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都賢自從答應何騰蛟在洞庭湖墾田屯兵，一棵失落了的心好像又找到了依託。行走在遼闊的洞庭大地上，看到屯田的稻子很快就有收穫，心中頓時產生一點點成就感。心想若天下太平人民安居樂業該多好。想起戚繼光的詩：

“南北驅馳報君情，江邊花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又想起辛棄疾的詞：“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迎著肅颯的秋風，看到屯兵收割稻子時的喜悅，心思所致，立馬想到要寫一些洞庭湖的詩，一來謳歌悲壯的抗清鬥爭，二來描繪大美河山。於是取題《洞庭秋》，下筆如流水，一口氣寫下三十首。自序：“可想而不可名，可畫而不可詩者，其洞庭秋乎？寫可詩可誦之美景，記可歌可泣之壯舉，詩致三十首，若非雪上加霜，乃是爐邊累灶。蓋以題畫極壯麗，著丘壑寒儉，語不得題，如向寒灰撥盡，惶愧而已---。”

為了讓詩詞能喚起民眾，儘可能寫得通俗易懂，其中有一首是：“洞庭秋熟翻金浪，蒼梧天際落霞孤。東虜兀來掠糧食，馬嘯旌楊蔽日暮。男婦系走翁娭哭，衡嶽動容祝融怒。鋤鐮高舉當矛戈，湖廣忽報伏豺虎。”

郭金臺來和詩。陶汝鼐也來和詩和作序。一時在洞庭湖一帶傳誦，有的還跟朱三太子復出的傳謠糾合在一起。

都賢萬萬沒想到一時性起所作的這些詩歌日後又會給他帶來無妄之災。

下半年，何騰蛟又吃了敗仗，長江以北基本全丟了，部隊被趕到湘西南山區，條件越來越艱難。都賢繼續募到不少銀兩，準備為明年採購種子農具用。他不敢放在家裡，更不能交給何騰蛟。考慮再三認為放到道忞那裡最可靠。道上的人評價道忞支援清政府，但都賢覺得這道忞有點怪，反正憑直覺道忞不會出賣自己。

道忞再見到已是光頭的都賢，依然那麼熱情。說：“我們臨濟祖師度人於即刻，可是為什麼你就不能開悟呢？貴寶地人傑地靈，為什麼你就不受點影響而要這麼冥頑不化？

“我上次跟你說過的，你們本家和尚龍牙居遁有一首偈：‘龍牙山裡龍，形非世間色。世上畫龍人，巧巧描不得。惟有識龍人，一見便心息。’

“他說的是唐太祖李淵的皇孫從寄居龍牙寺一心報仇復國，到皈依佛祖戒惡用善福澤南華的典故。相信你是聽說過的。

“以你的才智，若能放下仇恨，造福鄉里，我相信於你自己，於僧俗兩界都是幸事。”

都賢覺得道忞不理解自己：“記得你上次還說度人於苦海先入苦海。我最近也是賦予行動啊。我就不懂一個外夷小族，憑什麼能統治我泱泱大明萬里河山。”

道忞打斷都賢的話：“你不覺得反而是會把人帶入苦海嗎？大明的問題既然無解，大清來不是一種解決嗎？建州幾十萬人勵精圖治迅速壯大反噬中原從因果來講也是大明對邊夷苛政的報應。早兩年鼠疫猖獗清兵入關以後卻清淨了，你不覺得上天有什麼啟示嗎？”

都賢並不認同這點，說：“也是各種巧合鑄成今天的困境，他滿清人還沒有開發，連仁義禮智都不懂，怎麼統治華夏兩萬萬文明之人？僅我湖廣大地就大他十倍，只要重振君威一定可以把他趕跑的。但是我也是奇了怪了，僅何騰蛟手上就有二十萬兵馬，怎麼就抵擋不了清兵呢？”

道忞問：“你知道人民怎麼說的嗎？皇帝姓朱也好姓李也好，不再兵亂就好。失去了民心的軍隊是打不贏仗的。”

都賢覺得爭論不過道忞，不過還是想把銀子存在他這裡。道忞也沒推卻。

臨走道忞對都賢說：“這是龍牙居遁禪師

的一首詩拿去看看有什麼領悟。”詩云：

‘人若無心稱道情，識得無明道已明。人能弘道道能現，道在人中人自明。’

回來路上一路回味，都賢覺得道忞的話也不無道理，而且感覺到道忞不但沒有與自己為敵，反而好似乎真心為自己好。

都賢就這樣分裂著自己。理性思維告訴自己應該承認現實，可是骨子裡的潛意識卻極力反抗現實。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綁架著，軀體卻在荒野裡漫自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