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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個寡婦》是著名旅美華人作家嚴歌苓在200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講述寡婦王葡萄將土改中不顧自身安危,被錯劃成惡霸的公爹孫懷清救回來,秘密藏匿在自家紅薯窖中幾十年,期間與六個截然不同的男人發生愛恨恩怨的故事。

嚴歌苓將主人公的人生變化融入歷史的巨大變革,書寫了上世紀四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中原農村在社會變革下的激變,同時也塑造了王葡萄這樣一位極具傳奇色彩的女性。

一直以來,嚴歌苓以擅長塑造女性人物而出名,比如名妓扶桑、小姨多鶴、少女小漁等。在嚴歌苓筆下,這些女性幾乎都有一個新鮮獨特的生命故事和性格鮮明的形象,讓人過目不忘,小寡婦王葡萄也是如此。

在小說《第九個寡婦》中,王葡萄十四歲那年就守了寡,一生先後與七個男人有過感情抑或肉體上的痴纏。縱觀王葡萄的生命,“貞潔”二字與她無關,可從頭到尾,這樣一位女性竟也不教讀者覺得“放蕩”。

封建社會持續了幾千年,中國女性似乎一直處於一種被支配、被操控、逆來順受的形勢之下。但是故事中的“風流”寡婦王葡萄偏偏遊離於時代的桎梏和傾軋。她不依附於男人,始終是自己身體的主人,做生命中愛情的主體,她以積極蓬勃的心態抵禦生活的苦難,以最勇敢的姿態迎接自己的愛情。

生逢亂世,依舊活得篤定從容。王葡萄的一生,於疾苦之中,讓人讀出了通透的智慧,作為一個女性,她身上超前體現的後現代性,成為嚴歌苓對“第二性”理論的有力批駁:

“女性應該以一種本能力量與男性平等生存,女性和男性都是第一性。這種本能力量是指一種不自知、不自炫、不媚男的自然力量。理想的女人不是作為取悅於男性的一種人,她本身也是一個被取悅的人。”

光是在主人公的名字上,嚴歌苓其實就寄託了自己的諸多隱喻。比起小說中出現的瑪瑙、琥珀、雲雁等女性之名,“葡萄”二字給人以一種更為低下、樸實之感。同時,“葡萄”也隱喻著飽滿、甜美、解渴、營養、水靈。這樣一個從地裡“長出來”的女人,她的可愛,光是這樣一個名字,就讓人嚮往。

葡萄是黃河發大水期間跟人逃難來到史屯的,她被賣給地主孫懷清當童養媳,十四歲那年嫁給了孫家的二兒子鐵腦。葡萄和鐵腦的結合,本身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更像是基於一種繁育後代的傳統。直到鬼子在村裡抓老八時,一切有了轉機。

村子裡有八個媳婦因為受夠了婆家、丈夫的打罵,在刑場上指認了幾個老八充自己丈夫,而自家丈夫只好給老八替罪赴死。可葡萄偏不稀罕做這個英雄寡婦,哪怕鐵腦懦弱無能,還侮辱過她,在她意識深處,鐵腦是自己的丈夫,別人不是,她就該救他。

陰差陽錯的是,鬼子們誤以為葡萄使詐,救的是老八,一槍打死了鐵腦。年僅十四歲、年輕漂亮的葡萄就這樣成了村裡的第九個寡婦。

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是俏寡婦王葡萄沒有被這句話嚇倒。鐵腦死後,葡萄沒有為死去的丈夫壓抑自己的慾望,去做什麼貞節烈婦。不久後,懵懂單純的她就喜歡上了戲班裡風流倜儻的琴師朱梅。

每次朱梅來葡萄家推磨,葡萄看他的麥少,總會給他添些新麥,戲班子唱戲時,葡萄就特意穿上她最嬌豔的衣服去看。葡萄和朱梅在一起時的感覺,是自己跟鐵腦洞房時所沒有過的,她感覺腸子都要化成水了。

愛到濃時,性也就自然而然了,情到深處二人在麥秸堆上發生了關係。琴師說,“你就是一顆葡萄,一碰盡是甜水兒。”嚴歌苓藉助朱梅的這個比喻,隱晦地點出了葡萄身上“能滋潤男人”的性活力。

這對年輕的男女就這樣在夜色中互訴衷腸,私定終身。葡萄還想請求公爹孫懷清把她嫁給琴師。可天意弄人,戲班子因為得罪了軍官,被迫出逃,琴師匆忙之中只是託人給葡萄留下了一枚戒指。

