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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常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表示懷才不遇,言外之意就是,只有遇到伯樂,千里馬才能迎來騰飛。

    但是在莊子看來,遇到伯樂,恰恰是千里馬一生悲劇的開始,因為他改變了馬的天性,讓馬成為了工具。

    1、反向解讀

    莊子這篇文章的原文我就不復制到這裡了,一篇三段式的文言文,大家也不會去看。

    在大草原,馬蹄可以踏雪踏堅冰,皮毛可以抵禦寒冷,十分適合在荒涼遼闊的環境自由馳騁。馬渴了就喝大自然的泉水,餓了就低頭啃鮮草,開心了就在地上打個滾,無聊了就抬頭大喊幾句,十分悠然自得、獨立自在。

    直到遇到一個人,認為自己很會訓練馬,能最大程度上發揮馬的才能,就開始改變馬的天性,這個人就叫“伯樂”。

    伯樂就開始嚴格地培訓。烙印、剪毛、削蹄、套上籠頭,再用繩索把它們串聯在一起,集中關進馬鵬,這時已經有十分之二三的馬死去了

    然後訓練馬的體能,餓著、渴著、立正稍息、排整列齊,這麼一來,又死了一大半。

    活下來的這少部分馬,被訓練得乖乖的,讓幹什麼就幹什麼,于是獲得畢業證,被稱為良駒。

    但大部分的馬因為桀驁不馴或難以適應新生活,都死去了,這對馬而言實在是一種災難。為什麼會死掉這麼多馬?因為馬的天性就是在草原上自由自在地奔跑,現在非要騎著一個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狹小的空間裡,這本來就違背了馬的天性。

    你的訓練方法再怎麼科學,你的食材再怎麼精良,都於事無補。

    這些死去的馬,告訴我們一個道理:

    生命的價值,在於真實和自由。

    伯樂按照自己的要求去訓練馬,實際上就是用人取代自然來進行馬的選擇與進化,人得到了好處,但對馬犯下了滔天大罪。大部分馬難以改變自然本性,無法適應人的生活,只能在痛苦中死去。

    那些活下來的馬,就是幸運的嗎?

    馬最好的活法,就是把它放到草原,以天為被地為床,日月星辰伴我眠,吃不乾不淨的草,時不時在髒兮兮的泥巴裡打個滾。

    現在呢?衣食住行,全都得聽別人的安排,跑得慢了快了都會被呵斥抽鞭子。那一身看起來威風凜凜地馬裝,用五月天的歌詞最應景:你不是真正的快樂,這只是你穿的保護色。

    這就又告訴我們一個道理:

    不屬於自己的活法,都是假的,不值得羨慕。

    但是偏偏有些伯樂就不懂這個道理,非要用自己的標準去規範馬的一生,即使自己的標準是錯的,也要堅持,死不悔改。然後就給馬帶來了災難。

    還有些馬,被伯樂成功洗腦,一邊天天挨鞭子,一邊對同伴的遭遇幸災樂禍,認為自己過得還不錯。你說這種馬傻不傻?

    “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這是儒學巨擘韓愈說的,站在人的角度;道家祖先莊子,站在馬的角度來看待,就完全是相反的解讀。

    一正一反,沒有孰對孰錯,但雙方這麼一說,問題就越說越清楚了。是該討論一些問題的時候了,但現在又有個強烈的直覺,中小學生就已經滿腦子標準答案了。

    2、故事的另一半

    馬與伯樂的故事,莊子只講了一半,後面的一半更加精彩。

    伯樂訓練馬,並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找事,而是為了上戰場。這就需要很多的馬。

    他就發現,把一匹成年馬訓練得聽話,太費勁,而且成功率低,馬容易死掉,白費功夫。那麼,訓練就從娃娃抓起。

    小馬在馬棚裡一出生,斷奶會走路後,伯樂就開始訓練它。立正稍息起步走學得賊6,一聽到鞭子和伯樂的呵斥,猶如條件反射般加速,沒有絲毫猶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十分溫順。

    它從沒見過大草原,從沒體驗過自在奔跑的美好,在它的眼裡,聽主人的話,訓練、吃飯、睡覺,就是生活的全部。聽話,是它唯一的意識。

    它早就忘了自己從哪來,馬就該被人騎、聽人話,這種想法根深蒂固。

    剛剛從草原帶回來的馬兄弟,跟它聊起草原生活,告訴它那才是我們該去的地方。它將信將疑地瞪大雙眼,但隨後,伯樂和一些傻乎乎的“良駒”告訴它,草原十分危險,天天風餐露宿,隨時會被踩狼虎豹吃掉,哪有主人的馬棚安全舒服?

