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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雷揚彧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

杜樊川悠悠地望向深秋的峻嶺,那兒群峭碧摩天,雲霧繞山巔,連綿的林海中竟依稀露出深褐與火紅,那不是深秋的楓樹與人家的柴扉嗎?詩人喜上眉梢,吟詠出這千古名句。

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鍾情高山流水,喜作閒雲野鶴,逍遙快活於這如詩似畫的山林。

陶淵明辭官重返山嶺:引壺觴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顏。

李白,撥雲尋古道,倚樹聽流泉。更愜意的還是,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

我們插隊的村落,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好去處。

它,藏在林中,隱於霧裡。

但,那些時日,我總以為:

它很高,很高,人們無論從哪裡來,都要一步步艱難地向上攀登,直至深山更深處。我常疑心,眼前之景可為: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巔?

它很遠,很遠,幾近與外界隔絕,村裡有長者竟然一輩子沒走出那崇山峻嶺,他們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它很靜,很靜,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孤寂永遠如影隨形。

其實,它不過是公社一個荒僻的小山村。

那年,我十七歲,花樣年華,耕耘山巔,蹉跎歲月。

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似乎彈指一揮間,又似乎漫漫如無盡的長夜。

知青的小家熱鬧過,旋即就冷清了。

恐懼、迷茫、厭棄……,說不清,道不明。總之,姐妹們陸續走了,最後,剩我獨守空樓。

我煢煢孑立,形單影隻。

返城後,回首往事,總有一種述說的衝動。

於是,不揣淺陋動了筆。沒有文思泉湧,更沒有下筆成章,妙筆生花。總期期艾艾,磕磕絆絆,詞不達意,言難由衷,幾經修改,也頗不滿意。

有時讀大家經典,以為臨陣磨槍,或許能略微博路人眼球,可實在多是東施效顰之舉。

蔣勳說,有成見的讀寫,很難跳出主觀臆斷的藩籬。我很想較真實地再現當年的生活,但也知道自己終難擺脫情感的羈絆,看來我的願望與實際會有一定的距離。

照說,面對古今大師,我應自慚形穢,緘默鉗口,因為自己實在才疏學淺,除了平淡的經歷與膚淺的感受,一無所有。可回望走過的路,曲曲彎彎,深深淺淺,腳印始終依稀可辨,不思量,自難忘,實在不願辜負心的訴求。

於是,拉拉雜雜,揀印象最深的著筆,將近七年的知青生活表述一二,並努力照實道來。

一心只想為那默默無聞的中國閩北小山村,留一個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模糊影像,當然,其中隱約可見一個不諳世事,幼稚可笑的女知青的身影。

路過的看客,如能稍稍駐足觀覽,則是我莫大的榮幸。

離 愁---山居筆記(一)

我的離愁始於何時,已無從知曉,但印象深刻的卻是那一刻。

1969年1月24日下午。我們,福州第一批上山下鄉的同學們,徒步趕往火車站。大家三五成群,一路上亂哄哄的。天,陰沉,大家的臉也晦暗。有幾次,太陽似乎想從雲層裡掙扎出來,但最終都失敗了,好在雨沒來助興,北風勁吹,路旁的桉樹時不時顫抖著。

路上、站臺、車上都是人,分不清哪是出行的,哪是送行的!

“車粼粼,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孃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幹雲霄。”杜甫的《兵車行》開篇描繪的場景,我不只一次地想象過,今天面對此景,正慨嘆它到底不及先賢所見慘痛,火車緩緩啟動,瞬間,失控的情緒,如錢塘江潮鋪天蓋地而來,車上車下哭喊聲洶湧一片。那是久違的人間真情:不是義士遠行的悲壯;是痛別親友的悽愴!

