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59篇

貫休（832年－912年），俗姓姜，字德隱，浙江蘭溪人。唐末五代時期前蜀畫僧、詩僧。

貫休七歲在和安寺出家，日讀經書千字，過目不忘，深得寺主喜歡。貫休生活的時代，是亂世。唐朝安史之亂後，朝廷開始對藩鎮姑息，河北陷入了藩鎮割據。德宗曾經意圖削藩，結果處理不當，又釀成大亂，最後只好下罪己詔，與叛鎮妥協。唐憲宗削藩取得進展，稱元和中興也是曇花一現，迴光返照。唐憲宗死後，河北三鎮復叛，三鎮事實上已經獨立。而黃巢起義一把大火，擾動了全國形勢，藩鎮割據已成常態，出現了很多新興的軍閥，勢力較大者如朱溫，李克用。河北三鎮搖擺於朱李之間，最終成為附庸。朱溫與李克用的爭鬥稱為梁晉爭衡，朱溫擊敗了李克用，控制了唐昭宗，後來，朱溫派蔣玄暉等人刺殺昭宗，立哀帝。907年，朱溫代唐建梁，唐朝滅亡。

貫休在這樣的背景下，雲遊四方，日子自是不好過的。貫休先至豫章（今江西南昌）傳《法華經》、《大乘起信論》，“皆精奧義，講訓且勤”，為郡太守王慥所欽重。王慥離職後，新任太守為蔣瓌，蔣瓌開洗懺戒壇，請貫休為監壇。

昭宗年間，鎮海節度使（治所在杭州）錢鏐，因在董昌浙江稱帝時，受命征討有功，地盤擴大被升任鎮海鎮東等軍節度使，加銜“檢校太尉兼中書令”。當時，貫休住在杭州靈隱寺，聽說錢鏐遷升，前往祝賀，投詩《獻錢尚父》：

貴極身來不自由，

幾年勤苦蹈林丘。

滿堂花醉三千客，

一劍霜寒十四州。

萊子衣裳宮錦窄，

謝公篇詠綺霞羞。

他年名上凌煙閣，

豈羨當時萬戶侯。

這是貫休為錢鏐歌功頌德，討好錢鏐的詩。錢鏐在唐末跟隨董昌保護鄉里，抵禦亂軍，累遷至鎮海軍節度使，後因董昌叛唐稱帝，受詔討平董昌，錢鏐再加鎮東軍節度使。他逐漸佔據以杭州為首的兩浙十三州出受昭宗之命，經過幾年戎馬倥傯的艱苦征戰，終於平定叛亂，功勳榮譽一起湧來，武力威震四方。統轄十四個州郡，文臣武將，才子名流，高朋滿座，吟詩作賦，文采斐然。

錢鏐見詩喜笑顏開，連連稱讚，吩咐左右傳話：“把‘十四州’，改為‘四十州’，即請和尚相見。”貫休聽了，如何肯再低頭？他是個硬脖子、急性子，對傳話的說：“州亦難添，詩亦難改。我孤雲野鶴，哪一片天不可已飛。”貫休對錢鏐傲慢待客的態度極其反感，又不滿於錢鏐日益膨脹的政治野心。當天，他裹了衣缽，拂袖而起，離開靈隱寺投蜀入川去了。

貫休離開越州後，到達荊州。荊南節度使成汭對貫休還算客氣，安置他在龍興寺居住。過了一段時間後，逐漸疏遠冷淡了。成汭過生日時，獻詩祝壽者百餘人，貫休也在其中。因為獻詩的人多，成汭便委託幕僚鄭準對獻詩做個品評。鄭準本就嫉妒貫休，把他的詩評了個第三。貫休很是生氣，認為是對他的羞辱。貫休除了作詩，還長於書畫。成汭也好書，故向貫休請教書法，貫休因獻詩受辱，還在氣中，便說“此事須登壇可授，安得草草而言！”成汭聽後也很火，成汭身邊一些人也乘機說壞話，於是乎貫休又被驅逐出江陵，解送公安縣(荊州屬縣)安置。

貫休的弟子們見成汭如此對待貫休，勸他離開荊州，西行入蜀，於是，貫休便又到了四川。到四川后，貫休向前蜀主王建獻了一詩《陳情獻蜀皇帝》：

河北江東處處災，

唯聞全蜀少塵埃。

一瓶一缽垂垂老，

萬水千山得得來。

秦苑幽棲多勝景，

巴歈陳貢愧非才。

自慚林藪龍鍾者，

亦得來登郭隗臺。

天覆三年（903年），王建被唐昭宗封為蜀王，成為當時最大的割據勢力。王建為鞏固他在四川的統治，正廣延四方英才。見貫休來蜀，甚為高興。貫休在蜀，先住在東禪寺，後移住新建的龍華道場。

天覆七年（907年），唐朝滅亡，王建因不服後梁而自立為帝，國號大蜀，王建在位時期，勵精圖治，注重農桑，興修水利，擴張疆土，實行“與民休息”的政策，蜀中得以大治。王建對貫休十分敬重，頻加賞賜，並加以“龍樓待詔”、“明因辨果功德大師”、“翔麟殿引駕、內供奉”、“經律論道門選練教授”、“三教玄逸大師”、“守兩川僧 大師”、“賜紫大沙門”、“禪月大師”等一系列殊榮稱號，並獲“食邑三千戶”的政治地位。貫休獻王建詩中有“一瓶一缽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來”，也人戲稱他為“得得來和尚”。

