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士尼華麗，皮克斯深刻。

上映首日排片不到3%，用五天時間取得了5400萬票房，儘管不被市場看好，但皮克斯動畫工作室出品的《心靈奇旅》仍以豆瓣9.1的高分成為年末口碑佳作。

奇異而顛覆的設定、擬態的表現手法、普世而深刻的主題……影片中處處是皮克斯一代導演的落拓。這是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的彼特·道格特，在接任皮克斯首席創意官後推出的新作，也是一部極富皮克斯氣質的動畫電影。

隨著工作室內部的人事變動，李·昂克里奇等老將離開，皮克斯創始之初的一代導演所剩無幾。

從12月迪士尼投資者大會上公佈的新內容來看，皮克斯義大利動畫師恩裡克·卡薩羅薩、奧斯卡獲獎短片《包寶寶》背後的華裔女導演 Domee Shi等一批新晉導演開始嶄露頭角，《玩具總動員》系列的衍生動畫電影、《飛屋環遊記》衍生動畫劇集《Dug Days》也成為皮克斯工作室未來的佈局重點。

在皮克斯工作31年的彼特·道格特，和跳過北美院線直接登入Disney+、內地上映幾乎0宣發的《心靈奇旅》，似乎和影片中主人公最後的一首鋼琴曲一樣，已成為皮克斯一代導演的終章。

皮克斯標籤下的浪漫藝術想象

從《心靈奇旅》中，可以看到些許《頭腦特工隊》《尋夢環遊記》的影子。

從框架上來看，《心靈奇旅》是關於死後世界的想象與描摹。而反常規的、明媚絢爛的亡靈世界，正是9.1分、票房破十億的《尋夢環遊記》征服中國觀眾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即便珠玉在前，《心靈奇旅》依然驚豔。

影片中主角喬意外死亡後，首先進入了“the Great Beyond”，在這個只有線條、點和黑暗底色構成的生之彼岸，亡靈們排著隊走入虛無。而不甘心在自己即將實現夢想成為樂手的這一天死亡的喬，誤打誤撞進入了“the Great Before”。

在“the Great Before”空間中，出生前的靈魂作為學員接受課程，找到spark後才能獲取地球通行證。被誤認為是導員的喬，需要幫助一個叫做22的靈魂找到spark。但不願意進入現實世界的22，在此之前已經被特蕾莎修女、愛因斯坦、林肯總統等上千位偉人教育過，卻始終找不到spark。

相處過程中，22帶著喬進入了一個心靈之境。在這裡，進入心流狀態的人們靈魂脫離肉體，漂浮在空中，而抱著執念的靈魂化身沉重的怪物，步履蹣跚。

從表現手法來看，《心靈奇旅》延續了《頭腦特工隊》擬態的風格，將難以具象表現的情緒、靈魂物化，以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形象出現。氣凝膠材料的靈魂，疊加彩虹、稜鏡等元素，呈現出全新的樣態。

毫不誇張的說，《心靈奇旅》創造了3D電影中最好的2D效果，無論是喬從the Great Beyond墜入the Great Before的空間感，還是扁平形態的線條傑瑞始終面向觀眾的鏡頭感。

除了畫面上的驚豔，影片的配樂也為人稱道。皮克斯首次在一部電影中使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曲風。地球生活搭配爵士樂，從紐約街頭的理髮店到擁擠的地鐵站，城市的喧鬧和著爵士曲調，明快而實在；鏡頭切換至生之彼岸和心靈學院時，配樂換成空靈、抽象的電子樂，貼合整體氛圍。

現實主義色彩的虛擬世界

“靈魂不會擊垮你，生活才會。”

除了直擊打工人的金句輸出，《心靈奇旅》中還有許多值得細品的哲思。

在心靈學院，宇宙的化身傑瑞是一根可以隨意變換的線條。一方面，雖然頂著宇宙化身的頭銜，但這位神明的日常，卻是如同幼兒園老師一樣管理學員們。

另一方面，傑瑞的極簡形態也傳達出影片關於生命本質的思考。對於中國觀眾而言，這種“萬物之始，大道至簡”的精髓並不難理解。而回溯西方藝術史，不難發現影片參考了畢加索的畫風，畢加索自述用一生的時間學會像孩子一樣畫畫，最終達到用最簡潔的線條表現豐富內涵的高度。以自由與浪漫的藝術童心完整對生命質地思考的，是畢加索，也是《心靈奇旅》。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能在心靈學院被任命為導員的，都是現實世界中的成功人士，生前的回憶被金色籠罩，但真正帶領22找到生活意義的卻是看似一事無成的失敗者喬。