我,沒有可告別的物件,沒有淚,沒有思想,沒有魂靈,木訥地盯著窗外緩緩移動的房屋,樹木,農田……

別了,福州!不知誰在我的身後,小聲地說。

順昌縣鄭坊公社豐嶺大隊,那兒離公社僅幾步之遙,分到鄭坊公社插隊的知青先都聚在這,美其名曰:集中整訓。印象最深的是,吃難以下嚥的憶苦飯,粗礪的糠皮加青澀的野菜。

凍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蕭索的木屋,深褐晦暗,石板路溼漉漉,雨中白晃晃地刺眼,閩北深冬的冷,寒徹心扉。

終於定下去向,分派我們去尚坊大隊。

那,山高,路遠,人少,疫病流行,沒公路,沒有電燈,是僅次於榜山的荒僻山村,榜山沒分派女生。

不去!是彷彿抽中下下籤的同學們作出的第一反應。

不行!似乎沒有一點商量餘地!工宣隊和公社四個面辦的幹部態度更生冷堅決!

時乖運蹇,大家抗爭,開始絕食,可,後來……女生經不住種種威逼,終於妥協。

男生最後也沒頂住,但提出唯一條件:不和女生在一村!這樣,尚坊七個女生,夏坊九個男生。好男兒自然不能和背叛者為伍!

告別熟悉的同學,眼饞地望著駛離村子的公社往返縣城的班車,依依不捨地踏上公路邊一條羊腸小道。

一路空寂,冷清,山風陣陣,無情地掃蕩過茫茫蘆坡;老林陰森、潮溼,古木參天,枯藤纏繞,狐臊燻人……

上坡、上坡再上坡,村民們挑著我們的行李,喘著氣,一步步艱難地向上走,我們精疲力竭地緊緊相隨。

近兩個小時,大家登上又一道山樑時,有人叫:到了!

俯視樹蔭濃密的綠谷,那若隱若現立著幾棟灰褐色的木屋,幢幢呈風雨飄搖的頹態。走近了,山村全景就盡收眼底:一條窄窄的石板路,長約百來米,路的兩邊,高高低低,稀稀疏疏散佈著十來棟殘破的木屋。

知青小木樓,在村邊,兩層,樓上兩間,一大一小,樓下兩間,一間是廚房,一架木梯上下相連,還有一間和廚房不相通,門開在外邊,起先是隊裡堆放化肥的倉庫,後來養鴨。樓上竟有一窄窄的迴廊,將小樓上方的半邊圍住。

屋內有新制的杉木床,沒上油漆。一人一張,昏暗中白生生得晃眼,大屋擺五張,小屋兩張。

華和莉選了小屋。

“油燈!”大家默默地收拾,突然有人嘆到。我愣了下,燈早看到了,只是當時沒反應過來。“那堪獨坐青燈”《柳梢青》中的詩句,驀地冒出,又無端地想起《紅樓夢》中的妙玉。如果心如古井,這兒倒是修行的好地方,我慼慼地想。

多少年過去了,最難忘的還是那些床。

(一)

不足半年,小屋的一張床空了。

華走了。

豐嶺時,我們打撲克,唱樣榜戲,排遣無聊與焦慮。到山村,大家偶爾也苦中作樂,華永遠是主角。她文靜,白白淨淨的臉,一副棕框的眼鏡,恰如其分地襯出她略帶書生氣的甜美。華有極強的識譜能力,陌生的歌,她一邊看曲譜,一邊哼出來。樣榜戲中的京劇,凡老旦、青衣、花旦、小旦、女角唱的,她都會,不過,我還是最喜歡她唱青衣,不僅音色純美,還韻味十足,《沙家浜》中阿慶嫂的唱段,我常以為她唱得並不比洪雪飛遜色。那時我正迷京劇,自然和她如影隨形。

山村生活開始了。

晨曦微露,我們荷鋤下田。林密草深、山路坎坷,水田冰冷,爛泥沒膝,櫛風沐雨……生活的瑣屑,也得樣樣面對:柴、米、菜,鹽,油……第一位是砍柴,大家最懼怕,回回被異常的艱辛折磨得死去活來。近山乾柴少,要往深山去,山路崎嶇陡峭,迢迢上坡路,雲遮霧障,到了林子,人早精疲力竭,鑽入密林深處,搜尋枯枝敗竹,笨拙地揮刀砍伐,好容易砍滿一擔柴,看看回去那九曲十八彎的前途,沒有人不倒吸一口涼氣,未舉足,內心已癱軟。

