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林賢治在《左右說丁玲》一文中有很妙的話:
“丁玲是一個具有巨大的文學才能而為政治所吞噬的作家,一個未及完成卻因意外打擊而幾近碎裂的作家,一個忠實於文學事業併為之苦苦掙扎奮鬥的作家。……丁玲就是一座大山,一條大河,一道悲壯的風景,足以裝點輝耀一部中國現代文學史。”
丁玲早年因一部《莎菲女士的日記》一舉成名,人們為這個思想前衛、充滿靈氣的女作家的才能所折服,丁玲本人也曾無不得意地說:“我一出臺就是掛頭牌。”;此後歷經動盪,丁玲於1948年再出大作——《太陽照在桑乾河上》,這是一部政治色彩濃厚的小說,已經看不出作家往日的靈氣,彷彿其已被苦難的烈焰所蒸發殆盡。
在那個年代,這樣豐富的情史是其他女人們不能想象的。
丁玲與第一任丈夫胡也頻
胡也頻被國民黨殺害後,陷入孤苦境地的丁玲與馮雪峰接觸後又舊情復燃,但當時馮雪峰已為人夫為人父,因此二人只有剋制著感情,保持理性的距離。
馮達是個什麼樣的人?丁玲老友沈從文是這樣描述的:
“那翻譯恰好是有著一個女性型範的青年,臉色白皙,衣帽整潔,……不愛放口說話。辦事時見得大有條理,愛人時則顯得忠厚無二。”
馮達與丁玲
馮達不同於胡也頻的熱烈,也沒有馮雪峰的才華,但他特別溫柔體貼。在隨史沫特萊採訪丁玲,並瞭解其性格、才華與遭遇後,他被她吸引了。
於是“只要有可能就非來纏住丁玲不可”,他常常去看丁玲,陪她散步、訪友、購物,不時還講一些國際國內的紅色新聞給丁玲聽。看見丁玲在寫文章,他就走了;看見丁玲肚子餓,就買一些菜、麵包去給丁玲做飯吃。
正是這樣一個“沒有熱,沒有光”“沒有傲氣,也不自卑”的陌生男人,突然走進了她的生活,默默地為她付出,丁玲覺得很踏實——儘管他對自己沒有吸引力,但卻是一個“理想的愛人”。
於是在胡也頻去世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丁玲與馮達同居了。
丁玲與母親,攝於1923年的湖南常德
她在1932年與來上海看她的沈從文說起過她與馮達的同居狀態:“同住公寓一樣,各人每天有各人的事務,把時間安排到自己那份工作上去,晚上在一處。我們都異常客氣,同朋友一樣。”
但是沈從文為他們的狀態表示擔心,尤其是對於馮達這個人,有說不清的感覺,他在《記丁玲》一文中說:“一見了他(馮達)我就有點疑心。彷彿這人臉就白得使人疑惑。……臉那麼白,如何能革命?照我的經驗看來,這種人是不宜於革命的。”(沈在寫這些的時候還不知道丁玲被捕)
沈從文以作家特有的敏銳眼光和直覺察覺到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丁玲於1933年5月14日被國民黨特務綁架,並在之後三年的時間裡,消失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之後據丁玲回憶,是馮達供出了他們的地址,並帶著特務前來的。
沈從文
那天兩人分別出門,馮達說是去看望兩位同志,而丁玲是去參加一個文藝團體的會議。馮達說頭一天晚上,就懷疑有特務跟蹤他,所以他與丁玲約好今天中午12點必須歸來,如果任何一方沒按時到達,另一方就趕緊撤離,並設法通知組織和有關同志。
於是當天11點半,丁玲按約定提前回到了住所,但馮達一直未歸。她於是急忙收拾東西打算出門,正在那時,潘梓年來了。他在得知情況後,表現得很鎮定,於是耽誤了丁玲的及時撤離。
過了一陣,三個陌生人突然擠進家門,馮達也在其中,他看見丁玲和潘梓年後猛然一驚,然後低下了頭,丁玲對馮達與特務的一起出現,不能不感到疑惑和震驚。她瞪著馮達,對方則呆若木雞。
潘梓年
丁玲和潘梓年被帶走了。第二天,她和馮達一起,被送上火車,前往南京,開始了他們三年的“囚居”生活。
在獄中,國民黨曾給了丁玲懷柔政策——給予她必要的生活條件,但限制其人身自由。當丁玲知道自己要同馮達監禁在一起時,她一再拒絕,並要求與之分開。她用惡毒的語言刺激他、咒罵他。
那丁玲之後為何就輕易原諒了馮達,且在囚居期間再度與之同居,併產下女兒蔣祖慧?且她在晚年所寫的回憶錄《魍魎世界——南京囚居回憶》中講到自己與馮達的五年同居生活時,為何也沒有絲毫輕慢之言,只是說他身體較差,性格軟弱?
首先,丁玲相信馮達並非如外界所說,是故意帶著特務來抓她的。
在回憶錄中,丁玲說馮達到家時已經下午一點,“他盤算已經超過了我們約定的歸家時間,我一定早已離家走避,而且家裡任何可疑的東西都沒有,不會出事,所以說出了住家的地址。”
其次,馮達曾“拯救”過她,且在獄中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無微不至。
在失去胡也頻那段孤苦無助的日子裡,馮達如春風般走進丁玲的生活,給了她莫大的安慰與溫暖。這點讓丁玲無比珍惜。
後來在獄中時,馮達不但在丁玲面前懊悔、自責不已,還總是傾盡全力地幫助她逃跑:半夜,幫她翻窗;忍著淚看她上吊自殺;給她出主意,藉口“回家養母”欺騙敵人等等。這一系列的行為感動了丁玲。
老年馮達
三年後,特務逐漸放鬆了對丁玲的監視,於是她以前往上海看病為由逃了出去。她臨走前,將身邊的錢全部留給了已病倒兩年的馮達,並讓其趕緊回廣州老家。
丁玲輾轉陝北後,馮達回到了廣州。其後,又去了重慶,並與一名叫鄭慧的廣東姑娘結婚,育有二女。解放後,他與兩個女兒在美國生活了一段時間,後回臺灣定居,於1990年8月24日病逝。
馮達一直視丁玲為他的女神,餘生都在惦記她,他從1988年與女兒蔣祖慧開始通訊起,幾乎每封信裡都要談到“冰之(即丁玲)”,說到自己對冰之的思念、敬重和愧疚。
他晚年在給朋友的信中如是說:“俗話說‘人生如夢’。我確實相信有一天我可以在冰之墓前獻上鮮花禮拜,她實在是偉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