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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以“非黑即白”這種兩分法來標籤人物,在成人眼裡已被鐵證為偏頗且幼稚。

畢竟,所有人的內心除卻黑白兩塊,還有大片模糊的灰色地帶。

然而,金庸筆下的她,是個特例。

莫愁,充滿詩意的名字,帶有幾許江南的靈氣與女性的柔情。

但書中的李莫愁卻是個在“愛”的現實中飽嘗“愁”之苦的人,莫愁而未必無愁。

失去愛的目標,由愛而生憂,由愛而生怖,由愛而生恨,只能在迷失自我中把一腔痴情化為不盡的愁苦。

《神鵰》既是寫“情”之作,最先輕歌出場的李莫愁便是點題。

但金庸顯然不同意情是佔有。

李莫愁sha人全家,雙手染滿鮮血,不見自己的兇殘,只為自己相思無著落而黯然銷魂。

到最後,終於自己也為“情”所毀。

她身中情花毒,難逃一死,於是自投焚燒著的情花叢中,全身著火,但兀立不動,至死高歌。

讀者雖然難以同情李莫愁的所為,但也不能不被這淒厲場面所感動。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隨著一曲悲歌,李莫愁在吟唱中縱身於火海,宛若鳳凰涅槃,把塵世間所有的情與愛燃燒成一抔灰燼。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讓人嘆息用情之真,更感慨如斯累人。

元好問這首詞,由李莫愁來演繹,真是有一種攝人心魂、撼人心絃的悲壯的藝術感染力。

李莫愁硬是用自己的一生:青春、熱血、生命對生死相許作了一次深刻和徹底的詮釋。

她把人性截然相反的兩面呈現得涇渭分明,在分裂性格地驅使下,可憐可悲可恨地耗盡了一生。

痴情只為一人付,不問江山不悔悟。

02

《神鵰》一書,悲情女子,俯首皆是。

人活在世上,各有際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程英和陸無雙終生不嫁,守著心中的“刻骨銘心”,寂寥一生。

郭襄“天涯思君不可忘”,青燈照壁,冷雨敲窗,憂傷以終老。

公孫綠萼為君捨命,血染羅裙。

她們何嘗得到過楊過的愛?

要說,她們莫不比李莫愁更傻?

但這些女子質如落梅,疏影凋零,暗香如故,令人憐愛敬重。

只有李莫愁,為情所困,走入魔道,烈火焚身之後,仍遭受世人萬般厭惡,口誅筆伐。

李莫愁之品質原屬奇金軟玉,貴亦無儔。

奈何紅塵風雨,春榮秋謝,心自折磨。

其悲劇的根源一目瞭然:所託非人,滿腔情意付流水。

但這世上被傷害的、被辜負的,還有那些愛而不得的絕世孤戀比比皆是,史不絕跡。

時世殊異,情緣同歸。

為何,唯獨李莫愁邂逅的這場孽緣就有如此大的殺傷力呢?

是誰將一個花季少女對生活的美好向往揉碎,拋入風塵?

又是什麼將一個原本美好的女子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成為聞之色變的“女魔頭”?

03

李莫愁是個孤兒,自小被林朝英收養,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古墓裡。

冷清清的古墓,沒有陽光,沒有歡笑,終日陰森森,黑沉沉,死寂寂。

李莫愁一出場也是天真無邪,心地善良,也曾風華絕代,鮮衣怒馬。

書中寫到其話聲輕柔婉轉,神態嬌媚,加之明眸皓齒,膚色白膩,實是個出色的美人。

她年輕時遊走江湖,也是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古墓諸人本就少言寡語。

師父傳授了她絕頂的武功,但於世故人情的教導,卻極度匱乏。

可以想象,李莫愁一旦脫離古墓,在芸芸人海中邂逅陸展元,兩情雙悅,在她是什麼感受,又意味著什麼。

情竇初開的她,連男子也沒見過幾個,緣遇風度翩翩的陸公子,怦然心動亦在情理之中。

終南山上,李莫愁不顧男女之嫌為陸展元療傷。

無論是古墓派的清規戒律,還是師父的收留養育之恩,在深陷愛河的李莫愁看來,都已拋諸腦後、微不足道了。

世間無餘物,滿眼是陸郎。

李莫愁奉上傾注所有情愛的定情錦帕,不留退路。

從此,她再無餘情;從此,她必絕世情。

餘生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離。

一個初涉人間的少女,懷揣著那個繁花似錦的夢。

在“孤老古墓、承繼絕藝”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抉擇中,李莫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與陸展元訂下終生,傾身相隨。