生活之痛其實才剛剛向我們襲來。

華病退走了。

來小屋,瞥見空床,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悵惘。隨後的日子,有幾次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地上樓,似乎聽到華美妙的歌聲,雖柔聲細語,卻珠圓玉潤,急急進屋一看,方知是錯覺。古人云,餘音繞樑,三日不絕,看來這話不假。

(二)

翠和我是同班同學,她比我略長數月,好喜歡她的為人和性格,總是那麼溫文爾雅,熱情隨和。她不高,微胖,臉略圓,大大的眼睛,彎彎的柳眉,臉上常泛著健康的紅暈。

我們曾是鄰居。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翠早早地就承擔了許多家務。早上,我找她上學時,她卻常剛剛買菜回來,母親給她五角錢,讓她買全家七口人一天的菜。放下菜籃,她匆匆抓起桌上一塊芋頭粿,背上書包,就和我一起出門。其時,她的母親在飲食店工作。踏著長街窄巷清晨的靜謐,我們說說笑笑,學校竟然很快就到了。

上學與無學可上的日子,我們總形影相隨。她對我永遠是長姊般的關愛與呵護。母親被打倒,家門被封,她同情而大膽地陪我回去取衣物;明知我是“狗崽子”,卻毫不顧忌地與我廝混:坦蕩蕩地拉著我,滿大街地看大字報,鑽入集會人群湊熱鬧,懵懵懂懂跟在醫大那些革命鬥士後面打雜:抄寫大字報,拎漿糊桶,貼標語,發傳單……

我們還一起走南闖北。67年,已是半夜涼初透的秋季,我們竟又一次來到北京,蹲守在清華大學荒僻小院一斗室中,油印傳單,接聽電話……9月3日半夜竟被叫到人民大會堂,聽取中央領導的重要講話。那時,我們不知已幾天不曾認真梳洗,聽說要見大人物,慌了神,進入會堂就急急尋覓衛生間,胡亂地將自己收拾一番,想去,我們草草修飾後的模樣一定很古怪,那些大人物見到我們後驚訝的眼神即是明證。那年頭,種種荒唐,樣樣出格,我竟毫不憂懼,因為有翠。

翠是隨我跟姐姐來的,其他的人都是姐姐高二的同學。她的父親不久亦下放在縣城邊上的洋口鎮。他知道她的境況執意要她轉過去。

要走了,我在一邊看翠細細地收拾著小小的藤箱,箱子很小,裝不了多少東西,她將東西拿進拿出,不知該放什麼,猶猶豫豫、磨磨蹭蹭,這種箱子我也有一隻,那是我們一起步行串聯時在長汀買的。從入中學相識後,我們還沒長時間分離過。

深秋的村口,依舊綠樹掩映,竹影婆娑,我們相互道了珍重,她依依不捨地走了,很快就融入無邊的綠野中,人去山空,我卻沒有一點點離去的意願,一味望著翠消失的方向,任由淚水朦朧了視線。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也許從此便天各一方,沒有翠的日子,我不知自己會否,客愁鄉夢亂如絲。

緊挨著我的那床也空了。很長時間,都覺得它空得很突兀。

(三)

尚坊五人世界持續了較長的一段時間。

一天,莉問我,可想搬來與她同住,“空空的床,看得人心慌。”她並不看我,只愣愣地盯著那張空床說。

莉身材高挑,但不失豐腴,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美貌精明。她很健談,是女生中唯一讀文科的,她的博聞強識讓我驚訝,我想,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她可到大學中文系當個教授,因為她還有很強的推理和辨析能力。和她在一起最大的快樂,就是聽她講故事,聽她整首整篇地背誦古詩文。當然那都是在她心情好的時候。她給我講福爾摩斯,高老頭、唐吉柯德,甚至安娜.卡列尼娜……“那是種令人驚豔的東方美。”當莉說到安娜的相貌時,臉漲得通紅,雙眸也泛著光;那情景彷彿她親眼見過這絕世美人。

寒風冷雨的晚上,熄了燈,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柯南道爾筆下的小生番似乎就在我們門外徘徊,聽莉也輾轉反側,有時,我輕輕地叫她,說出心裡的恐懼,這時,她總像長者那般寬慰我,“那都是故事,何況還有我呢!”我有她,而她有誰呢?

