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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使用者1613700375788167

      青梅竹馬   上蒼也給了納蘭這樣一個表妹,一個父母雙亡、孤苦無依、寄居在明府的表妹。沒有人真正知道她的來歷,也許這女子本有著顯赫的家世,只因家道中落,才會寄人籬下。或許如同林黛玉一樣,為了還債而來,還了她前世相欠--納蘭的情債。納蘭前世是佛前的金蓮,在他去廟宇燒香祈福時,情不自禁對這個清麗佳人投以微笑。所以他落入凡間,而佳人也轉世,結草銜環報答,前世那一朵如花的笑靨。   應該是這樣。歷史上留了許多關於納蘭和表妹的傳說,卻都如夢幻一般朦朧,不知所尋。那是因為他們的愛情本身就帶著一種悽美,有如花落冰弦,訴說無盡的冷韻。甚至沒有人知道那個女子真正的名姓。她是Phantom,只為來紅塵走一遭,還了欠下的,就會離去。她和納蘭容若青梅竹馬,所以,我們應該給她一個名字,叫青梅。   初次相逢,青梅就像一朵潔白的梨花,纖塵不染,清新絕俗。尚不知男女情事的容若卻被這朵梨花深深迷醉,迷上她潔淨的笑靨、眉間的輕愁,還有她迷濛的眼中似乎藏著的水露。容若因為她,愛上了水,因為她,愛上了梨花的白、蓮荷的雅。這個小小的女子,給了他對愛情所有美好的想象,滿足了一個多情男兒對人間情愛溫柔的渴慕。   記得初相逢應在七歲,那一年,她被一輛老舊的馬車帶到納蘭府,安置在綠荷苑。從此,她是他的青梅表妹,他是她的冬郎表哥。就是那一回,容若在眾目睽睽之下,彎弓射中紅心。那是因為,青梅表妹用她可愛的小手絹,為冬郎擦去了手心的汗,給了他如雲朵般的微笑。她陪他讀書寫字,為他研墨裁字,容若就這樣愛上了詩書,成了名滿京城的小神童。她為他烹爐煮茶,用沾了晨露的鮮花,用梅花瓣上的雪水,於是白瓷杯裡,清澈的茶,漫溢芬芳。   冬郎的懷裡一直藏著青梅表妹為他繡的香囊,那是她初次做女紅時,為表哥精心所制。一個小小的香囊,繡了三天三夜,因為她用了靈、用了情、用了心。香囊上,一朵並蒂蓮,開得那樣飽滿,那樣幸福。儘管那時候,她不懂情為何物,只知道這個繁華的明府花園,只有冬郎表哥給了她真正想要的溫暖。她的並蒂蓮,是荷池裡取來的樣子,她小小的心中,只是希望可以和冬郎表哥相依在一起,可以走得更近,不要相離。   他們在懵懂不知情事中,漸漸長大。一個俊朗不凡,面若秋月,眉如春風,談吐優雅,舉止溫柔;一個美麗嬌俏,膚如軟玉,目若秋波,冰潔嫻靜,端雅絕俗。容若忘不了那一次,邀約青梅表妹乘小舟去賞秋荷。這一年,他十六,她十五,花樣的年華,如夢的青春。小舟上,沒有成日裡跟隨在身邊小廝丫鬟,只有他們二人。他划槳到藕花深處,有鷗鷺驚飛,朝白雲追去,但納蘭容若知道,它們還會飛回來。因為這個明府花園,還有這麼兩個富有詩情的人會將它們懷念。   第10節:青梅竹馬(3)   她為他斟茶,用她素潔的紗絹輕拭他額上的絲汗。容若痴痴地看著青梅表妹,第一次發覺她已經從那朵潔白的小梨花,長成了一朵亭亭玉立的荷。他就是這麼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玉手,第一次,彼此眼中流露出男女的情愛。他美目多情,溫柔似水。她輕顰淺笑,含羞帶露。納蘭容若明白,原來青梅表妹一直是他在書中尋找的顏如玉。而青梅也似乎明白,原來自己心裡一直牽繫的冬郎表哥,是她夢裡多次相見的檀郎。   那日黃昏,他們在長廊邂逅,或許因了白天的心事,彼此已深知,一時間,竟無語相對,青梅含羞低眉從他身邊輕輕走過,衣香鬢影,令他心牽。