而陸展元,也許對李莫愁這重逾泰山的愛諾,還未知其深厚,亦在無所考慮之下輕輕鬆鬆地接受了。

為了和陸展元在一起,李莫愁不惜違背師命。

於她看來,被逐出師門和與陸展元在一起,根本不值一提。

第一次遇上心愛的人,直入肝腸。

那顆痴情的心也就此冰封了,只為他而憔悴。

更是為那第一次的相遇,第一次的迷戀,第一次的柔情如水。

04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數數芳華已過,南去的鳥兒歸來了,而陸展元卻時時不見歸影,連飛鴻都不曾見一封。

難道,真的像師傅責備的那樣,她的情郎也是薄情之人,在外面的花花世界裡尋歡去了?

數天來,師傅教的那套劍法她總是練不好,她的心總是無由衷地亂跳。

難道,曾經的海盟山誓,鴛鴦之情真的如一張紙那麼地輕飄飄?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終究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那個曾許諾她一生一世的少年,轉眼間便傾心她人。

陸展元竟短短時間內竟移情何沅君。

李莫愁在一生最美好的年齡遇到了那個最愛的人,為愛脫離從小到大的師門,離開相依為命的師傅。

因為她相信這愛,把這愛看得如同生命,可這愛陡然間卻化作泡影。

自小長於古墓,師傅便是親人,為了愛離了親人,可愛人又移情他戀,這天地,陡然塌陷。

這世間,她還剩下什麼,她還能相信什麼?

於是,當陸展元的婚訊傳來,世上最傷痛的語詞恐怕都不足以描述李莫愁當時的心情。

她為了他可以傾盡今生安好,可他卻並未將她那芳容麗質、秋水精神視若瑰奇珍品。

原本幸福期盼著“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而如今則是“玲音瑤琴,蒙塵斷絃,毓秀鴛鴦,分作兩端”。

原本亦是羅衣翩然、娉婷獨立,宛若一朵盈雪素梅的李莫愁,終究在陸展元的負心下,讓那三千繁華都化作了塵土。

似唐玄宗棄梅妃,漢成帝舍班婕妤,何等負心薄倖?!

此前,李莫愁是善良、恬靜、多情的活人。

此後,李莫愁成了狠毒、冷漠、孤苦的活死人。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那一天豔陽高照,天青地暖。

陸家莊的紅衣美酒,嗩吶鞭炮,在眾人眼裡是何等地喜氣與美麗。

可誰又會去解讀李莫愁的無盡哀愁呢?

也怪她用情太深,天生單純,自與金庸筆下的其他女子大不相同,她既沒有黃蓉的聰明精怪,亦不如趙敏那般城府心計。

愛情最無比美妙,亦最易傷人。

當陸展元轉身離開的剎那,李莫愁即已心死,活在世上的,不過是傷心至極的軀體罷了。

有關他的一切,都如烙印,時刻灼燒著她已碎千瓣的心。

於是,當誓言如沙般飛揚,她緊握的拂塵,也要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絕望與痛苦。

05

華堂燦麗,紅燭輝映,高朋滿座,群雄賀喜。

原本那鮮紅喜帕、鳳冠霞帔之下的美豔伊人應該是她李莫愁。

如今,那如血紅巾揭下的,是另一張端麗姣好的花容。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那畫堂春暖,風月情濃,更是鮮明襯托出她的清傲苦楚、遺世傷懷。

想當初李莫愁也是那宜家宜室的溫婉淑媛,與情郎琴詩相和,畫眉長樂。

而今夕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她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終不敵婚堂之上她的“鮮衣似霞,恣意盛放”。

何沅君雖不是公府千金,侯門豔質,可根基深厚,不可動搖。

而李莫愁卻舉目無親,人自飄零,猶如春風中柔情綽態的柳絮,縱然清潤雅潔如玉,卻終是三春景緻付東風,明月梨花一夢。

至此,李莫愁的人離開了古墓,而心卻成了一座墳墓。

夜夜春閨夢裡刻骨相思的人再見時竟是別人的新郎,情何以堪?

連一點舔舐傷口的時間都沒有,連一點儲存尊嚴和驕傲的餘地都沒有。

一個人,憑什麼可以踐踏另一個人的心呢?

