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長片《至愛梵高》從2017年12月在國內上映以來,就持續不斷地製造輿論和話題,但早在影片上映的三年前,出品方全球範圍內的前期眾籌,到進入創作流程後的招募畫師、手工繪製影片的每一幀圖畫,都足以點燃全球觀眾對於影片的熱切期盼。這樣的熱切期盼,不只是因為梵高戲劇性的經歷,也因為細膩而大規模的手作方式足以體現主創團隊的創意和誠意,更重要的是,這部電影並非對梵高舊作的拙劣模仿,而是以梵高的方式致敬梵高。在這位畫壇巨擘已經淪為隨處可見的快速消費品時,這樣的姿態顯得難能可貴。
眾所周知梵高生前窮困潦倒,而死後作品卻洛陽紙貴,他的故事既安慰了許多自認為懷才不遇的創作者,同時形而上的精神追求和形而下的生存需求所造成的衝突,也成為暢銷書、營銷號們吸引讀者的素材。
梵高濃墨重彩的繪畫風格,很容易迅速吸引看客們的目光,這正好契合了這個浮躁時代“快”的要求。再加上他自身的經歷,正好是現在許多人自身的困境,在這種情況下,被當作商品的梵高,有很大的消費市場。中國消費者對梵高並不陌生。之所以用“消費者”而不是“觀眾”或“讀者”,是因為“梵高”這一角色的屬性,更多的時候是商品而非畫家。在中國,梵高的畫是名媛和辦公室女郎們LV包包上的圖案,是街頭烘焙店的甜品素材;梵高被流行歌手們寫進歌詞中、畫在專輯封面上;他為中國式的特展提供了親子活動的空間和情侶約會的場所,他的潦倒人生被寫進中文音樂劇裡,然而舞臺上梵高的唱詞,與繪畫創作無關,只是直抒胸臆地嚎叫“沒有錢什麼都搞不定”。
《至愛梵高》裡並未提供有關梵高平生的新鮮素材,它的著重點,是梵高與弟弟提奧離世之後,郵差兒子阿爾芒因為投遞信件未遂,而激起他了解兄弟二人的好奇心,於是阿爾芒開始蒐集鄰人與村民們口口相傳的有關梵高的種種,在蒐集的過程中,梵高畫中的星夜、麥田、咖啡館成為他生活中的場景片段,重新出現在影片中。阿爾芒的視角其實就代表著觀眾的視角,它為普羅福斯提供了進入影片的視點,讓觀眾隨著阿爾芒的求真歷程自行整理有關梵高生平的雜亂線索、並在這個過程中,自行塑造梵高的形象。
理性的評價者和傳記作者都應該知道,在評價一位作者的時候,生平經歷和作品應該分別看待,《至愛梵高》的主創們自作主張地將梵高的作品當成其生平的一部分,就如同用歷史批評的方式取代文學批評,這樣的做法,本該被拿來當做創作的反面教材。然而,主創持之以恆和精雕細琢的創作態度,使得創作初衷散發出強烈的善意,這樣的善意,對於一個愛好藝術的人來說,哪怕這個人再理性冷酷,也很難不被感動。
《至愛梵高》英文名是“Loving Vincent”,中文譯名十分忠誠地把片名重點放在“愛”上。這樣的至愛,既是片中提奧對梵高的愛,也是創作者對梵高的愛,這樣的至愛,很難讓人用純粹的理性去審視它。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一百多名畫家用手繪的方式一幅幅畫出一千多幅油畫,最終連線成六萬多幀動畫,播放的速度是每秒十二幀,從製作方式到成品,無不體現一個“慢”字,這和投機商家將梵高作為快速消費品的做法大相徑庭,這樣的慢,是主創團隊對至愛的梵高一次曠日持久的愛撫。
有意思的是,梵高並非一個“慢”的創作者,他在洶湧激情的驅使下,創作速度驚人。但《至愛梵高》的創作團隊,卻承襲了梵高創作之時背對觀眾的方式,並未有意地迎合當下時代的觀眾。這種方式,也為未來消費梵高的人們帶來一個難題:把梵高當成快速消費品的做法,是否已經走到盡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