葡萄心都碎了,她那麼愛他啊,她要等朱梅。可朱梅因為癆病,最終死在了半路上。葡萄知道後哭得滿臉是淚。葡萄和琴師之間,是一場彼此欣賞的熱戀,那些濃烈、赤誠的感情都是真的,私定終身的誓言也是真的。只是和大多數人的初戀一樣,終究敗給了時間、機緣和環境。

葡萄的第三個男人是與她足足糾纏了一生的二哥孫少勇。在時局的變遷中,隨著土改政策來到史屯,孫懷清被劃成地主,家裡的東西全讓土改隊分了,葡萄連一塊香皂都沒有搶到。就在這時,孫少勇回來了。以前,他是教葡萄識字唸書的二哥,現在,他是解放軍的軍醫。

見到少勇,葡萄的生活再次有了盼頭,往日與二哥相處的一幕幕也浮上心頭,葡萄又有了心思。她給少勇剃頭,少勇也動了心。他想,她可真會讓男人舒服啊,她的一雙手直把他勾得欲罷不能。在他眼裡,“十個女人的靈性都長在葡萄一人身上。”“葡萄乾起活來手腳腰身動得像流水一樣柔軟。”動得他的心直癢癢,他想娶葡萄,哪怕這個女人是他死去弟弟的媳婦。

可是現實中,兩人對待孫懷清的不同態度卻成了這段感情最大的障礙。少勇一心將親爹視為自己革命進步道路上最大的障礙,可葡萄卻覺得公爹為人寬厚,罪不至死,況且,不論怎樣劃分階級,人都要有個爹。於是,她偷偷地將槍斃後沒死透的孫懷清救了回來。

為了守住這個秘密,葡萄沒法兒和不認爹、要槍斃爹的少勇在一起。只能在懷孕後,忍痛騙少勇說孩子不是他的,逼迫其離開。一直到史屯成立互助組和初級社,葡萄生命中又出現了第四個男人——隊長史冬喜。

冬喜生得醜,但葡萄卻看中了他的踏實。不久後,兩人有了關係。正值年少的兩人,血氣方剛,一有空就在野地裡交合。在貧瘠艱苦的年代,兩人燒起生命的烈火,照亮了彼此艱難的歲月。

兩人愛得最激烈,卻又短暫如煙花。沒過多久,冬喜就因救人被壓死在倒塌的窯洞裡,和葡萄天人相隔。王葡萄短暫的幸福生活,在一聲嘆息中戛然而止。

冬喜死後,弟弟春喜成了葡萄的第五個男人。春喜對葡萄,愛得矛盾又糾結。他為人好耍小聰明,喜歡擺架子,嘴上嫌棄這個比他大的寡婦,心裡卻依舊戀著葡萄的肉體。“他奇怪自己到底是個什麼貨色,在心裡把她看得那麼賤,可他和她的肉一碰上,他也賤成這樣。”

而葡萄對春喜,從來都清清楚楚,她喜歡的是春喜年輕生動的肉體,她享受的是兩人結合時給她帶來的快感,所以春喜說"她是唯一一個女人,不把自己當成一個被男人糟蹋的東西。她只管動她自己的,快活她的。"

在傳統男女關係中,女性只是在獻身,在表達她們對男性的臣服,可在葡萄這裡,是“她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她。”最終七個男人都對她念念不忘,他們不再是女性的主宰者,而是兩性慾望的正常釋放者。

小說中的男性,比如孫少勇、冬喜、春喜之類,他們大都帶著能夠馴服王葡萄的美好意願與她糾纏,但最終卻為王葡萄所馴服,他們打心底裡愛惜葡萄,其實這才是正確的兩性關係,誰也不是誰的附庸,而是彼此取悅。

如果說對於生命中的前五個男人,葡萄從來都是主動承歡,那麼第六個男人——史屯的潑皮史五合,卻是她最瞧不上、唯一一個被迫與之交合的男人。

五合早就惦記葡萄的美貌,可葡萄瞧不上他,直到有一天,五合發現了葡萄私藏地主公爹的秘密,便以此威脅。葡萄雖然被迫跟他好了一次,但是很快設計反擊,將其亂棍打死。

葡萄是聰明的,她不講什麼貞節,但她一定要忠於自己的感情和慾望。她不是《白鹿原》中人盡可夫的田小娥,她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寡婦,不依附任何男人。

第七個與葡萄有糾葛的男人是作家老樸。

樸同志是來寫作的,他被葡萄的故事吸引,葡萄也被質樸的作家吸引,加上她一個人守著秘密守得太累了,於是她把樸同志帶到地窖裡,把秘密展現在他眼前。但當樸同志知道了這個秘密後卻惶惶不安,他固然不會說出去,卻也沒有勇氣和葡萄一起守住秘密,於是他連夜離開了。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特殊的時局裡,樸同志被下放到了史屯,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老樸,只有葡萄會給他幫忙,飽經風霜的老樸感嘆,“娶個尤物做妻子的男人又傻又苦,那是把日子過給別人看。而和葡萄這樣的女人悶頭樂自己的,才是真幸福。”

