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58篇

唐德宗貞元以後，因為才藝而進身仕途、符合聖意的，僅程修己一人

程修己（804—863年），字景立。唐朝畫家，冀州人。

程修己祖父程鳳，任越州醫博士教授諸生，主講《本草》、《甲乙經》和《脈經》，後來升任婺州文學。

程修己父親程儀，曾任蘇州醫博士，程儀少有文藝天賦，好文學。時周昉任越州長史，為程儀上司。程鳳遂令程儀師事， 程儀跟從學習二十年，直到周昉六十歲了才停止學藝。程儀從事繪畫創作有一定名望，能“盡造其妙，冠於當時”，程儀繪有《東封圖》，“為時之所寶”。這幅畫以名相裴度的名義進呈，詩人劉禹錫專門寫了《為裴相公進〈東封圖〉 狀》。

程修己從小受到了很好的家庭教育，在父親的栽培下，自幼研習五經，通《左氏春秋》，“能言齊梁故實”。在唐代，人們首貴進士，次貴明經。寶曆中，程修己時年二十二歲，應明經及第，遊公卿名人間，名聲日振。文宗大和八年（834年），程修己經丞相陳夷行推薦，“因授浮樑尉, 賜緋魚袋，直集賢殿”，二十七歲的程修己，入集賢殿書院任畫直。

程修己因為通五經，提升了他在集賢院的地位，集賢院的學士們都是進士出身，因為程修己是有文化的畫家，被學士們也引為同道，從不漠視他，連皇帝也不以“畫者流視之”。古代供奉的畫家有無文化在宮廷受尊重的程度是不盡相同的。正因為此，程修己在奉命繪製《毛詩疏圖》時，出色的完成了皇帝下達的作畫任務， 被譽為“冠冕之制”，“遠無不詳”。

程修己入集賢院任畫直期間，作為侍臣陪同文宗。開成某年春暮，程修己 陪文宗在內殿欣賞牡丹，李濬《松窗雜錄》記載道：“上頗好詩，因問修己曰：‘今京邑傳唱牡丹花詩，誰為首出？’ 修己對曰：‘臣嘗聞公卿間多吟賞中書舍人李正封詩曰：“天香夜染衣，國色朝酣酒。”’上聞之，嗟賞移時。” 當時楊妃在旁，文宗曰:“妝鏡臺前宜飲以一紫金盞酒，則正封之詩見矣。”當時君臣雅緻，於此對話中可見一斑。

寶曆二年（826年）十二月初八日，宦官劉克明等殺死唐敬宗，偽造遺旨，欲迎唐憲宗之子絳王李悟入宮為帝。兩天後，宦官王守澄、梁守謙又指揮神策軍入宮殺死劉克明和絳王李悟，擁立李昂為帝，改年號為“太和”。文宗李昂在位期間，朝臣分為牛、李兩派，各有朋黨，互相攻擊，眾多清廉有志之士都成了黨派之爭的犧牲品。官員調動頻繁，政權以至於皇帝的生死廢立全操縱在宦官的手中。文宗有意重振朝綱，和程修己的談話意在革新人士。

文宗深感勢孤援寡，興國無望，終日哀嘆，感到自身難保。廢立君主就是宦官的一句話，幾個太監就定皇帝生死，就定國家命運。程修己也心存畏懼，為求自保，逃避災禍，文宗問“民間事”，他也只能閉口不言。程修己大文宗五歲，他以書畫侍奉文宗的九年中，如履薄冰。帶給他榮耀的同時，也帶給他巨大的精神壓力。

太和年間，文宗認為晉朝衛協畫的《毛詩圖》，草木鳥獸賢士忠臣的形象都不真實。有意重畫，就召程修己再畫。程修己熟讀經史，對每位賢士忠臣，都根據記載來確定。他將畫上的草木鳥獸，都隨著方位、地形、地貌來具體地繪畫出它們的姿態、神情來。對畫上的人物更是精益求精，反覆推求，他畫的衣飾冠冕，草木鳥獸的姿態、神情，都是準確無誤的。就是每一個細微的地方，也都精心繪畫、一絲不苟。程修己還奉文宗詔令，給文思殿畫過一堂竹屏風。畫成後，文宗特意為之題詩《題程修己竹障》：

良工運精思，

巧極似有神。

臨窗忽睹繁陰合，

再盼真假殊未分

皇上還下詔，令翰林院的學士們寫詩奉和。

甘露之變，宦官的大屠殺，朝列幾乎為之一空。文宗病死後，太監直接廢太子為陳王，立潁王李炎為皇太弟，李炎登上朝堂接見百官，皇權竟如此無力。而程修己依然受到恩寵，宣宗大中五年（851）十二月，吏部頒佈了一批官職調整文告，稱張幼彰和程修己“鴻都奏伎，攻于丹青，用志不分”，兩人在集賢院任畫直，長期以來在職位上沒有任何變化。因為“屢以辭章，上幹丞相”，“謹良綰務，師儒以詳練守職”，需要“假以他官”。張幼彰和程修己的敘階是武散官系，所以定階“正六品上”，授“昭武校尉”。唐代俸祿給發是以職事官而不以散官為準，兩人又授職事官“左驍衛將軍”銜以寄俸祿。“左驍衛將軍”是從三品職事官，散階低職而任高階職事官謂之“守”，張幼彰和程修己以散階“正六品上” 而帶從三品職事官，故曰“昭武校尉前守左驍衛將軍”，是待遇。當時杜牧負責官員考選任免的吏部員外郎，檔案是杜牧撰寫的。