蜀王曾經宣召貫休進宮，對他的詩書畫非常讚賞。在宮中供養了一個月後，分配他到翰林院。翰林學士歐陽炯也十分欣賞貫休和尚，寫了一首《貫休應夢羅漢畫歌》詩贈送給他，詩曰：

西嶽高僧名貫休，孤情峭拔凌清秋。天教水墨畫羅漢，魁岸古容生筆頭。時捐大絹泥高壁，閉日焚香坐禪室。或然夢裡見真儀，脫雲袈裟點神筆。高抬節腕當空擲，窸窣毫端任狂逸。逡巡便是兩三軀，不似畫工虛費日。怪石安排嵌復枯。真僧列坐連跏跌。形如瘦鶴精神健，頂似伏犀頭骨粗。倚松根，傍巖縫，曲錄腰身長欲動。看經弟子擬聞聲，瞌睡山童疑有夢。不知夏臘幾多年，一手搘頤偏袒肩。口開或若供人語，身定復疑初坐禪。案有臥象低垂鼻，岸畔戲猿斜展臂。芭蕉花裡刷輕紅。苔蘚紋中暈深翠。硬筇杖，矮松床，雪色眉毛一寸長。繩開梵夾兩三片，線補納衣千萬行。林間亂葉紛紛墮，一印殘香斷煙火。皮穿木屐不曾拖。筍織蒲團鎮長坐。休公休公，逸藝無人加，

聲譽喧喧遍海涯。五七字句一千首，大小篆書三十家。唐朝歷歷多名士，蕭子云兼吳道子。苦將書畫比休公，只恐當時浪生死。

休公休公，始自江南來入秦。

於今到蜀無交親。詩名畫手皆奇絕，覷你凡人爭是人。瓦棺寺裡維摩詰，舍衛城中辟支佛。若將此畫比量看，總在人間為第一。

乾化二年（912），貫休終於居所，世壽八十一歲。貫休圓寂後，其老友齊已禪師作了一首《荊門寄題禪月大師影堂》的詩，道盡他的生平志事：

澤國聞師泥日後，

蜀王全禮葬餘灰。

白蓮塔伺青泉鎖，

禪月堂臨錦水開。

西嶽千篇傳古律，

南宗一卷印靈臺。

不堪只屐還西去，

蔥嶺如今無使回。

貫休能詩，有《禪月集》存世，同時也是畫家和書法家。貫休是著名的詩僧，在文學史上久負成名，他的詩歌繼承了聶夷中一派的傳統，與賈島、齊已等只歌詠山水與空苦生活的詩風大異其趣。他愛憎分明，關心人民疾苦，痛恨貪官汙吏，特別是他的諷刺詩備受世人的推崇。他的《酷吏詞》，憤怒譴責了貪官汙吏欺壓百姓的暴行。霰雨灂灂，風吼如劚。

有叟有叟，暮投我宿。

吁嘆自語，雲太守酷。

如何如何，掠脂斡肉。

吳姬唱一曲，等閒破紅束。

韓娥唱一曲，錦段鮮照屋。

寧知一曲兩曲歌，

曾使千人萬人哭。

不惟哭，亦白其頭，飢其族。

所以祥風不來，和氣不復。

蝗乎蠈乎，東西南北。

他又有不畏權勢的傲骨。

貫休一方外之人，秉承悲憤蒼涼之心，寫成清新俊逸之詩，“忽而虎嘯，忽而鸞吟，忽而夷猶清曠，神鋒四出，又如千金駿足，飛騰飄瞥”令人奇於他的慷慨激昂。

貫休在書法上也頗有造詣，他的草書時人都比諸懷素，他又工篆隸。人稱為“姜體”（貫休俗姓姜）。他的《觀懷素草書歌》一詩，不僅生動地描述了懷素寫字時的癲狂情態，還較全面地分析了懷素草書的運筆、結構和佈局等特點，是一篇藝術化了的書論，可以看出貫休對狂草的深厚修養和功力。當時人將他的草書與懷素、辯光、高閒、亞棲等相媲美。

他能詩善書，又擅繪畫，尤其是所畫羅漢。據《宣和畫譜》記載：“狀貌古野， 殊不類世間所傳，豐頤蹙額，深目大鼻，或巨顙搞項，黝然若夷獠異類，見者莫不駭矚。”在中國繪畫史上，有著很高的聲譽。他的水墨羅漢十分重視羅漢精神面貌的刻畫，線描勾勒技法已然達到了傳神寫照的高度，在這點上貫休繼承了閻立本。宋人黃休復的《益州名畫錄》說：“畫羅漢十六幀，龐眉大目者、朵牙頤隆鼻者、倚松石者、坐山水者，胡貌梵相，曲盡其能。或問之，答雲：‘休自夢中所睹爾。’”

貫休自己時常說："我是在夢中見到了這些神佛，醒來後將他們畫出來的，也可以稱他們為'應夢羅漢'吧。"他的弟子曇域、曇弗等人，將這些畫秘密地收藏起來，以便流傳。貫休的羅漢圖世代寶之，歷經千年，一直有人在尋找，上至皇帝王公、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無不追逐之。

盧秀輝有《贊貫休》一首，詩曰：

家本在蘭溪，

拒卻塵外霓。

一心求入定，

詩狂獨自題。

狀貌古野少，

草書尊此翁。

常作神鋒歌，

不肯論色空。

盧秀輝書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