但他的感嘆來得太晚,彼時的他已經有了妻子,他也老了。

接著是大饑荒,一直到艱苦卓絕的十年過去,時光荏苒,葡萄開始老去。飽經風霜的少勇回到村裡,他得到了孫懷清的原諒,頭髮花白的他和葡萄二人,再次不顧世人的眼光勇敢地在一起了。

在建國前後的巨大歷史變革中,葡萄永遠都以一種純粹的姿態活著,熱烈而鮮活地度過了她的一生。對比普遍意義上的寡婦,葡萄絕對是個“異類”,她不像傳統寡婦那樣幽怨、愁苦。相反,在她的身上始終顯現著屬於少女的自由自在,她從來不去壓抑自己的真實情感,而是聽從心裡和身體的感覺行事。

無論是幼年早孤、幾次失去愛人的經歷,還是十年如一日隱瞞秘密、照顧公爹之苦,到了葡萄這兒,她都能用自己的仁愛和樂觀一一化解。

水災捲走了她的家人,別人把她賣到孫家,她就在孫家踏踏實實幹活,“頭一天吃罷晚飯就上了鍋臺”;隨著丈夫和婆婆先後喪命,她便堅強地扛起了家庭的責任;公爹被劃成“惡霸”,她捨命相救,揹負著沉重的秘密走過三十餘年,包容著時代的霸權;幾度和所愛之人生離死別,也曾讓她哀嘆命運,可她從不沉浸其中。

她愣是瞞著肚子裡孩子的“革命”親爹,一個人生下他又將其安置妥當;在快要“人吃人”的饑荒年代裡,她煮豬食充飢,一樣吃得“滿嘴清香”,覺得“吃著真不賴”;生命裡的男人們總是一個個來了又去,但她從來只是活在當下,把握可以觸及的快樂。哪怕是在天災人禍的年歲裡,她也善於在肉體的自由中尋覓精神的快樂。

和冬喜在一起時,“她天天盼著天黑,和冬喜往床上一倒,就不急了”;冬喜不在了,她常常和春喜“在墳院旁邊的林子裡歡喜”,因為“這麼飢的日子,沒這樁美事老難捱下去”。

除了對王葡萄自由意志和生命韌性的突出之外,嚴歌苓也透過王葡萄和幾個男人之間的“性”,進一步凸顯了王葡萄這一人物中隱喻的“地母形象”,即一種對眾生的悲憫情懷。

面對害了癆病的朱梅,她在走路時聽到了對方“嗓子底下的小風箱”,“後悔自己走得太快”;在少勇哥面前,她注意到他“軍帽下露出的頭髮又髒又長”,燒水給他剔頭;對於“心裡不愛,身子愛”的春喜,葡萄也會愛憐他“為了點麥種,把他愁得比他哥還老”;哪怕是對於那個以威嚇逼迫她獻身的潑皮五合,她也會悲憫這個“一無用場、不長出息的男人”那“可憐巴巴的手”。

葡萄心疼自己的男人,也關照時局震盪下一切悲苦的芸芸眾生。寡婦李秀梅一家落難,她毫不避諱對方“瘸老虎”的敵人身份,真心實意地幫助一家人活命;她心疼從小就是孤兒的老樸,又心疼懷上了野娃子的女知青;三年饑荒熬過,她還記得“給了花狗兩個饃一盆湯”;她甚至捨不得殺那頭看著自己長大、已經老得站不起來的驢,又擔心它半夜死了,“披上被單坐在它旁邊”……

王葡萄身上寬宏、悲憫的氣度,在嚴歌苓筆下達到了女兒性、妻性和光輝母性的完美交融。書中的王葡萄不再是傳統意義上與封建鬥爭,但是始終未能走出“男權”陰影的女性。小說裡其實一再設問:“誰能難得倒她王葡萄?”,“誰敢欺負她王葡萄?”

不錯,王葡萄不投井、不上吊、從不為誰“消得人憔悴”,再苦的日子她一句抱怨都沒有,“葡萄是好樣的,她再傷心傷肺都不會撒手把自己摔出去摔碎掉”。葡萄最終用超越男性的一份堅韌,對抗了命運,活成了生活的強者。

在我們看來,葡萄未曾對生活做過任何激烈的反抗。但是在我看來,這種“執著於生、勇敢去愛”的生活姿態,便是對苦難最大的反抗。也正是這種對生命之苦本質上的豁達與通透,構築了王葡萄別具一格的女性魅力。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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