他低低輕喚她的名字,卻突然害怕心中情愫,被人知曉。想對她訴說什麼,終還是無言,只痴痴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直到那彎上弦月,灑落一地淡淡的清輝,他才轉身走開。   當晚,夜涼如水,月似眉彎。納蘭容若提筆蘸墨,在月光鋪灑的宣紙上,為他的青梅表妹寫了一首《減字木蘭花》。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綠荷苑裡,似有琴音,隨涼風緩緩地飄來。窗外,有動情的花瓣,離了花枝,輕柔飛舞。花草最是有情,知人心意,它們和絃音一起傳遞相思。今夜無眠,一曲琴音和一闋清詞,低眉含笑,細語呢喃。   第11節:緣來緣去(1)   緣來緣去   當一個人陷入到感情的深潭裡,眼中所有的風物也隨之有情。那時候的納蘭容若,抬眉看到白雲在說情,低首聞到清風在說愛。花草快樂地生長,禽鳥無憂地飛翔,還有身邊每一個人都在幸福地生活。可是相思,卻也總是給人幸福的感傷,他們相愛,卻不能言說。一個是侯門公子,一個只是寄人籬下的表戚,青梅覺得她和冬郎表哥之間,始終隔著一種距離。這種距離讓她時時心痛,她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秋荷,儘管可以裝飾別人的流年,卻很輕易就會凋落。   容若只覺得青梅表妹對他若即若離、忽冷忽熱,每次和她在一起,又不知道該如何訴說心裡的情懷。他將萬千心事柔情,盡付詞中,寫下一首《如夢令》。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他夜裡悄讀《牡丹亭》,喜歡裡面的錦詞芳句,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多麼像他們!他所期待的愛情,就是和青梅表妹這樣溫柔的女子長相廝守。在這有山水的花園,有荷風的別院,他們清樽對月,他填詞,她撫琴。就這樣在溫柔富貴的安穩中過一生一世,不驚不擾,無憂無慮。   忘不了十七歲那年,他入太學讀書,青梅為他精心編了一個玉穗子,掛在他的腰間,清雅別緻。那塊玉是納蘭世家相傳的翡翠鎖。容若要送給青梅表妹,說只有她配為他開啟心靈的那把鎖,從此住進他的心裡,溫暖地相依。青梅明白,他們居住在同一個花園,這樣的情物又怎麼可以收下。她只安靜地為他編了玉穗子,希望可以默默地相陪。   忘不了十八歲那年,他考中了舉人。明府花園,來了無數道喜的文武百官、王公子弟,納蘭容若周旋於那些人當中,卻始終覓不見青梅表妹的身影。他藉故離開,來到綠荷苑時,他看到那麼一幅令他感動一生的畫面。午後的Sunny溫暖而慵懶,院裡的紫薇開花,彩蝶在花叢裡酣睡,腳步也不能將它們驚醒。青梅坐在美人靠椅上,旁邊就是一口小小的荷池,水中的魚兒自在地嬉戲,殘荷若有若無地舒展著骨朵兒。   青梅身著一件綠羅裙衫,清新素雅,那麼的安靜,安靜到她的世界容不下一株草木。她輕挽一個流雲髻,斜插一支玉步搖。她低眉認真地繡著花兒,腳下有一隻潔白似雪的貓親密而臥,也被她的安靜感染,正幸福地打著盹兒。容若為她的靜美沉醉,緩緩走至她跟前,只見她如玉的手持著針線,絲絹上,一朵並蒂鮮妍地開著,開得不管不顧。她滿意地笑了,唇邊柔柔的,似一朵潔白的梨花。   她微微抬眉,和容若對視,心中暗暗驚歎。今天的冬郎表哥,是這樣神氣漂亮。頎長的身材著一襲華服,似一團璀璨絳紅的雲,無比的高貴奪目,這美麗的雲,就落在她身邊。他沒有問她為何不去宴席,因為他懂得,那樣喧鬧的場合會驚擾她的安靜。她亦沒有問他為何會來到這冷寂的綠荷苑,因為她從來都懂得,他喜歡繁華背後的清涼。他告訴她,他只想和她安靜地在一起,看水中的比目魚。