半小時後,這個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體慢饅流進他的喉嚨。這東西並不好吃,就象硬灌到他胃裡的鉛液,而且是純粹憑著意志硬灌下去的。後來,這個人翻了一個身,仰面睡著了。捕鯨船“白德福號”上,有幾個科學考察隊的人員。他們從甲板上望見岸上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它正在向沙灘下面的水面挪動。他們沒法分清它是哪一類動物,但是,因為他們都是研究科學的人,他們就乘了船旁邊的一條捕鯨艇,到岸上去察看。接著,他們發現了一個活著的動物,可是很難把它稱作人。它已經瞎了,失去了知覺。它就象一條大蟲子在地上蠕動著前進。它用的力氣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老不停,它一面搖晃,一面向前扭動,照它這樣,一點鐘大概可以爬上二十尺。三星期以後,這個人躺在捕鯨船“白德福號”的一個鋪位上,眼淚順著他的削瘦的面頰往下淌,他說出他是誰和他經過的一切。同時,他又含含糊糊地、不連貫地談到了他的母親,談到了Sunny燦爛的南加利福尼亞,以及桔樹和花叢中的他的家園。沒過幾天,他就跟那些科學家和船員坐在一張桌子旁邊吃飯了,他饞得不得了地望著面前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焦急地瞧著它溜進別人口裡。每逢別人嚥下一口的時候,他眼睛裡就會流露出一種深深惋惜的表情。他的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飯的時候,他免不了要恨這些人。他給恐懼纏住了,他老怕糧食維持不了多久。他向廚子,船艙裡的服務員和船長打聽食物的貯藏量。他們對他保證了無數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會狡猾地溜到貯藏室附近親自窺探。看起來,這個人正在發胖。他每天都會胖一點。那批研究科學的人都搖著頭,提出他們的理論。他們限制了這個人的飯量,可是他的腰圍仍然在加大,身體胖得驚人。水手們都咧著嘴笑。他們心裡有數。等到這批科學家派人來監視他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了。他們看到他在早飯以後萎靡不振地走著,而且會象叫化子似地,向一個水手伸出手。那個水手笑了笑,遞給他一塊硬麵包,他貪婪地把它拿住,象守財奴瞅著金子般地瞅著它,然後把它塞到襯衫裡面。別的咧著嘴笑的水手也送給他同樣的禮品。這些研究科學的人很謹慎。他們隨他去。但是他們常常暗暗檢查他的床鋪。那上面擺著一排排的硬麵包,褥子也給硬麵包塞得滿滿的;每一個角落裡都塞滿了硬麵包。然而他的神志非常清醒。他是在防備可能發生的另一次饑荒——就是這麼回事。研究科學的人說,他會恢復常態的;事實也是如此,“白德福號”的鐵錨還沒有在舊金山灣裡隆隆地拋下去,他就正常了。

  • 2 # 使用者311887068411692

    九年級下冊語文熱愛生命 他重新振作起來,繼續前進,心裡又產生了一種新的恐懼。