那年初春從福州歸來,莉穿了件新毛衣,殷紅耀眼,宛如初夏雨後新熟的楊梅,本來就長得白白紅紅的她,更襯出臉頰的紅潤,臉上的笑容也多了。隨後,莉回城的頻率高了,可秋天來時,莉卻病了,人懶洋洋的,無精打采,村裡的人悄悄地議論,說:不會是懷孩子了吧!聽他們這麼說,我很為莉不平。最終,還是讓她們說中了。莉告訴我,她要結婚了,要走了,男友在城郊,家裡經濟條件較好。莉的體態漸漸臃腫起來,行動笨拙,她腆著肚子,為自己辦理了所有調動手續,忙忙碌碌好一陣子,走時,凌亂的髮絲遮掩著滿臉的疲憊,苦笑中藏著似有似無釋然的神情。

莉走後,我獨居小屋,清晨醒來常以為她還在屋裡。但掀開帳子,瞥見那空蕩蕩的床,才漸漸醒透,想,莉回去了,現在她可以為夫君講故事了。

(四)

梅離去之快可稱之為,迅雷不及掩耳。

“招工!”聽她向我們“招供”,大家都驚訝得合不攏嘴。她嘿嘿笑著,一臉得意,又有幾分的神秘,我不知道,她怎麼就有了招工名額。

提到梅,我至今難忘她那富有感染力的笑聲。梅不高,略胖,眼細小,面板細膩白淨。每每聽人說話,她總微笑著眯著眼,臉頰上現出兩深深的酒窩,一旦聽到可笑處,她便爽朗地開懷暢笑,笑聲清脆悅耳,似秋晨空中飄來的一串銀鈴聲,你不知不覺地沉醉了,你會覺得心胸開闊,縈繞心頭的愁雲慘霧消散開了,露出了瓦藍瓦藍的一片天。她不喜唱歌,但愛哼歌,真有些曲不離口,出工前,她常倚著樓上的欄杆,一首接一首地哼著歌,眼睛則四下張望,想早些知道當天幹什麼活。她就是那種讓人感覺快樂的小女生。華走後,就數她能營造氣氛。

那天,她倚著欄杆哼歌,我們村的拖拉機手小陳終於出現了,我們將梅送到村口,她笑得很動人:我們福州見!這是祝願,可我覺得這祝願邈遠得迅疾隨風消失在茫茫的天地間。

(五)

小屋一張空床,大屋三張空床,小樓空多了。

姐姐仍似既往,默默地辛勤勞作。她事事苛求自己,竭力而為,農活家務沒有什麼能難倒她!她的勤快,能幹漸漸地就聞名鄉里,聞名大隊,聞名公社,成了模範知青的典型。善良的山裡人覺得要給她的付出一個交代,於是,我們來尚坊的第五年,姐姐有了一個機會,被推薦上大學。開始,一切都很順利,推薦、考試、政審……,曙光在望時,張鐵生的反潮流的試卷在報紙上登出,我的心懸了起來。是不是又要有一場革命風暴,那年頭可是知識越多越反動,走白專道路被視為一種反動。終於,有訊息傳來,雖然姐姐考得很好,但還是被錄取了,而大隊有一個考試成績出類拔萃的男生竟然名落孫山。不久,他便黯然地轉往外地。

姐姐走了,我為她高興,這是上蒼的公道。

(六)