她告訴他,她真的有些笨,這些年,她繡來繡去,只會繡並蒂蓮。   他們似乎還來不及好好相愛,來不及月下花前、耳鬢廝磨。容若還來不及對她許下三生的誓言,沒有給她無邊寵愛的幸福。而她,還沒有來得及學會繡上一雙鴛鴦,或是一對比目,就丟掉了手上的針線。許多人,雖有緣,終無分。明明相愛,卻總是會錯過,你來我往,我去你回,彷彿永遠也不會疊合在一起。像是日落和日出,像是花開與花謝,彼此相連相息,卻永遠不能同生共死。   很不幸,容若和他的表妹,終究還是做了有緣無分的人。沒有三生三世,連一生一世都沒有。他們居住的城牆裡面,雖然鳥語花香、草木蔥蘢,但也摻雜了許多紛亂的人。不知是誰去告了密,或是他們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對彼此的好感和曖昧。他們的事,被納蘭明珠夫婦發現了,受到他們的反對。尤其是容若的母親,她固執地認為,一個自小父母雙亡的女孩子,無論品貌多麼端莊,她都無法接受。因為容若是明珠夫婦的長子,他的優秀和出眾讓人仰視,是整個納蘭府的驕傲。作為母親的覺羅氏,不能允許任何人、任何事威脅到他的兒子,給他帶來傷害。   第12節:緣來緣去(2)   一個權傾朝野的宰相之子,一個名滿京城的神童,納蘭必定會受到皇帝的賜婚,他未來妻子的身份和地位之高貴,讓人毋庸置疑。這種指婚是任何王侯公子所不能避免的,亦並不一定都是圓滿。滿洲人對血統特別重視,他們在乎高貴的身份,儘管嚮往滿漢一家的和諧,可骨子裡依舊對漢人有偏見。對尊卑之別也格外執著,縱然有了同樣的血統,還是會有貴賤之分。所以,他們的婚姻,都無法自己做主。   就算天子,也不能隨意按自己的主張,娶心愛的女子為妻,封后封妃。當年順治帝和董鄂妃的愛情悲劇似乎還在眼前,傳說順治皇帝為了心愛的女人才落髮出家,與佛結緣。自古以來,多少天子王侯的婚姻成了政治的犧牲品,他們也不過是江山這盤棋局裡的一顆棋子,任局勢擺佈,甚至選擇黑白的權利都沒有。   無論容若怎樣苦苦地哀求父母都無濟於事,他們收起平日的嬌寵溺愛,變得鐵石心腸。他們甚至下了命令,不許容若再和表妹青梅相見,容若不惜以絕食相抗,他們視而不見。此後,容若再也聽不到綠荷苑的琴音,每晚,他只能守著一輪冷月,讓心冰涼。他在夢裡,看到青梅表妹,穿一件雲做的衣裳,涉水來到他的身邊。哀怨的眸子,含著淚,有著難以言說的悽楚。夢醒後,梧桐落了,芳草老去。他趴在桌案上痛苦,悲傷得不能自已。   他擔憂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容若從貼身丫鬟口中得知,青梅表妹已經被父母做主送進了宮,去參加選秀。並且以她出眾的才貌,被選為皇帝的妃子。花落琴絃,冷韻無聲,彷彿一開始就註定是這樣的結局。他和表妹青梅竹馬、朝夕相處十年,卻抵不過皇帝清淡的一眸。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敗,竟敗得這麼徹底,敗得窩囊。甚至連較量的機會都沒有,他就這樣莫名地輸掉了--生命裡最重要的愛情。這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明白君臣之間的差距--月亮的光芒永遠無法和太陽相及。他厭倦生在這樣的富貴之家,不能主宰自己的人生。他渴望做一個平凡的男子,和心愛的女子安居在籬笆小院,靜守四季炊煙。在月亮的清光裡,看到他想要的寧靜和慈悲。   他關掉了心中那扇小小的窗,試圖將這段愛情連同自己的心一起埋葬。這座給了他美好夢想的明府花園,已不再是人間天堂,天堂失火了,一夜之間,燒光了所有的花草,燒死了所有的生靈,他沒有把握用什麼方式才能讓它們復活。