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看韓愈的時候,第一眼望見的,往往是他赫赫揚揚的文名。我們素來有“文如其人”的說法,韓愈的文章太耀眼了,足以遮擋住進一步探究的視線,讓後人在那些大塊文章中迷路。
但是,文章是寫給別人看的,韓愈本人卻不一定是那些雄文堆積出來的樣子,他也有並不廣為人知的一面。
韓愈簡介韓愈(768—824)唐代文學家、哲學家。字退之。河南河陽(今河南孟州)人。郡望昌黎,故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諡號“文”,又稱韓文公。3歲喪父,由兄嫂撫養成人。德宗貞元八年(792)登進士第,任節度推官,其後任監察御史、陽山令等職。憲宗即位,為國子博士。後又歷官至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二年(817),從裴度征討淮西吳元濟叛亂有功,升任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19),憲宗迎佛骨入大內,他上表力諫,為此被貶為潮州刺史。移袁州。不久回朝,歷官國子祭酒、吏部侍郎等顯職。 卒於長安。
韓愈在政治上力主加強統一,反對藩鎮割據。思想上尊儒排佛,以孔孟道統的繼承者自居。他反對六朝以來的駢偶文風,大力提倡古文,和柳宗元共同領導了中唐古文運動。韓愈是唐代著名散文家。蘇軾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潮州韓文公廟碑》)。
無膽下山,在華山頂上號啕大哭
西嶽華山素以險峻著稱,所謂自古華山一條路。韓愈對華山的險拔心存好奇,和朋友一起登山覽勝。爬上華山絕頂之後,大概是因為俗語說的“上山容易下山難”吧,韓愈回望來路,居然沒有膽子再走下去。絕望之餘,幾十歲的大老爺們兒居然在華山上放聲大哭起來。
華山之險固然古來就令人生畏,然而爬華山爬得號啕大哭的,千古來只聽說有韓愈一人。當時還沒有恐高症一說,或許韓愈就是有這貴恙,否則縱然文章妙筆生花、氣象萬千,作為一個男人也實在說不過去。後來韓愈使出文人最後的能耐,寫了一封信託人帶下去,華陰縣令接信後派人上山,不知怎麼連抬帶扛,才把韓愈弄下山。至今華山的蒼龍嶺還有個“韓退之投書處”,這段笑話倒成就了華山一景。
後世韓愈的“粉絲”當然有為韓愈在華山丟醜辯解的,但從韓愈行事看,沒膽色好像是他的一貫風格,這種辯解的意義也就有限得很了。
韓愈早年曾經立下撰寫史書的志向,用他自己的話說是“誅奸諛於既死,發潛德之幽光”,和他素來的行文派頭一樣正氣凜然、文辭暢達,總之是為了誅奸揚善。等他真的當了史館修撰之後,韓愈卻光拿工資不幹活了。
可能韓愈吊兒郎當的名聲傳了出去,不少人都知道了,一名姓劉的秀才為此寫信給韓愈,請他務必恪盡職守。這把韓愈文人耍筆桿子的勁頭又勾起來了,不但不自我反省,反而引經據典寫了一大篇歪理作為回覆,給自己開脫。
韓愈說,古來秉筆直書的史家沒一個有好下場,而且歷史的真實是無法真正瞭解的,史館裡還有其他同事,我韓某人不幹,反正活也還會有人幹。
看了韓愈的回答,就會懷疑真理是不是真能越辯越明。韓愈的好朋友、同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聽說了這件事,估計被氣得半死,忍不住撰文反駁韓愈,甚至說既然這樣,那你老兄就也別佔著茅坑不拉屎了,該幹嗎幹嗎去。
歷史學家范文瀾先生在談到無史膽和史責時,特意舉了韓愈的這個例子。只是韓愈不止沒有史膽,他連下華山的膽子都沒有。
吹捧太監,卻又自稱與閹黨為敵
就任史官前後,韓愈的態度有過數次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有點讓人摸不到頭腦。
