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專稿 朱清剛
快與慢,本來只是一個相對而言的概念,其前提是要看主體是什麼,是誰。譬如日行百里,對一個青年來說,或許只是尋常事,而對一個年長體弱者,卻未免承受不起。那麼,對於整個群體來說,又該怎樣去評判呢?所以便有“見仁見智”說了。亦所以,看官就權將本文所論姑妄聽之罷。
人類的智慧和創造力是無窮盡的,人類社會的發展速度也是不可限量的。《聖經》裡說,人類最初計劃建造一座通天塔,日增夜長,眼看著那塔尖就要戳到天庭了,驚動了耶和華,帝顏不悅,予以整飭。於是,便設法擾亂了人類之間的語言溝通。語言不通,思維受阻,人類的雙腳彷彿被上了枷鎖,一下子慢了下來。
然而,人雖然只是人,卻是依照神的模樣創造的,所以,也便有了神的能耐。這不,這枷鎖又逐漸被人類打開了——各種族之間又能相互溝通了,雖然不比操同一種語言那般流暢。十八世紀中葉,英國人瓦特鼓搗出了一臺機器,標誌著人類的第一次工業革命爆發,工業文明從傳統的農耕文明破繭而出。到如今,人類已經先後實現了機械化、電氣化、自動化及智慧化四次工業革命。四次革命的結果是,人類越來越從生存困境中得到解放,生產力呈幾何數增長。人類就像一列隆隆前行的火車,一旦啟動,慣性的作用就讓它欲罷不能。極速發展的社會,就像一個處於快速成長期的少年,臉上也會萌出許多並不美麗的青春痘來。
似乎又一座巴別塔赫然矗立了。
智慧時代的到來,也就是短短數十年光景。這幾十年間,人類已經深深體驗到了智慧科技所帶來的便利。黑燈工廠(無人工廠)能讓人有時間去喝茶、聊天、旅遊,但也能讓一些人餓肚子(失業);“深藍”和“阿爾法”異乎尋常的算計力,在人類驚歎和佩服自己能像女媧一樣“造人”外,也讓卡斯帕羅夫和李世石們蹙眉搔首,懷疑人生;嫦娥那裡固然荒涼,但頻頻涉足,也讓霍金頗感擔憂,他警告人類不要主動去和外星人接觸;以火藥做動力的槍彈,以原子核裂變為殺傷力的核彈,要比關公大刀不知快多少倍,但敢使之氾濫嗎?
世界之快,甚至已經不能坐下來安靜地、從容地吃一頓飯了。不怕,有“快餐”。文化上也便有了“快餐文化”。文章越來越短,雞湯近乎由生產線熬製,不求營養,反正量足,隨便潑灑。光電聲色,光怪陸離,“快手”、“抖音”、“K歌”、“嗶哩嗶哩”……爭相賣俏,哈哈一笑。讀書人少了?但是書卻多了。隨便一家書店,無不似堵如山。古人把“立言”視為三不朽之一,許多人畢生只有一兩部書出版,如今只要會敲鍵盤,就可以是“作家”,甚至是著作等身者。先前書不是很多,隨便買一本來讀,都會讓你受益匪淺。現在你都不知道該去買誰的書,買哪一種書。街頭的書是論斤賣的,用捲尺量著賣的。至於影視作品,倒更像是核裂變。五花八門,如雨後春筍,過江之鯽。以至於有神劇橫現,石破天驚,讓人跌破眼鏡。較比“八大樣板”時代,現代人倒是幸福得有點hold不住了,甚至是“吃不了兜著走”。在古玩市場,在一些古村落,我們常能看到一些很精美的木製牌匾,它的用料通常都非常講究,挑選那些生長緩慢的木料來製作。牌匾上的內容往往都取之於聖賢言論,請鄉賢名人親筆題寫,然後請匠人細工雕刻。試想,做這樣一塊牌匾,當是相當費時費工的。再看時下的所謂牌匾,工人只消將電腦上下載的一句司空見慣的諸如“家和萬事興”、“紫氣東來”此類圖樣,拓在大理石上,用電器三下兩下就搞定一塊。然而,這樣的牌匾,總是泛著生冷的、乾巴的光澤,儘管它看上去光可鑑人。
其實,從文化的角度說,人們更鐘情於那種細工慢活的手工製品,儘管流水線生產的東西更顯得整齊劃一,甚至質量也並不差,但總是缺乏那麼一點人文氣息和溫度,缺少一點個性。比如瑞士手錶,那種手工製作的價格之所以遠遠高於其他樣式,原因或許就在這裡。
我們今天的飲食也是這樣,科技讓我們的餐桌更顯豐富了。瓜果蔬菜、雞鴨魚肉,在任何時間都能滿足供應。先前農家養一頭豬要用一年時間,現在只消三四個月,先前一隻雞長成需要幾個月,現在只用三四十天,先前的蔬菜生長要一個季度,現在則大可不必。但是,大塊的肉吃起來似乎少有朵頤之快,黃瓜似乎也缺少了那股清香,西紅柿也難有那種酸甜的滋味。
物質上的快速,業已影響到了人們的意識形態。木心先生在一首詩裡說“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這是說從前人們對待愛情、婚姻的態度。而如今,“閃婚”已經算不上時尚了,甚至婚姻的歷程也變得快而短了。人類對速度的追求永無止境。
驛站時代固然很慢,卻也浪漫。那時,人們之間的情思還得拜託月亮來傳遞。如今,人們只用巴掌大一塊玩意兒就能談笑風生,但再不能寫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句子了。高速公路、高鐵、飛機壓縮了地球,但也讓人慢慢泯失了與大雁,與山川對話的情懷。
事實上,人類社會在發展中往往出現的“迴流”現象,正是對超速的一種調整,或者叫糾正。儒家講究中庸,認為“欲速則不達”,“過猶不及”。一味地追求速度和數量,未免會造成社會資源的浪費和地球環境的破壞。近年來提倡的“工匠精神”,究其根本,就是一種迴歸。快與精,往往是一對矛盾,就要看人們如何去把握。地球有一個總恆量,而人類的慾望卻是無窮盡的。快也好,慢也好,最終的歸宿大約不會有太大的區別。人類社會的發展,就像一列滿載的列車,其前進的速度還是應該在掌控之中才穩妥。
人類是時候認真思考一個問題了,我們想要怎樣的生活?我們該要怎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