    這不是害怕他會束手無策地死於斷糧的恐懼,而是害怕飢餓還沒有耗盡他的最後一點求生力,他已經給兇殘地摧毀了。這地方的狼很多。狼嗥的聲音在荒原上飄來飄去,在空中交織成一片危險的羅網,好象伸手就可以摸到,嚇得他不由舉起雙手,把它向後推去,彷彿它是給風颳緊了的帳篷。那些狼,時常三三兩兩地從他前面走過。但是都避著他。一則因為它們為數不多,此外,它們要找的是不會搏鬥的馴鹿,而這個直立走路的奇怪動物卻可能既會抓又會咬。傍晚時他碰到了許多零亂的骨頭,說明狼在這兒咬死過一頭野獸。這些殘骨在一個鐘頭以前還是一頭小馴鹿,一面尖叫,一面飛奔,非常活躍。他端詳著這些骨頭,它們已經給啃得精光發亮,其中只有一部份還沒有死去的細胞泛著粉紅色。難道在天黑之前,他也可能變成這個樣子嗎?生命就是這樣嗎,呃?真是一種空虛的、轉瞬即逝的東西。只有活著才感到痛苦。死並沒有什麼難過。死就等於睡覺。它意味著結束,休息。那麼,為什麼他不甘心死呢? 但是,他對這些大道理想得並不長久。他蹲在苔蘚地上,嘴裡銜著一根骨頭,吮吸著仍然使骨頭微微泛紅的殘餘生命。甜蜜蜜的肉味,跟回憶一樣隱隱約約,不可捉摸,卻引得他要發瘋。他咬緊骨頭,使勁地嚼。有時他咬碎了一點骨頭,有時卻咬碎了自己的牙,於是他就用岩石來砸骨頭,把它搗成了醬,然後吞到肚裡。匆忙之中,有時也砸到自己的指頭,使他一時感到驚奇的是,石頭砸了他的指頭他並不覺得很痛。接著下了幾天可怕的雨雪。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露宿,什麼時候收拾行李。他白天黑夜都在趕路。他摔倒在哪裡就在哪裡休息,一到垂危的生命火花閃爍起來,微微燃燒的時候,就慢慢向前走。他已經不再象人那樣掙扎了。逼著他向前走的,是他的生命,因為它不願意死。他也不再痛苦了。他的神經已經變得遲鈍麻木,他的腦子裡則充滿了怪異的幻象和美妙的夢境。不過,他老是吮吸著,咀嚼著那隻小馴鹿的碎骨頭,這是他收集起來隨身帶著的一點殘屑。他不再翻山越嶺了,只是自動地順著一條流過一片寬闊的淺谷的溪水走去。可是他既沒有看見溪流,也沒有看到山谷。他只看到幻象。他的靈魂和肉體雖然在並排向前走,向前爬,但它們是分開的,它們之間的聯絡已經非常微弱。有一天,他醒過來,神智清楚地仰臥在一塊岩石上。太陽明朗暖和。他聽到遠處有一群小馴鹿尖叫的聲音。他只隱隱約約地記得下過雨,刮過風,落過雪,至於他究竟被暴風雨吹打了兩天或者兩個星期,那他就不知道了。他一動不動地躺了好一會,溫和的太陽照在他身上,使他那受苦受難的身體充滿了暖意。這是一個晴天,他想道。也許,他可以想辦法確定自己的方位。他痛苦地使勁偏過身子;下面是一條流得很慢的很寬的河。他覺得這條河很陌生,真使他奇怪。他慢慢地順著河望去,寬廣的河灣婉蜒在許多光禿禿的小荒山之間,比他往日碰到的任何小山都顯得更光禿,更荒涼,更低矮。他於是慢慢地,從容地,毫不激動地,或者至多也是抱著一種極偶然的興致,順著這條奇怪的河流的方向,向天際望去,只看到它注入一片明亮光輝的大海。他仍然不激動。太奇怪了,他想道,這是幻象吧,也許是海市蜃樓吧——多半是幻象,是他的錯亂的神經搞出來的把戲。後來,他又看到光亮的大海上停泊著一隻大船,就更加相信這是幻象。他眼睛閉了一會再睜開。奇怪,這種幻象竟會這樣地經久不散!然而並不奇怪,他知道,在荒原中心絕不會有什麼大海,大船,正象他知道他的空槍裡沒有子彈一樣。他聽到背後有一種吸鼻子的聲音——彷彿喘不出氣或者咳嗽的聲音。由於身體極端虛弱和僵硬,他極慢極慢地翻一個身。他看不出附近有什麼東西,但是他耐心地等著。又聽到了吸鼻子和咳嗽的聲音,離他不到二十尺遠的兩塊岩石之間,他隱約看到一隻灰狼的頭。那雙尖耳朵並不象別的狼那樣豎得筆挺;它的眼睛昏暗無光,佈滿血絲;腦袋好象無力地、苦惱地耷拉著。這個畜生不斷地在太Sunny裡霎眼。它好象有玻正當他瞧著它的時候,它又發出了吸鼻子和咳嗽的聲音。至少,這總是真的,他一面想,一面又翻過身,以便瞧見先前給幻象遮住的現實世界。可是,遠處仍舊是一片光輝的大海,那條船仍然清晰可見。難道這是真的嗎?他閉著眼睛,想了好一會,畢竟想出來了。他一直在向北偏東走,他已經離開狄斯分水嶺,走到了銅礦谷。