姐姐就如粗壯挺拔的一棵大樹,我是偎依在她枝葉下的一株小苗。一旦大樹被移走了,天空似乎缺了那麼一塊,就那麼空著。有一陣,我發現風雨變得肆無忌憚,連陽光也格外刺眼。我懵懵懂懂,舉目四望,驚見姍站在山邊,微笑著望向我。

樓上兩屋變得各剩一主。

我和姍不久當了民辦老師,不用常常下田,但我們還得為生活自給自足,還得領著學生勤工儉學。我仍像以往一樣跟著不善言辭的姍上山、下田。

姍說,我砍柴吧,你種菜;大家再輪流做飯。幾年來,姍總默默承擔較重的活兒,從不計較。

校長魏老師很同情我們,他憐憫的舉措是給姍介紹物件。他把公社醫院的於醫生說給了姍。姍應允了,不久他們就結婚。開始是於常到我們這兒來,後來姍懷孕了,她就調到了公社。

姍走時也是秋天,午後,於來接身懷六甲的妻子,空氣中飄散著稻穀的甜香,山林變得五彩斑斕。知青能有什麼東西呢?很快他們就打點就緒,姍笑著小聲對我說,我們走了。我愣愣地站在一邊,含糊地應答著。

他們走後,我在小屋桌前枯坐,不知過了多久,屋內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可我眼前卻清晰地現出那熟悉的山路,那是通往張坊的,通往公社的山路,珊在前,於在後,夕陽淡淡的金光,塗滿姍的臉,很好看,只是有些汗涔涔,嘴角笑意微微。瘦瘦高高的於也笑著,陽光在他的眼鏡上活潑地跳躍。山野,積翠如雲,轉瞬,空中,落霞與孤鶩齊飛,真是一幅美麗的夫妻晚歸圖。

我一味讓遐思騰雲駕霧,遠處有一兩聲犬吠,孤零零的,天地間顯得那樣的空曠,大得萬事萬物沒了蹤影。

那晚,我沒有做飯,在人去樓空的兩屋走了走,木然地撫摸著六張空床。

夜好靜!

後來阿黃來了,那是隻不知誰家走失的小狗;再後來,民教瑩來了,她也是福州知青,先前在別的大隊插隊,她年齡和我相仿;住在大隊部。我一直以為,瑩是我在尚坊上蒼賜予我最好的禮物之一,她熱情、開朗,活潑、寬容。和她相處的那些日日夜夜,你會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和自在。

離去,離去……多少年一直是我的朝思暮想。

(七)

1975年,來山村第七個年頭的夏末,我真要離開尚坊了,但不知怎麼竟心如止水:感覺似火車到站,小船抵岸,棄車船,下站臺,登碼頭,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平淡。

回望空空的屋,空空的七張床,不由地又想到來時的情景,眾姊妹青春洋溢的臉與黯淡的神情。要走了,行裝很輕,前幾日讓幾位走得近的農民朋友,將我這他們需要的東西拿走,其實,除了幾本書,我還能有什麼,已然身無長物。

瑩沒來送,前一天晚上她就對我說了。是啊,為什麼要送呢?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送別對身處異鄉的人只能徒增悲涼!

別了,生活七載的山村,第一批來尚坊插隊的知青,都走了,來時何其熱鬧,走時,形單影隻,雖有人相送,可內心的孤寂卻難以言表。想想夏坊的炎,他將成為山村,乃至全大隊一中知青孤獨的山村守望者。當然,隊裡還有後來的,別校知青。我揹負著他們的人情債走了,無論如何,他們把上學的機遇讓給了我,今生我該如何償還?我能償還嗎?還有已上調公社的修,幾年來如兄長一般的呵護,我連謝謝都很少對他說。那天他們又都聚到縣城為我送行。

其時,我真希望自己孑然一身,悄然離去,只需心中暗暗地和順昌和艱辛的過往道一聲別。

火車開動了,站臺上的身影模糊了。同樣是別,現下冷冷清清……我不由打了個寒顫,窗外既熟悉又陌生的景,遠了,淡了。

我虔誠地祈禱:無私的隊友們,願你們早日還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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