韓愈早年不得意的時候,曾經四處寫文章給達官貴人,圖謀鑽營個差使乾乾。這在唐朝算是社會風氣,沒什麼可多指責的。不過韓愈玩得要比別人過火一些。
京兆尹李實當時深得皇帝寵信,權力很大,韓愈在給李實的信上吹噓說,像李實這樣赤心為國的人當世只此一人,即便李實是千百年前的古人,自己也仰慕得很,何況就在眼前云云,馬屁拍得十足。
就是這個李實,出任京兆尹前在山東為官時,就有剋扣士兵軍餉的劣跡。關中旱飢,李實不顧民情,依舊橫徵暴斂。有戲子演戲陳述災民的艱苦,被李實誣陷,活活打死。這些事情,韓愈當然都知道,但並不妨礙他把李實吹成當世第一人。
後來李實因為腐敗被拿下,韓愈立馬調轉槍口,在他編寫的史錄裡揭發李實禍國殃民。這樣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似乎韓愈自己都不把自己寫的文章當回事。
類似大耍兩面派的事情,在韓愈身上都不算稀奇。他在給尚書的信上說,自己向來是和閹黨為敵的,也一向反對太監出任軍隊監軍。可是一轉身,韓愈就寫詩吹捧掌權太監俱文珍,說俱文珍一擔任監軍,立刻干戈平定,天下太平,為國家分憂。
可能對韓愈來說,文章就是達到目的的工具,因此怎麼寫怎麼說,全看目的是什麼。只是這麼一來,韓愈在原則性上未免就差了點勁。他給人家寫墓誌就是這種路數。
韓愈文名日盛,不少有錢人來找他給先人寫墓誌。韓愈寫墓誌的稿費很高,但因為是收費專案,怎麼寫就完全得聽客戶的了,吹牛拍馬理所當然。這類似今天的軟性廣告,看著像客觀事實,實際上是收了錢的包裝精美點的胡說八道。
根據韓愈自己的賬本,他有一次寫一篇墓誌收費是“絹五百匹”,以行情換算,相當於400貫錢,而韓愈一個月的薪水只有25貫。韓愈一輩子中寫了大量墓誌,簡直是一個墓誌行當的專業廣告公司,做官倒像是副業。
死於嗑藥,死前還在教人別嗑藥
韓愈乾的最沒譜的勾當,大概就是著名的趕鱷魚事件了。韓愈被貶謫到潮州的時候,那裡正是當地鱷魚的定點食堂,老百姓為此擔驚受怕。韓愈的辦法是典型的文人辦法,他寫了《祭鱷魚文》命令鱷魚滾蛋,捎帶著往河裡扔了一豬一羊,意思了一下。
更離譜的傳說是,第二天鱷魚果然乖乖開路,從此潮州再無鱷魚為害。這麼懂事的鱷魚,多半是哪個無聊文人杜撰出來的,真把文章當千古大事了。實際情況是,在韓愈這篇大作發表20年後,宰相李德裕被貶官到潮州,看見鱷魚仍舊在老地方聚餐。
韓愈那麼擅長見風使舵,腦子肯定沒有毛病,估摸著自己也不會相信作文能夠趕跑鱷魚。他那麼鼓搗的時候在想什麼,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裝神弄鬼大約是韓愈常玩的手法,他雖然在文章裡排斥鬼神之說,但看他的做法,好像又是說說而已。
韓愈曾經對人吹噓說,小時候夢見有人逼著自己吞下一卷丹篆,旁邊還有人看著在笑,醒來後從此文章大進。後來認識了詩人孟郊,發現就是當初在夢中笑的人。這麼神神叨叨的故事,不像是不信鬼神的人嘴裡講出來的。
其實韓愈和當時很多人一樣,是相通道家修煉學說的,而且在方法上很有創意。他晚年養了一群公雞,在給公雞的飼料裡拌上道家修煉常用的硫磺,喂到1000天以後,韓愈就吃公雞。這樣的公雞,韓愈每隔一天要吃一隻,生活也夠腐敗的。
這麼費勁的吃公雞辦法,當然不只是為了吃雞,韓愈相信這是有效的長生之道。除此之外,他大概還學習了一些直接服食丹藥的招數,因為他最後就是因為服丹藥而死。
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韓愈死的那一年,他在給人寫的墓誌上還說,服食丹藥殺人無數,世人還是迷惑於此,實在是糊塗。也許這樣的錯綜矛盾,正是韓愈的典型做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