這條流得很慢的寬廣的河就是銅礦河。那片光輝的大海是北冰洋。那條船是一艘捕鯨船,本來應該駛往麥肯齊河口,可是偏了東,太偏東了,目前停泊在加冕灣裡。他記起了很久以前他看到的那張赫德森灣公司的地圖,現在,對他來說,這完全是清清楚楚,入情入理的。他坐起來,想著切身的事情。裹在腳上的毯子已經磨穿了,他的腳破得沒有一處好肉。最後一條毯子已經用完了。槍和獵刀也不見了。帽子不知在什麼地方丟了,帽圈裡那小包火柴也一塊丟了,不過,貼胸放在菸草袋裡的那包用油紙包著的火柴還在,而且是乾的。他瞧了一下表。時針指著十一點,表仍然在走。很清楚,他一直沒有忘了上表。他很冷靜,很沉著。雖然身體衰弱已極,但是並沒有痛苦的感覺。他一點也不餓。甚至想到食物也不會產生快感。現在,他無論做什麼,都只憑理智。他齊膝蓋撕下了兩截褲腿,用來裹腳。他總算還保住了那個白鐵罐子。他打算先喝點熱水,然後再開始向船走去,他已經料到這是一段可怕的路程。他的動作很慢。他好象半身不遂地哆嗦著。等到他預備去收集乾薹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已經站不起來了。他試了又試,後來只好死了這條心,他用手和膝蓋支著爬來爬去。有一次,他爬到了那隻病狼附近。那個畜生,一面很不情願地避開他,一面用那條好象連彎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的舌頭舐著自己的牙床。這個人注意到它的舌頭並不是通常那種健康的紅色,而是一種暗黃色,好象蒙著一層粗糙的、半乾的粘膜。這個人喝下熱水之後,覺得自己可以站起來了,甚至還可以象想象中一個快死的人那樣走路了。他每走一兩分鐘,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一會。他的步子軟弱無力,很不穩,就象跟在他後面的那隻狼一樣又軟又不穩;這天晚上,等到黑夜籠罩了光輝的大海的時候,他知道他和大海之間的距離只縮短了不到四哩。這一夜,他總是聽到那隻病狼咳嗽的聲音,有時候,他又聽到了一群小馴鹿的叫聲。他周圍全是生命,不過那是強壯的生命,非常活躍而健康的生命,同時他也知道,那隻病狼所以要緊跟著他這個病人,是希望他先死。早晨,他一掙開眼睛就看到這個畜生正用一種如飢似渴的眼光瞪著他。它夾著尾巴蹲在那兒,好象一條可憐的倒楣的狗。早晨的寒風吹得它直哆嗦,每逢這個人對它勉強發出一種低聲咕嚕似的吆喝,它就無精打采地呲著牙。太陽亮堂堂地升了起來,這一早晨,他一直在絆絆跌跌地,朝著光輝的海洋上的那條船走。天氣好極了。這是高緯度地方的那種短暫的晚秋。它可能連續一個星期。也許明後天就會結束。下午,這個人發現了一些痕跡,那是另外一個人留下的,他不是走,而是爬的。他認為可能是比爾,不過他只是漠不關心地想想罷了。他並沒有什麼好奇心。事實上,他早已失去了興致和熱情。他已經不再感到痛苦了。他的胃和神經都睡著了。但是內在的生命卻逼著他前進。他非常疲倦,然而他的生命卻不願死去。正因為生命不願死,他才仍然要吃沼地上的漿果和鰷魚,喝熱水,一直提防著那隻病狼。他跟著那個掙扎前進的人的痕跡向前走去,不久就走到了盡頭——潮溼的苔蘚上攤著幾根才啃光的骨頭,附近還有許多狼的腳櫻他發現了一個跟他自己的那個一模一樣的厚實的鹿皮口袋,但已經給尖利的牙齒咬破了。他那無力的手已經拿不動這樣沉重的袋子了,可是他到底把它提起來了。比爾至死都帶著它。哈哈!他可以嘲笑比爾了。他可以活下去,把它帶到光輝的海洋裡那條船上。他的笑聲粗厲可怕,跟烏鴉的怪叫一樣,而那條病狼也隨著他,一陣陣地慘嗥。突然間,他不笑了。如果這真是比爾的骸骨,他怎麼能嘲笑比爾呢;如果這些有紅有白,啃得精光的骨頭,真是比爾的話? 他轉身走開了。