文宗駕崩時的哀冊《章陵玉冊》乃出於程修己之手。文宗祖母郭太皇太后上諡“懿安皇太后”的玉冊《懿安太后諡冊》，也是程修己所書。畫直是沒有資格寫玉冊的，但是，程修己草隸精絕，奉詔撰寫玉冊，故在他升官的檔案裡特別提到：“晚能知書，屢以辭章，上幹丞相”，程修己四十七歲任翰林待詔，在宮廷任職達三十一年。程修己任翰林待詔後，遷為“太子中舍”，官至“榮王府長史”，“王府長史”為從四品上。

程修己墓誌

程修己是中晚唐最傑出的宮廷畫家，從唐德宗貞元以後，因為才藝而進身仕途、承受聖恩又能符合上意的，僅程修己一人而已。朱景玄在《唐朝名畫錄》中評論他說：“自貞元以後，以畫藝進身，累承恩稱旨，京都一人而已。尤精山水、竹行、花鳥、人物、古賢異獸等，首冠於時。”程修己尤其擅長畫山水竹石、花鳥人物、古代聖賢、佛道經事、怪異野獸等。他的這類題材的作品，都是精妙已極的藝術佳品。

程修己擁有很高的藝術天賦，溫憲在為他撰寫的《墓誌銘》中講了兩則故事，來形容程修己所作物象的生動性：“趙郡李弘慶有盛名，嘗有鬥鳴。擊其對方，傷首，異日公圖其勝者，而其對(方)因壞籠怒出，擊傷其畫，李撫掌大駭。昭獻嘗所幸犬，名盧兒，一旦有弊蓋之嘆，上命公圖其形，宮中畋犬見者皆俯伏。”

趙郡李弘慶喜歡鬥雞，一雞擊敗對方而勝。異日李弘慶請程修己畫《鬥雞圖》，將畫掛在一邊。恰巧那隻戰敗的鬥雞看到了，鬥雞破籠怒出，擊傷其畫，令李弘慶大為驚駭。文宗有一犬，甚愛之，命程修己為愛犬圖畫，宮中狗見了畫的狗，嚇得全都俯伏在地，不敢動彈。

程修己的《墓誌》是溫庭筠的兒子溫憲撰寫的。程修己為他畫過一幅《峽蝶圖》，內容是竹映杏花，有三蝶相從，“造物者不能爭其妙，於其際仍備盡法則，筆不妄下”。溫憲稱讚程修己畫花鳥蟲草，“自顧、陸以來，重絕獨出，唯公一人。”程修己在繪畫創作中的詩性才情超然獨得，他的水平非一般畫家可及。

程修己精於書畫鑑賞，眼光敏銳、見解獨到。程修己在集賢院九年期間，經常陪文宗“取內府法書名畫”，“日夕指擿利病”：“公嘗雲：‘周侈傷其峻，張鮮忝其澹，盡之其為韓乎’又曰：‘吳怪逸玄通，陳象似幽恚，楊若痿人強起（庭光），許若市中鬻食（琨）。’”程修己認為, 周昉圓潤豐腴，有傷峻秀；張萱絢麗華美而欠雅淡；吳道子遒縱怪逸，微妙玄通；陳閎幽恨憤懣之色； 楊庭光內在精氣不足卻虛張聲勢，猶如“痿人強起”； 許琨則有市井氣。程修己推崇韓幹，認為他的畫豐滿而不失峻秀，設色明麗又不失雅淡。

程修己草隸精絕，書有《章陵玉冊》和《懿安太后諡冊》，可見他在書法上也相當可觀。程修己摹古能力令人驚歎。衛國公李德裕重價購王羲之三帖，求程修己鑑定，公曰：“此修己紿彼而為，非真也。”並當場以水把紙打溼了，輕輕揭起，果然有“程”之姓字。為程修已謀利之為。集賢院直院官，是要為歷代法書做副本的，臨帖工夫和摹古能力當然超強。

程修己明經及第，書畫兼長，通經史，能辭章, 精鑑裁，是中晚唐修養最全面的藝術家。

程修己前後娶妻二房，長房葉氏，育有三子，伯子程進思，任郎州甘泉主簿；仲子程退思，畫學程修己，殆可亂真；叔子程再思，工篆籀。二房石氏，下育兩女；葉氏和石氏先故，程修己則於鹹通四年（863年）二月一日病逝於長安昭國坊私第。

盧秀輝有《嘆程修己》一首，詩云：

入伺文宗後，

已是暮鼓時。

不敢論民事，

君臣徒傷悲。

書畫擁入戶，

談古在幕帷。

文臣無聊時，

如婢畫蛾眉。

盧秀輝書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