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西岸,南北向赫然橫亙著一道黃土塬,長約六十里、高約百米巍巍聳立,古人謂之朝坂、荊山、強梁原,今人更熟悉的稱呼是華原山、黃河老崖。
“朝坂”一詞最早出現於東漢班固編著的《漢書》,其上記載:朝坂,華原,山以朝日光射,層崖岸煙萬狀。西魏之名朝邑縣者,實取諸此,乃朝夕之義,非朝庭之謂。寫意的概念是:旭日東昇,照在黃河西岸臺原上一片金黃、光燦奪目,這片廣大的區域便謂之“朝邑”。這裡透露出三重資訊,一者朝坂即華原山、同一個地理概念;二者朝坂的“朝”此處讀作“zhao”,是朝陽、朝夕的意思;三者西魏大統六年(540)設縣時,因地處朝坂命名朝邑。朝邑縣城最早在朝坂原上,後來有個陰陽先生對時任知縣說:“城位居高地而東面低下,這種佈局對您不利。”後來他的話有了一點應驗,知縣即斷然將縣城遷建於原下。朝坂居崗臨河,鳳鳴朝陽、沐露梳風,是一片絕佳的風水寶地,南起紫陽北到金水,山嶽河瀆鋪展開醉美畫卷,可謂載譽輝煌、盡顯風流。朝坂南段呈“游龍戲鳳”狀,龍頭在北寨子、龍尾在紫陽(別名龍尾),鳳頭在連家(鑾駕莊)、鳳尾在醍醐,龍飛鳳舞之勢煞是形神兼備。飛龍翔空,滿身盡是“金鱗”,唐金龍高塔、宋岱祠岑樓、清豐圖義倉璀璨奪目,北周長春宮猶如明珠鑲嵌在龍首最為耀眼。金鳳徘徊,浸潤大河(黃河)大澤(鹽池窪)之靈氣秀氣,風姿綽約含祥吐瑞,明正統年間上演的英宗迎娶田貴妃“龍鳳呈祥”大戲便是最好例證。朝坂中段乃歷史文化厚重所在,三千年前先秦時期,晉國在朝坂原畔建起輔氏城(今安仁小坡),東臨刀剁斧砍的百丈老崖,西南北三面築寬三米、高八米的城牆,西門“古輔氏城”、南門“望南嶽”、北門“拱北斗”,蔚為對抗強秦的鋼鐵壁壘。公元前594年,秦桓公突破洛河國界伐晉,輔氏一戰鎩羽而歸,倒是留下了結草報恩的千古傳奇。朝坂北段地勢甚為凸顯,高聳的山崖、綿延的山嶺,一派包容天下的雄渾氣象,那陡峭的山壁如刀削般峻直,氣吞山河的傲骨足以讓仁人志士臣服。難怪唐代大詩人王之渙登對岸鸛雀樓極目西望,慨然間便有了“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的名句,只是這個朝坂之“山”不為更多的人熟識罷了。至於伏羲築高臺“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演八卦,古帝“陰康氏”治於朝坂“教民制舞”,夏槐建河水祠以國家之名公祭黃河水神,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莫不禮致朝坂,都足以體現朝坂造就自然與人文和諧共生的博大內涵。
朝坂黃土陵高故又稱強梁原,且因出產灌木荊條而得名荊山。荊山有大名,“名”在兩件中華文明史上極具影響力的大事,一是黃帝鑄鼎,一是大禹治水。《史記·封禪書》載,黃帝作寶鼎三,象天地人。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黃帝採首山(中條山)銅,鑄鼎於荊山下。我國有十多個荊山,黃帝鑄鼎的荊山到底在哪裡?史書是這樣記載的:“導岍及岐,至於荊山,逾於河”《尚書·禹貢》。“荊山在南,下有強梁原,洛水東南入渭”《史記·夏》。“荊山在馮翊褢(懷)德縣”《水經注》。“渭水之北、沙苑之南即(西漢)褢德縣故城也”《朝邑縣誌》。綜合諸多史料資訊分析,黃帝鑄鼎當在時為天下中心的雍州(古馮翊)褢德縣荊山,當鄰近首山和黃河,當與大禹治水有關。由此判斷,將黃帝鑄鼎之荊山定為與首山僅一河之隔的朝坂,即強梁原、華原山,既與《尚書·禹貢》“逾河”之文相符合,也與班固“洛水東南入渭”之語相一致。更為重要的是,黃帝只有在此鑄鼎,才符合就近採用首山優質銅礦和就地取用黃河之水的地理便利條件。清代史學家王鳴盛一句道清:“強梁原為荊山之麓,名朝坂,一名華原山,在朝邑縣,西繞縣西北而東以絕於河也,故曰至於荊山,逾於河。史實正也如此,西漢褢德與朝坂俱在朝邑縣境,強梁原是荊山的北麓,也就是說朝坂、荊山與強梁原是三位一體的。有了黃帝鑄鼎的成功經驗,大禹(相傳為黃帝玄孫)才得以在荊山實現了再次鑄鼎。《括地誌》雲:“雍州荊山,即黃帝及禹鑄鼎地也”一追定音!荊山貴為中華人文發詳地,據傳商朝末期,生活在荊山的荊楚部落追隨周武王伐商立功受封,後隨著歷史潮流的變遷、自然環境的變化、繁衍生息的需求,一路逐水而居,翻山越嶺遷居於鄱陽湖兩岸,始立楚國即為荊楚人先祖。史前先民選擇荊山繁衍生息完全符合“臨近於河流湖泊”的普遍規律,他們居於荊山之上,可以避免夏秋季節因河水暴漲而被淹,眼跟前的三河水既供人畜飲用,又為捕魚的好場所。河谷是天然狩獵場所,因而他們基本生活來源是有保障的。遙想當年先民搖著小船往來於渭洛水域、黃河兩岸,捕魚為生、採礦鑄鼎,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朝坂、荊山與強梁原,本屬物質世界中的自然存在,只因受到太多的人文關懷,便似屹立千年的“中華之根”,偉岸中體現出內斂不張揚、深沉有內涵的“中國性格”,以其文化融合性、精神凝聚力譽為中華文化與自然雙重遺產。
作者簡介:王小民,1971年生,大荔縣人,渭南市作協會員,渭南市政協文史委特聘委員。出版有《同州風情》《大美大荔》《小民看大荔》等13部文史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