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吟雪之詩者甚多,而吟雪不言雪者卻寥若晨星,通篇不見一個雪字者,那就是東坡先生的《雪詩八首》,可為出神入化、蓋世無雙了。
然,東坡先生的《雪詩》卻有著極富傳奇色彩的故事。
東坡先生一生命途多舛,卻樂觀豁達,敢“懟天懟地”,似乎永遠一副逍遙自在的樣子,但他心中卻一直“忌憚”一個人,他就是佛印。
佛印是出家人,他3歲會讀《論語》,5歲就能背3000首詩,從小就被稱為神童,在詩壇頗有名氣。
東坡先生被貶黃州後,一居數年。聽說金山寺有個和尚頗有才氣,便經常登門拜訪。為了試試佛印的實力,先生曾多次出聯,都被佛印巧妙對下。後來,二人彼此往來密切,情投意合,成為好友。兩人一起參禪,打坐,吟詩,對唱,很是投緣。飲酒吟詩之餘,還常常開玩笑。佛印老實,總被東坡先生欺負。
先生見佛印身材胖胖堆堆,就將佛印比作牛屎一堆,佛印卻笑道:“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見萬物皆是佛;心中是牛屎,所見皆化為牛屎。”吃虧的倒是東坡先生了。
一來二去,輸多了的東坡先生自感狼狽不堪,心中不快,就想找個機會好好在佛印面前顯露一下自己的真本事。一日,恰逢天降大雪,兩人又在寺中相遇,於是東坡先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便提議拼詩。
還沒等佛印答應,東坡先生便一口氣寫下了8首詠雪詩,詩名《雪詩八首》。這八首七言絕句,硬是沒用一個“雪”字。
佛印讀完這8首詩,只能當場認輸,就這樣,好歹讓東坡先生也贏了一次,據說後來東坡先生為此事得意了很長時間。
於是,我們讀到了東坡先生這組備受世人矚目的《雪詩八首》,品讀到了這組雪詩的奇妙與深邃。也從中感受到東坡先生那種身處逆境,卻從不消沉,歷經風雨,仍遺世獨立,保持樂觀、奮發向上的高貴品格。
又是一年冬雪飛,窗外,雪花漫舞,飄飄灑灑,屋內,點點詩情沁人心脾,倍感北方冬日的暖。
“試問靜中閒側耳,隔窗撩亂撲春蟲。”這是東坡先生《雪詩》第一首中之句,全詩為“石泉凍合竹無風,夜色沉沉萬境空。試問靜中閒側耳,隔窗撩亂撲春蟲。”
這一首寫的是雪夜之景。前兩句詩人選取了泉水和竹子兩個景物,泉水被凍住了,空氣凝結了,連竹林中也沒了風,突出了天氣的寒冷。後一句“夜色沉沉萬境空”,則將全詩帶入冷瑟孤寂的夜色中。
後兩句是全詩的妙筆。在萬籟寂靜中,詩人隔著窗戶都能聽到外面的雪聲。在這首詩中,詩人根本沒有看到雪,而是透過聽覺來感受,柔和的詩句略帶著沉鬱。
的確,寒冷的冬夜,恰逢下雪,窗外就會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是雨滴,是雨的精魂。晶瑩的、透明的雪漫天飛舞,街道上灑滿了雪,房屋上落滿了雪,整個大地變成了銀白色的世界。
踏雪尋景,別有一番韻味縈繞在心中。冬雪的歌是非常美妙,非常動聽的。落雪的聲音只有用心去品,才能體會得出。
東坡先生的《雪詩八首》,很久以前讀過,但具體內容卻已模糊不清,詩之內涵更是棄之甚遠。
“萬石千鈞積累成,未應忽此一毫輕。寒松瘦竹元清勁,昨夜分明聞折聲。”這是《雪詩》中的第八首,詩人將千鈞萬石與雪相比,石頭的千鈞之力是慢慢積累而成的,而雪輕飄飄的看似沒有一點重量,但這樣的雪落下來,卻連清勁的寒松和青竹也無法抵擋。
詩句看似簡單,卻寓含著一個道理,那就是在強調積累的重要性,千萬不要小看一片一片的小雪花,經過無數的累積,雪花也能壓斷松柏的樹枝。
這一首寫得剛勁有力。“昨夜分明聞折聲”是詩人的推測,他聽到竹子和松被折斷的聲音。接下來詩人預測收成因雪大而甚豐:“此為豐年報訊息,滿田何止萬黃金”。
民間自古就有“瑞雪兆豐年”之說。雪是春雨的姐妹,是大自然恩賜於人類的禮物,當冰雪除卻地下的蟲害,並化作雪水滋潤大地之後,無疑就給廣袤的土地打下了來年豐收的基礎,這是黎民百姓心中的期盼。
公元1075年,東坡先生在密州時,曾寫下一首《蝶戀花•密州上元》,其中有一句:“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不但寫出了密州氣候的寒冷,而且也讓人感覺到環境的空曠蒼涼。一句“昏昏雪意雲垂野”,表面上意象悽慘,卻寫出了詩人心中的期盼,那就是“瑞雪兆豐年”的喜悅之情。
公元1082冬,東坡先生被貶黃州時,與徐君猷過訪暢飲,待到天明,酒醉後的東坡先生醒來,依稀聽到屋外風聲大作,屋外一片銀裝世界。於是,寫下了《浣溪沙•萬頃風濤不記蘇》之詞:“萬頃風濤不記蘇。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詩人從雪兆豐年的想象中,聯想到麥千車的豐收之景象,同時為百姓能夠飽食感到慶幸。一句“但令人飽我愁無。”盡顯了詩人對國計民生的擔憂之情。
先生自遭貶謫流放後,他的足跡遍佈南北十餘個城市,是貶謫,更是漂泊,所到之處,始終秉持“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理念,與當地官員百姓和諧相處。雖然他的一系列政績得到了當地百姓的讚譽和朝廷的表彰,但讒言妄語不時攪拌其中。他那“一肚皮的不合時宜”在那時局動盪、黨爭激烈的年代,自然會遭人嫉恨中傷,先生卻坦然處之。堅守自我,絕不隨波逐流,絕不因惡勢力的打壓而改變自己的傲骨。
英才遭嫉古今同。先生的一生歷盡艱難困苦,卻滿懷著家國情懷,滿心的黎民百姓。如這晶瑩的雪花一樣,從不為進退成敗,生死榮辱所羈絆,以博大胸懷接納著塵世間的一切,無論被貶何處,都以仁愛之心為一方百姓謀幸福。他的仕途不得志,仍樂觀豁達,用堅定而自信的腳步,走出了讓人敬仰的生命高度。
這就是我們所熟知的東坡先生。任你悽風冷雨,任你料峭春寒,在他心中執持著一個良好的心態: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在挫折中修行,也是心靈的重塑。這,也是一種自我超越的精神。
沒有一個冬天不能逾越,沒有一個春天不會來臨。冬日的雪花是冬的信念,美麗而雅緻。它美在靜止,美在飛揚,無論是一路坎坷,還是飄泊四野,它都會穿庭過院,巧裝勻綴地豐盈春夢。無論路途多遙遠,都以一種灑脫的態度、曠達的心境,衝開一路荊棘,在踏寒中塑造千姿百態的韻律,且歌且詠且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