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我們的心,都是一座城
錢鍾書,在學術界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在文學、比較文學、文化批評等領域均有巨大成就;同時,在民間也享有大名,不過,那主要的就恐怕不是因為他的學術成就了,對我們大眾來說,《談藝錄》《管錐編》等著作實在就是一座“圍城”,令我們望“牆”興嘆的;讓我們津津樂道的是幾則軼事一本書。“幾則軼事”無非是錢鍾書與楊絳的美好愛情,“橫掃清華圖書館”的豪言,“放眼清華沒教授能當我的導師”的狂狷等等了,而“一本書”,就是《圍城》。就好像錢鍾書先生專門為想入他的“城”的人用這本書開了一個小門似的。
《圍城》於1947年首次出版,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風格獨特的諷刺小說,主要寫抗戰初期知識分子的群相,被譽為“新儒林外史”。特別是書中一句“婚姻是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擊中了無數男女的心,一時廣為傳頌,遂使《圍城》成了婚姻形態的代名詞。
不過,它的意義並不止於此,藉由愛情、婚姻,在錢先生那“辛辣而不失溫情”的諷刺性展現中,我們也窺見了豐富的人性。
從個人的閱讀體驗講,《圍城》有非常多的細節值得琢磨,特別是一些飽含人生智慧的話語已經隨著時間的積澱成為經典,也懸在了我們自己的“生活圍城”裡。
01關於流言流言這東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蘊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惡意,比流產更能讓人心力憔悴。
也許每個人都被流言侵擾過,無非是有大有小,造成後果有重有輕,尤其是在我們現在這樣的“人人都是自媒體”的時代,流言的傳播速度要是“比流星還快”,並且留下的印痕肯定是比流星的尾巴留得更長久的。
當然,這“快”裡,除了媒介的作用,更多還是“人心”的作用。對流言,人們似乎天生地充滿異樣的熱情。因為人們對別人的生活總是充滿了好奇。我倒並不覺得這種好奇就一定是陰暗的;它其實就跟“生活在別處”一樣,別人的生活與外面的世界,總是構成誘惑一個人的風景。正如詩人鄭愁予的《錯誤》所寫的那樣: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越是幽深如城,越是“窗扉緊掩”,就越是激發好奇,就越想爬上別人生活的“城頭”看一看,看而不得,就越是產生聯想,就越是離事實越遠……
於是,即便不見得有特別的惡意,結果也是惡的。
有句古話說“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流言之為流言,在於誰都可以說,誰都可以添枝加葉,並且最關鍵的是“無須核實”兼“沒法解釋”。
劉震雲小說《一句頂萬句》裡寫到的“噴空”,正是這般模樣。
“流言”跟“謠言”是有區別的,流言是可能是真的,謠言則一般是假的。但是它們共同的地方是都“無須核實”,而每個人都傳得熱情高漲,添油加醋,理直氣壯,甚至到後來都忘了源頭是什麼。同時,我們也能感受到被流言裹挾著的人的“沒法解釋”的憤怒、無奈或無助。
你說“清者自清”嗎?那你就這樣自我安慰吧。
這種情形,我們幾乎每天都能在網上看到,就不舉例了吧。
02關於秘密要人知道自己有個秘密,而不讓人知道是個什麼秘密,等他們問,要他們猜,這是人性的虛榮。
這在我們每個人身上恐怕都或多或少存在。
其實還是出於對別人生活的一種“獵奇”心理,希望在別人生活的“城牆”上挖個小洞窺探窺探;擁有“秘密”的人和想聽“秘密”的人,都是。
有個成語“奇貨可居”,這秘密就是奇貨,必須讓別人知道我有,但是又不讓看,滿足於那種吊著胃口不予滿足的感覺 。
之所以這樣,或許一方面是讓人感覺他是掌握了我們常人看不到聽不到的有關別人“生活圍城”裡的“獨家新聞”似的,對他的能力、資源深表羨慕嫉妒恨,另一方面卻又是因為“秘密”一說出來,就失去了那種神秘感了。
更何況,有些秘密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畢竟“太陽底下無新事”嘛。
我們完全可以判斷,四處叫賣“圍城”秘密的,大多是“標題黨”,唱的是“空城計”。
所以,當有人神秘兮兮地跟你說“我有一個秘密,你要不要聽”的時候,其實沒必要那麼好奇,如果真的是秘密,那就聽不到;如果是“公開的秘密”,那就聽了也沒什麼意義。
所以還是直接回答說“隨便你”吧。當然,如果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那也不妨逗逗他吧。
03關於夢想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站在城外的人想衝進去,婚姻也罷、事業也罷,人生的慾望大都如此。
讀《圍城》,終究逃不過這一句。
不錯,人生就是這樣。不管是愛情,還是其他,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講到愛情,《天龍八部》裡段譽得到了王語嫣,“神仙姐姐”一時就失去了成色;大金六王爺完顏洪烈一直深愛包惜弱,因為她一直在想念楊鐵心;靖哥哥是一生深愛蓉兒的,但我們又差不多一致同意他們的愛情太純太遙遠。
如果你說愛情與婚姻不一樣,那我們看看《笑傲江湖》令狐沖在新婚之夜的思考就明白了:
突然之間,心中響起了《笑傲江湖》的曲調,忽想:“我奏這曲子,要高便高,要低便低,只有自己一個人奏琴,才可自由自在,然如和盈盈合奏,便須依照譜子奏曲,不能任意放縱,她高我也高,她低我也低,這才說得上和諧合拍。
令狐沖劍法上的悟性極高,對人生的悟性也挺高,他的確像找到對手的破綻一樣,找到了生活的“破綻”。不過,對手的破綻,他可以一劍擊中,解決對手;對生活的破綻,他卻只能以“有為境界”解決自己了。
其他諸如學業、事業,莫不如此。永遠不自由,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永遠都想到自己不在的地方去瞧瞧。“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幾年前那有名的辭職信,引發了多少膜拜,如今也有不少人在探詢那勇敢者“去看世界”的結果。
我倒並不關心看得怎樣了,因為我覺得世界總歸是平凡的,所有的詩意都得拉開了距離才能產生,“詩和遠方”的美只因為它們對我們的日常生活來說有著審美和時空的距離。
所以,也許對我們普通人來說,最恰當的方式還是,偶爾出去看看,但不忘回來守著自己的生活。
讀《圍城》一遍,只覺滿眼諷刺與嘲弄,頗類於消解神聖與崇高,難免會覺得生活灰色;再讀一遍,又會發現嘲弄底下是悲憫。因為說到底,人總歸是充滿缺陷和悖論的,就像竇唯那一首《高階動物》唱的:
矛盾 虛偽 貪婪 欺騙 幻想 疑惑 簡單 善變 好強 無奈 孤獨 脆弱……
這本就是人生的“平凡”的構成,只要我們對人生有所省察,即便深感“一地雞毛”,也仍能夠從一地雞毛間找到一個立錐之地,或者,在尋找立錐之地間得到西西弗斯式“無望而望”的自我肯定。
——人生,還是值得一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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