他在悲痛中填詞,只有文字不會死去,可以陪伴他,不會相離。   第13節:初犯寒疾(1)   減字木蘭花   花叢冷眼,自惜尋春來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見卿!   天然絕代,不信相思渾不解。若解相思,定與韓憑共一枝。   這就是納蘭容若,他的生命註定要和文字交融在一起。文字是藥,無法讓他的傷口徹底癒合,卻可以鎮痛。文字又是毒,他服了下去,中毒越深,越發難以自拔。有些夢,以為走遠,卻一直在身邊。他在倉皇間逃匿,可是夜夜醒來,都悲傷得淚流滿面。他有預感,今生和青梅表妹再也不得相見。多麼薄淺的緣分,就像一段還未來得及旁白的故事,卻在心中留下刻骨的深銘。北京的冬天很冷,接連下了好幾場雪,明府花園的梅花爭相綻放。都說梅花報春,意味著祥和與喜悅,草木最有靈性,知人心意。明珠相國府確有一樁大喜之事,康熙帝給納蘭明珠長子納蘭容若賜婚,娶兩廣總督、尚書盧興祖之女盧氏。這一年,納蘭容若二十歲,盧氏十七歲。   接到聖旨的時候,納蘭明珠夫婦萬分欣喜,一則因為盧興祖之女盧氏,是出了名的端莊賢惠,頗有才情;再則是因了青梅那件事,容若臉上難見歡顏,且體弱多病,明珠夫婦希望此次新婚可以沖喜,讓他徹底走出往日的陰霾,重新振作。而容若的心裡則是萬千滋味,他覺得自己已經可以平靜地懷想青梅表妹,但是卻無法這麼坦然地接受另一個女子。他又似乎在期待他美麗的新娘,因為這樣可以忘記從前,重新開始。開始就意味著結束,如果可以交換,納蘭或許願意割捨舊愛。   連日來,相府裡道喜的人絡繹不絕,納蘭容若周旋於這些人當中,思想也被填得滿滿的,幾乎沒有時間讓他空落。只有夜晚是屬於自己的,夜晚時他會褪去所有華麗的裝束,讓自己沉浸在詞的意境裡,泡一盞茶,品味淡淡的落寂。寒梅疏影,探窗而入,他記得父母說過,他出生的時候,院子裡的梅花開得極豔,似要吐露所有的芬芳。梅是知己,他看著窗外幽清的梅,題了一闋詞。寫完後,又附上一首。   眼兒媚·詠梅   莫把瓊花比澹妝,誰似白霓裳。別樣清幽,自然標格,莫近東牆。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與淒涼。可憐遙夜,冷煙和月,疏影橫窗。   眼兒媚   獨倚春寒掩夕霏,清露泣銖衣。玉簫吹夢,金釵畫影,悔不同攜。   刻殘紅燭曾相待,舊事總依稀。料應遺恨,月中教去,花底催歸。   大婚之日,納蘭容若著一襲錦紅華服,騎著白色的高頭駿馬,他是那麼的清朗高貴。這個被從小稱之為神童,長大後又才華滿京城的新郎官,惹來百姓的圍觀。這是一場盛大的婚宴,璀璨的煙花似要燃燒所有的熱情,和人間歡愛同生共死。   明府花園裡一派花燈錦繡,正門、側門、偏門以及花園裡所有的曲徑廊道、亭臺樓閣都掛滿了紅燈籠。拜過堂,納蘭容若牽著鳳冠霞帔的新娘走進新房。紅燭昏羅帳,大紅的鸞鳳床,富貴的鴛鴦枕,精緻的並蒂蓮。他手持如意秤桿,心裡有些忐忑不安。揭開喜帕,他看見低眉順目的新娘,嬌美的臉上泛著紅暈,微微淺笑,嫵媚動人。納蘭容若不禁被這位新娘的美色挑動得有些心旌搖盪。琥珀杯,琉璃盞,迷糊喝下交杯酒,那麼近的距離,都可以聞到彼此的呼吸。   第20節:琴瑟合鳴(2)   廳堂裡賓客如雲,納蘭公子和他們交杯換盞,直到酩酊大醉,才被人送至新房。新娘端坐在床邊,熠熠紅燭照著她美麗的臉龐,更加嫵媚多情。容若看著窗外那剪幽清的月,醉意漸消,他沉默著,心裡深深地嘆息。   她起身來到他的身邊,那般端靜嫻雅,她的手輕搭在他的肩上,輕啟紅唇,微笑道:"容若,我是意梅。"一個微笑,一聲呼喚,一個名字,令納蘭心生無限想象。窗外,疏影橫斜,暗合了她名字的意境。