不錯,比爾拋棄了他;但是他不願意拿走那袋金子,也不願意吮吸比爾的骨頭。不過,如果事情掉個頭的話,比爾也許會做得出來的,他一面搖搖晃晃地前進,一面暗暗想著這些情形。他走到了一個水坑旁邊。就在他彎下腰找鰷魚的時候,他猛然仰起頭,好象給戳了一下。他瞧見了自己反映在水裡的險。臉色之可怕,竟然使他一時恢復了知覺,感到震驚了。這個坑裡有三條鰷魚,可是坑太大,不好舀;他用白鐵罐子去捉,試了幾次都不成,後來他就不再試了。他怕自己會由於極度虛弱,跌進去淹死。而且,也正是因為這一層,他才沒有跨上沿著沙洲並排漂去的木頭,讓河水帶著他走。這一天,他和那條船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三哩;第二天,又縮短了兩哩——因為現在他是跟比爾先前一樣地在爬;到了第五天末尾,他發現那條船離開他仍然有七哩,而他每天連一哩也爬不到了。幸虧天氣仍然繼續放晴,他於是繼續爬行,繼續暈倒,輾轉不停地爬;而那頭狼也始終跟在他後面,不斷地咳嗽和哮喘。他的膝蓋已經和他的腳一樣鮮血淋漓,儘管他撕下了身上的襯衫來墊膝蓋,他背後的苔蘚和岩石上仍然留下了一路血漬。有一次,他回頭看見病狼正餓得發慌地舐著他的血漬、他不由得清清楚楚地看出了自己可能遭到的結局——除非——除非他幹掉這隻狼。於是,—幕從來沒有演出過的殘酷的求生悲劇就開始了——病人一路爬著,病狼一路跛行著,兩個生靈就這樣在荒原裡拖著垂死的軀殼,相互獵取著對方的生命。如果這是一條健康的狼,那末,他覺得倒也沒有多大關係;可是,一想到自己要喂這麼一隻令人作嘔、只剩下一口氣的狼,他就覺得非常厭惡。他就是這樣吹毛求疵。現在,他腦子裡又開始胡思亂想,又給幻象弄得迷迷糊糊,而神智清楚的時候也愈來愈少,愈來愈短。有一次,他從昏迷中給一種貼著他耳朵喘息的聲音驚醒了。那隻狼一跛一跛地跳回去,它因為身體虛弱,一失足摔了一跤。樣子可笑極了,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趣。他甚至也不害怕。他已經到了這一步,根本談不到那些。不過,這一會,他的頭腦卻很清醒,於是他躺在那兒,仔細地考慮。那條船離他不過四哩路,他把眼睛擦淨之後,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同時,他還看出了一條在光輝的大海里破浪前進的小船的白帆。可是,無論如何他也爬不完這四哩路。這一點,他是知道的,而且知道以後,他還非常鎮靜。他知道他連半哩路也爬不了。不過,他仍然要活下去。在經歷了千辛萬苦之後,他居然會死掉,那未免太不合理了。命運對他實在太苛刻了,然而,儘管奄奄一息,他還是不情願死。也許,這種想法完全是發瘋,不過,就是到了死神的鐵掌裡,他仍然要反抗它,不肯死。他閉上眼睛,極其小心地讓自己鎮靜下去。疲倦象漲潮一樣,從他身體的各處湧上來,但是他剛強地打起精神,絕不讓這種令人窒息的疲倦把他淹沒。這種要命的疲倦,很象一片大海,一漲再漲,一點一點地淹沒他的意識。有時候,他幾乎完全給淹沒了,他只能用無力的雙手划著,漂游過那黑茫茫的一片;可是,有時候,他又會憑著一種奇怪的心靈作用,另外找到一絲毅力,更堅強地划著。他一動不動地仰面躺著,現在,他能夠聽到病狼一呼一吸地喘著氣,慢慢地向他逼近。它愈來愈近,總是在向他逼近,好象經過了無窮的時間,但是他始終不動。它已經到了他耳邊。那條粗糙的幹舌頭正象砂紙一樣地磨擦著他的兩腮。他那兩隻手一下子伸了出來——或者,至少也是他憑著毅力要它們伸出來的。他的指頭彎得象鷹爪一樣,可是抓了個空。敏捷和準確是需要力氣的,他沒有這種力氣。那隻狼的耐心真是可怕。這個人的耐心也一樣可怕。