    于是,小馬認定新來的馬兄弟,居心叵測,是一個危險分子,便從此遠離它,按照原來的節奏繼續生活。

    伯樂有幾次因為心情不好,用馬發洩,一不小心打死了幾匹馬。馬們議論紛紛,認為主人犯了錯,開始怠慢訓練,表達不滿。小馬就勸說:“主人供我們吃穿住,已經很不容易了,你們就別添堵了”

    最後小馬上了戰場,在滿懷激情的奔跑中,一把大刀砍傷了它,士兵很快將之拋棄,它毫不怨言地閉上雙眼。

    這場戰爭後,將軍挑選了幾匹作戰英勇的馬,封為“烈馬”。死去的馬,將軍為他們立了碑,刻上一個“忠”字,享受香火旺盛的供奉;活下來的馬,都是缺少零件的殘疾,要麼少了一隻腿,要麼馬臉上有個疤,將軍為他們頒發榮譽獎章,還有一大筆賞金,十分大方。

    這些“烈馬”成為先鋒模範,是訓練場上的馬們學習的對象。

    耳濡目染下,它們一致認為:奔赴戰場,是一項崇高的使命。不認同馬棚生活和戰場使命的馬,都是害群之馬。

    從此以後,這些馬只有一種生活,只能聽到一種聲音,幾代馬下來,它們早就不是馬了,而是戰爭工具。

    草原上的微風、青草、電閃雷鳴,它們至死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它們知道,草原是危險的。

    3、殊途同歸

    莊子相信自然,認為人類規則的出現反而破壞人的純樸與真實,妨礙了人的行動自由和思想自由。

    西方現代思想,直接源於17-18世紀的啟蒙主義,18世紀的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有著和莊子相似的觀點,在他的核心著作《《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有這麼一段話:

    “人類在社會環境中,由於繼續發生的千百種原因,由於獲得無數知識和謬見,由於身體組織上所發生的變化,由於情欲不斷激盪等等,它的靈魂已經變了質,甚至可以說靈魂的樣子已經改變到了不可認識的程度。我們現在再也看不到以一個始終依照確定不移的本性而行為的人。”

    盧梭認為,人一旦進入社會狀態,就跌落到邪惡和苦難的深淵,人類社會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從平等到不平等,既是進步又是退步。他希望建立一個適合於按照人的本性來活動的理想社會。

    就如同馬,從草原進入馬棚,實際上就是從自然狀態到社會狀態,這或許有利於馬群的數量繁殖,但也帶來了極大的災難。

    從這方面講,莊子的思想與盧梭有異曲同工之妙,而莊子比盧梭早2000年。站在西方的角度,莊子的思想超越了現實。

    你看,莊子與西方啟蒙思想家,能發掘出一個共同點:自由的理念。

    擴大到儒家,也不完全是等級制的代言人,王夫之就說過:“我之與天子,皆天之子,則天子無以異。”這不就是宣揚平等嗎?還有那句人盡皆知的“君為輕,民為本,社稷次之。”都是典型的平等思想。

    中國古代最偉大的儒家和道家,只要有心,就能發現大量的自由平等概念。

    小結

    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是什麼呢?

    我在《衝破中世紀的三駕馬車(中)—從文藝復興看中國國運》就講過:

    擁有3700年文明史的中國,有著紛繁奪目的傳統經典思想,我們花力氣去重新解讀,就可以挖掘出大量的現代價值,不一定非要從《聖經》裡尋找。

    君不見,康有為就把儒家解讀成改革的思想。

    文字是死的,人是活的,看你怎麼使用了。

    回到馬與伯樂的話題,我並不認為韓愈是錯的,莊子就是對的,但我確定,如果認為韓愈一定是對的,莊子一定是錯的,那麼,這種看法,一定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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