這個叫意梅的女子,自小就從她阿瑪那裡聽到過納蘭容若的名字。他是大清的神童,騎射詩文無一不精。容若的詞早已流傳到民間,意梅讀過,讀他的詞,她明白,容若無意功名,她懂得,他繁華的寂寞。   無需太多言語,只需給他一個溫柔眼神,一句暖心的話語。納蘭想不到,他的新娘竟是這麼一位落落大方、嫻靜美麗的女子。他溫柔地與她相視,他的妻,這位叫意梅的女子,分明有十分媚骨,七分容顏,三分冷傲。他在心中築起的那道牆,只因她幾句話就傾倒。可他依舊那麼不動聲色,彷彿自己的動心意味著背叛,他不是一個薄情的男子,做不到在新婚之夜就徹底將舊愛遺忘,他做不到。   她懂,她知道他心裡曾經住著一個人。聰明如她,不會看不出他在努力拒絕她。但她愛這個男人,從不曾見到他就開始愛上他,當他揭開她的喜帕,看到他一身錦衣華服,那麼的俊朗,那麼的高貴,就像一團絳紅的雲落在她身邊,將她籠罩。她告訴自己,拼盡一切,也要將自己交付與他。   她輕執他的手,那麼堅定,堅定得令納蘭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神。"看著我,看著我,你的心就會溫暖。"意梅安靜而溫柔,儘管她這麼主動,但她的聲音一直都是舒緩平和的,令容若不安的心漸漸趨於平靜。   他喜歡這樣的女子,善解人意,嬌俏卻靜美。她的微笑,她的貞靜,像極了青梅表妹,但又不是她,如果說青梅是一朵梨花,是一枝荷,那麼,意梅就是一枝素淨的梅,是一朵優雅的牡丹。這樣的女子,他無法不心動。他忽然覺得,這一切是上蒼的安排,它曾經奪走了他的至愛,如今還給他一位絕代佳人。他應該滿足,應該珍惜,應該感動。   熠熠紅燭,結著燈花,滿屋子都是沉香屑的香味。良夜春宵,捲簾而坐,髮簪被輕輕地取下,黑髮如流水一樣傾瀉下來,拂過他的臉。他最後一絲醉意被拂醒,帷帳裡,朦朧的燈影下,他的新娘,溫柔似水,不容抗拒。   第21節:琴瑟合鳴(3)   她是個敢愛的女子,她偎依在他懷裡,輕解他的領釦。他摟緊她的腰身,輕解她的盤扣。她的唇貼上他的唇,好涼;他覺得這女子,唇是這麼的暖。她要用自己的溫,捂暖這男子的心。她要做他床前明月光,做他心頭硃砂痣。不為了取代誰,不為了驅趕誰,只為在他心裡,有一席屬於自己的位置。   挺起芙蓉背,帳底盡風流。納蘭感覺得到,這個女子似要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付出來。他感到自己心中最後的一絲牴觸,都被她的溫柔摧毀,直到她微躬著背脊,蜷縮著身子,手緊緊地拽住他的臂彎。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才深刻地將她挽入懷中。這是他的新娘,從此,她將走進他的生命,住進他的心裡,融入他的骨血。不會再有分離,不會再有背叛。   第一縷Sunny,透過窗格落在他們的新房,紅色的地毯,有粉塵輕輕飄飛。容若看到這微小的生命,亦有著生動的內涵。他懷裡的新娘,因為昨夜的累,這會兒正枕在他臂彎裡睡著,嘴角帶著甜美幸福的笑。他仔細地打量她的容顏,端莊的五官,雙眉似月,清秀的臉,似一朵雨後的雲,他忍不住輕輕吻了她。   她假裝睡著,因為她貪戀這個堅實的臂彎,昨夜的涼成了今晨無盡的暖。她用柔情征服了他。這個故作冷漠的男子,其實有著比任何人都要溫軟的心,只是沒有人懂得。她懂,以後的日子,她要好好執著他的手走下去,榮辱與共,甘苦相隨。   窗外那枝凝著霜露的梅,在Sunny下晶瑩剔透。容若明白了,今生註定要與梅花一樣的女子結緣。曾經那朵青梅成了往事,如今他的生命裡只有一枝意梅。她無意遇見他,執意走進去,用寫意的心情消解他的惆悵,用平靜舒緩他的不安,用溫暖捂熱他的寒涼。   