這一天,有一半時間他一直躺著不動,盡力和昏迷鬥爭,等著那個要把他吃掉、而他也希望能吃掉的東西。有時候,疲倦的浪潮湧上來,淹沒了他,他會做起很長的夢;然而在整個過程中,不論醒著或是做夢,他都在等著那種喘息和那條粗糙的舌頭來舐他。他並沒有聽到這種喘息,他只是從夢裡慢慢甦醒過來,覺得有條舌頭在順著他的一隻手舐去。他靜靜地等著。狼牙輕輕地扣在他手上了;扣緊了;狼正在盡最後一點力量把牙齒咬進它等了很久的東西里面。可是這個人也等了很久,那隻給咬破了的手也抓住了狼的牙床。於是,慢慢地,就在狼無力地掙扎著,他的手無力地掐著的時候,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慢慢摸過來,一下把狼抓祝五分鐘之後,這個人已經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狼的身上。他的手的力量雖然還不足以把狼掐死,可是他的臉已經緊緊地壓住了狼的咽喉,嘴裡已經滿是狼毛。半小時後,這個人感到一小股暖和的液體慢饅流進他的喉嚨。這東西並不好吃,就象硬灌到他胃裡的鉛液,而且是純粹憑著意志硬灌下去的。後來,這個人翻了一個身,仰面睡著了。捕鯨船“白德福號”上,有幾個科學考察隊的人員。他們從甲板上望見岸上有一個奇怪的東西。它正在向沙灘下面的水面挪動。他們沒法分清它是哪一類動物,但是,因為他們都是研究科學的人,他們就乘了船旁邊的一條捕鯨艇,到岸上去察看。接著,他們發現了一個活著的動物,可是很難把它稱作人。它已經瞎了,失去了知覺。它就象一條大蟲子在地上蠕動著前進。它用的力氣大半都不起作用,但是它老不停,它一面搖晃,一面向前扭動,照它這樣,一點鐘大概可以爬上二十尺。三星期以後,這個人躺在捕鯨船“白德福號”的一個鋪位上,眼淚順著他的削瘦的面頰往下淌,他說出他是誰和他經過的一切。同時,他又含含糊糊地、不連貫地談到了他的母親,談到了Sunny燦爛的南加利福尼亞,以及桔樹和花叢中的他的家園。沒過幾天,他就跟那些科學家和船員坐在一張桌子旁邊吃飯了,他饞得不得了地望著面前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焦急地瞧著它溜進別人口裡。每逢別人嚥下一口的時候,他眼睛裡就會流露出一種深深惋惜的表情。他的神志非常清醒,可是,每逢吃飯的時候,他免不了要恨這些人。他給恐懼纏住了,他老怕糧食維持不了多久。他向廚子,船艙裡的服務員和船長打聽食物的貯藏量。他們對他保證了無數次,但是他仍然不相信,仍然會狡猾地溜到貯藏室附近親自窺探。看起來,這個人正在發胖。他每天都會胖一點。那批研究科學的人都搖著頭,提出他們的理論。他們限制了這個人的飯量,可是他的腰圍仍然在加大,身體胖得驚人。水手們都咧著嘴笑。他們心裡有數。等到這批科學家派人來監視他的時候,他們也知道了。他們看到他在早飯以後萎靡不振地走著,而且會象叫化子似地,向一個水手伸出手。那個水手笑了笑,遞給他一塊硬麵包,他貪婪地把它拿住,象守財奴瞅著金子般地瞅著它,然後把它塞到襯衫裡面。別的咧著嘴笑的水手也送給他同樣的禮品。這些研究科學的人很謹慎。他們隨他去。但是他們常常暗暗檢查他的床鋪。那上面擺著一排排的硬麵包,褥子也給硬麵包塞得滿滿的;每一個角落裡都塞滿了硬麵包。然而他的神志非常清醒。他是在防備可能發生的另一次饑荒——就是這麼回事。研究科學的人說,他會恢復常態的;事實也是如此,“白德福號”的鐵錨還沒有在舊金山灣裡隆隆地拋下去,他就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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