而在心靈之境忙於拯救被執念困住的人們的船長，在現實生活中卻是一個活在社會底層的、有些神經質的邊緣人。雖然身處繁華的市中心，但從事著一份在世人看來沒有前途的工作，成日裡無人問津，大部分時間都沉浸於自己的世界中。

影片中的理髮師，用剃刀也能救人於危難；喬的媽媽，用針線縫補夢想。一筆帶過的幾個場景與設定，包裹著影片現實主義的思考。由22和喬的經歷牽引出的對於生活的追問，又浸染了普世價值。

喬始終堅信自己的spark是音樂，卻在理髮店員工告訴他曾經的夢想是獸醫後產生動搖。22自認為身無所長，也沒有生活目標，所以一味消極逃避。而在影片的最後，喬終於明白自己以為的平庸實際上閃閃發光，22也回憶起在喬身體裡嗅到的披薩的香味、棒棒糖的甜，和葉子隨意飄下的生活實感。其實，活在當下，享受人生旅途的風景就足夠了。

喬坐在鋼琴前面，在音樂中凝望自己的一生。他看到了獨自在餐廳吃蛋糕的自己，看到了在黑板上畫音符的自己、看到了少年時期騎著單車駛過曼哈頓街頭的自己。在流淌的音符裡，觀眾與喬感同身受，與平凡的自己和解。

那是無可挑剔的三分鐘。

皮克斯一代導演的25年

從《玩具總動員》到《心靈奇旅》，恰好是25年。

25年前，彼特·道格特擔任編劇及動畫總監的《玩具總動員》上映，以三億五千餘萬的全球票房摘得美國年度票房冠軍。

25年後，彼特·道格特接任皮克斯首席創意官，執導的新作《心靈奇旅》也正式上映，爛番茄好評率97%，豆瓣評分高達9.1。

25年間，曾經的工作室第三位動畫師，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成為“新作即神作”的知名動畫導演。執導過豆瓣8.7分的《怪獸電力公司》，擔任9.3分的《機器人總動員》中瓦力的編劇，也是9.0分的《飛屋環遊記》、8.7分的《頭腦特工隊》的導演兼編劇。

25年以來，皮克斯的一代導演創造了《海底總動員》《機器人總動員》《尋夢環遊記》等大銀幕傳奇動畫電影，為動畫電影史留下絢爛的篇章。但一個時代終將結束。

自2006年迪士尼以74億美元的天價收購皮克斯後，皮克斯工作室的人才不斷流向迪士尼。雖然仍保持著工作室的獨立性，但人事變動之下，皮克斯的老將流失嚴重。

迪士尼的動畫電影，以商業性著稱。參照《冰雪奇緣2》，精美的角色造型設計加上甜膩的圓滿結局，一部賣座的大片就此誕生，人物不夠豐滿、劇情不夠完整也無傷大雅。

迪士尼的衍生品生意成為盈利的關鍵後，續作似乎成了一支賣裙子的宣傳片。畢竟，《冰雪奇緣》憑藉113億美元的收入位列全球最賺錢IP榜單第45名，而艾莎為迪士尼帶來的超100億美元中，95.75億美元都來自衍生品銷售。

相比較而言，皮克斯並不重視衍生品生意，功力集中在電影中的角色塑造上。《心靈奇旅》的主人公喬，也並不是童話世界裡完美的形象，而是失意落魄的中年人。電影中傑瑞與其他場景重疊投射的背景顏色，讓“五彩斑斕的白”不再是甲方的荒唐設想，卻也無法成為可觸碰可收藏的實體。

不以強情節生推劇情，不用大人的視角解讀孩子的世界，皮克斯總在顛覆成人對世界的認知。《頭腦特工隊》中真正的“反派”不是sadness而是Joy；《尋夢環遊記》裡活著的對立面不是死亡而是遺忘；《心靈奇旅》推翻“夢想”和“意義”，告訴你生活的真諦是平凡。皮克斯永遠葆有童心，永遠帶著孩子般的敏銳和天真詢問你：世界本該如此嗎？

迪士尼精明而商業化，被收購後的皮克斯也拍了《超人總動員2》《海底總動員2》之類達不到原先水平的續作。但彼特·道格特和《心靈奇旅》讓人看到，皮克斯一代導演仍然保持銳意創新的勇氣，放緩進度，打磨高質量作品。

從《頭腦特工隊》到《心靈奇旅》，彼特·道格特花了五年。而《二分之一的魔法》所代表著新一代皮克斯風格橫空出世，與初創一代區別開來。

一代導演的退休，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但那些溫柔細膩的觸角、深刻動人的哲理、自由浪漫的氣質，終將成為動畫電影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