他們終於擁有了彼此。她決定,這一生,只愛這一個男子。他決定,這一生,都不負這個女子。這一年,他二十,她十七。他喚她意梅,她喚他容若。   第22節:迷途知返(1)   迷途知返   你相信緣分麼?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我們的前世,都有過一段或幾段約定,所以才會有今生的相逢和擁有。所有的邂逅都扣住某段因果,許多人稱之為孽緣情債。無論結局是喜還是悲,我們都應該坦然地接受。順水而行,在某個渡口,在縱橫交錯的路徑,找尋屬於自己的一隻舟楫和槳櫓。也許是過客,也許是歸人,都不重要,過往的時間只在背後漸次荒蕪。   納蘭信緣,緣有深淺,他和青梅是一段短暫的緣,他和妻子意梅亦是一段緣。意梅在容若脆弱的時候出現,看到他目光裡的傷痕,看到他優雅背後的狼狽與感傷。涼風襲來,整個明府花園都飄溢著幽清的芬芳,院內已不知梅開幾度。納蘭容若一襲白衫,俊朗絕俗,手持寶劍,在梅樹下舞醉冬風。梅落紛紛,如那些經年的往事,落地的那一瞬,那麼決絕,不再回頭。   意梅取出白紗絹,為他輕拭額上的汗,那麼溫柔的笑,就像一朵枝上潔淨的白梅。納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她含羞低眉,語笑嫣然。這些日子,納蘭應該是幸福的,他有溫柔賢惠的妻一直相陪。她為他紅袖添香,為他洗手做羹湯,每天用溫暖包裹著他,不讓他有多餘的時間去感傷、去寂寞。只是在有月亮的晚上,他靜下心填詞的時候,才會記得自己不是人間富貴花,而是人間惆悵客。那份詞客的情懷,會時不時地湧上心頭,給他一種疼痛的喜悅。   冬天沒有跟任何人揮別,春天就悄悄到來。所有的草木都來趕一場春的盛宴,只有一些蝸居在冬天的人,在約定好的日子裡缺席。有些人,在趕往春天的路上邂逅美好,和奼紫嫣紅的春景演繹一場紅塵情事。有些人,在趕往春天的路上死亡,留下夢斷塵埃的嘆息。這就是宿命,春天,這個意味著重生的季節,亦會有消亡。   夜涼如水,納蘭容若臨案填詞,彷彿文字才是他生命裡最大的喜好。意梅取了一件風衣,披在他略顯單薄的肩上。她的眼睛,就像一潭清澈的水,納蘭每次看到,都可以平靜。桌上的詞,墨跡未乾,散著淡淡清香,她喜歡聞這味道,喜歡和納蘭容若相關的一切。   青平樂   風鬟雨鬢,偏是來無準。倦倚玉蘭看月暈,容易語低香近。   軟風吹過窗紗,心期便隔天涯。從此傷春傷別,黃昏只對梨花。   意梅知道,自己始終還是不能徹底溫暖他的心。納蘭不僅是相府長子,擁有人間尊貴,他還是個詞人。他總是讓自己端坐在雲上,俯瞰人間煙火,那份詩情和畫意,始終要與紅塵疏離。她只能做一隻潔白的蝶,攤開幸福的雙翅朝他飛去,一生為他而舞。她知道,他心裡有那麼一個女子,她不問,儘管她很想知道他們的故事。她可以做到平靜地聽他訴說,可她不問。她溫柔地伸出手,低低對他說:"讓我看見你的幸福,我也要讓你看得見我的幸福。"   第23節:迷途知返(2)   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垂手明如玉,皓腕凝霜雪,那麼安靜,純如清泉。她可以將自己的憂傷隱藏得那麼深,只將美好交付於他。他空落的心,被她一點一滴地填滿。可他,總是會不經意地將她冷落,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自私。   她說這是債,人到世間都是為了還債,還清了自會離去。她說這話的時候,平靜自若,似乎深曉世事,自持一份淡定,愛自己所愛,喜自己所喜。可納蘭看著她這種平靜,會心痛,他寧願她只是一朵潔白的梨花,在春風拂過的枝頭溫婉地笑,不知人世憂愁。   納蘭喜歡水,這些日子,他白日和愛妻泛舟湖上,看桃紅柳綠,煙波畫樓,一起吟詩對句,喝酒閒聊,他漸漸發覺了愛妻的好。她不僅溫柔端莊,詩詞亦是精妙,他空瘦的心,在水中漸漸豐盈。   她喜歡刺繡,繡梅、繡荷、繡蘭,都是一枝素淨,淡淡雅雅。每次她低眉作畫,他都喜歡在一旁靜靜看著,不多言語,那麼的若有所思。她說她不喜歡繡鴛鴦、比目,因為有一天,鴛鴦終會單飛,比目終會失伴,緣來緣去,早有安排。   她為他煮青梅酒,在有月亮的晚上為他撫琴。飛花落在弦上,像極了那段蒼翠的青春,只是往事已隨飄萍,流向遠方。情感有時候只是一張絲薄的紙,被似水的年華打溼,就算拿到Sunny下晾曬,也還是會有褶皺的痕跡。   他用很平靜的語氣,告訴她一段青梅往事。曾經有那麼一個如梨花一樣潔白的女子,是他所愛。他喚她青梅表妹,她喚他冬郎表哥。她總是安靜地倚著長廊繡一朵並蒂,她總是微惱著說自己繡不來鴛鴦和比目。她喜歡在靜夜裡撫琴,她說過,冷香拂斷相思弦。他們沒有說過愛,但他們心裡明白,那是愛。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從容淡然,沒有憂傷,甚至連一聲嘆息都沒有。   納蘭以為,這樣的訴說不是傷害,當一個人明瞭另一個人的一切,只會更加懂得和珍惜。他信他的妻,從來都信。流年如風,會吹去一切的過往,無論是歡喜還是悲傷,都消逝成雲煙。他有的只是現在,是當下。   意梅只覺心中清澈如水,日後,再不會相問、相疑。只一心好好溫暖這個感傷的男人,愛得了一日是一日。她做不了那朵潔白的梨花,只做自己,做為他而生的風景,做他筆下的水墨,水樣清淺,洇開成一朵意梅,不負他一生的情懷。   納蘭容若重拾心情,每日每夜,翻讀史書,終於完成那本《通志堂經解》的編著。他的才名再一次轟動朝野,受到康熙帝的重視,得到文武百官的稱羨。這段時間,納蘭熟讀經史,又開始學習歷史、天文、地理、佛學、音樂、文學等方面的知識,為另一本著作做準備。   第24節:迷途知返(3)   納蘭明珠看到容若又重新找回屬於自己的那片天空,實感欣慰。容若就像一隻大雁,在蒼茫無垠的天空展翅,被浮雲迷亂了雙眼,被雨露打溼了雙翅,迷失了歸途。如今,他終於解去束縛,衝破雲霄,找回了自己曾經的那片天空。   有了溫柔賢惠的嬌妻,有了烜赫一時的才名,有了相府長子的尊榮,納蘭不知道自己還缺什麼,可每次榮耀之後,他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落寞,扯住他的心肺。那種疼痛無法言說,像是前世帶來的病症,今生不能擺脫。他視這病症為自古文人相通的,無論一個人有多麼高貴的身份,多麼美滿的人生,可是內心深處都有深刻的負累、無法解脫的憂傷。   父親明珠勸容若繼續發奮努力,參加進士考試,彌補當年寒疾時落下的遺憾。意梅每日為容若紅袖添香,陪他挑燈夜讀,儘管她並不在乎自己的夫君是否能取得功名,她真正要的只是一份現世的安穩。但她明白,納蘭明珠對容若希冀甚深,這不能擺脫的身份讓容若有責任付出,並且以他的才情應該有更大的作為,應該為國傾力,而不是每日陪在她身邊吟風賞月、拋散浮名,做個閒雲野鶴的風流高士。   蒼茫人世,幾多浮沉,幾多滄桑,每個人都朝著自己的人生方向行走。一路上坎坷難料,可是必須風雨兼程地走下去,完成某個夙願,了卻某段緣分。無論繁複還是簡單,歲月都是那般短長,我們無處逃遁,也無須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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