在那時,一個女人錯付了痴情就是付掉了一生。

一生的代價,就是默默地隕落。

或許,她曾做過最後的挽留。

我猜想,在妻妾並行的當時,她甚至會想過降格到與何沅君共侍一夫的地步。

然而這個李莫愁的渣∣男,何沅君的暖男——陸展元,竟絲毫無所顧忌,他不做切割,連定情錦帕都不曾歸還。

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枉我為了你,被逐出師門,為了找你,我尋遍天涯海角,日夜以淚洗面!

接近瘋狂的李莫愁把一切地罪狀都指向了陸展元的新婚妻子何沅君。

她堅信要不是何沅君勾∣引了陸展元,他是不會對自己產生逃離之心的。 

只有sha了何沅君,才能解她的心頭之恨。

沒想到陸展元卻處處護著何沅君,這使她更加醋意大發,想讓他們成為死命鴛鴦。

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使她不但未能殺人洩恨,反而被天龍寺的枯木大師打的身負重傷,更是有了“十五年之內不準再來找麻煩”的禁令。

李莫愁恨及一切,卻被限制十五年之內不得與新婚夫婦相難

十五年,何其漫長遙遠?

06

以李莫愁的美貌和武功,不難找到一個英雄俠少。

可她一遇情字毀終生,愛恨難分。

她仇恨這汙濁的世界,皈依三清,避世求靜。

假若在金庸的武俠世界裡豎一道貞潔牌坊,李莫愁應該是獨中花魁的不二之選。

被迫身心貞潔,很無奈;但,亦是貞潔。

李莫愁這一生,再也沒有愛過另一個男人,不管陸展元如何辜負她,她此生此世也忘不了他,此生此世也再容不下別人。

至死仍是清白之身,這份情操,卻又不知在多少自命不凡的正道人士之上。

就連後來公孫止想利用情花解藥威脅她,也被她喝止,說出一番浩然之語:

我一生闖蕩江湖,獨來獨往,從不受人要挾。解藥你肯給便給,不肯便索罷休。我李莫愁豈是哀憐乞命之輩?

平庸之輩在中毒之下,恐怕會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出賣,極盡諂媚之態。

如此大氣凜然的話語,在李莫愁口中道出,也不禁令人佩服。

雖然不是正派,但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之人。

李莫愁一生倨傲,從不向人示弱,江湖中稱其女魔頭,欲除之而後快,她也不在乎。

孟子有言:

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此之謂大丈夫也。

刻骨的情傷沉渣泛起,李莫愁聽之任之,只有讓苦痛瀰漫,不停地磨礪這破碎的內心,才能讓自己變得更冷、更無情,更能勇敢地活下去。

武功是安身立命之本,自然不能擱下。

玉女劍法、冰魄銀針是古墓派絕技,驕傲如李莫愁,雖暫時無法棄之不用,可怎麼使怎麼彆扭。

現代獨立女性有個信條:沒有愛情,那就努力掙錢吧。

李莫愁也一樣,沒有愛情,那就苦心練武吧。

於是,赤煉神掌橫空出世,“赤練仙子”馳名江湖。

07

漫漫十五年,本以為恨能減少,但有的恨卻猶如美酒,越沉澱越濃。

痴成就了李莫愁,卻也因此毀了李莫愁。

當心靈不堪負重,必然心態扭曲。

當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隨著歲月流逝,在男子的始亂終棄中而波盪無存,女子承受的難道只是欺騙與命運?

寧教我負人,休教人負我!

這是她孤清絕漠的怨懟,從此這蕭蕭江湖便由她這幽轉怨極的女子主宰沉浮。

以全新的面目出現的李莫愁,反常到不可思議。

身著一襲道袍,目光冷比寒江水,行事毒比冰魄針,拂塵過處,滿是一地sha戮的花紅。

她對徒弟洪凌波毫無情分,侮辱虐待是常事。

她為了躍出情花叢,竟拿徒弟身體以資墊腳,直至被洪凌波垂死反撲,身中情花奇毒。

她視他人性命若草芥,尤其是青年男子。

即便他們目不斜視,也未必能夠安然無恙;若對她假以顏色,則更是必死無疑。

她嚴重缺乏安全感,無可計數地濫sha無辜。

武三通在陸家莊見到李莫愁時,回憶起她當年手刃何老拳師一家二十餘口男女老幼,下手之狠,思之猶有餘悸。

但對李莫愁而言,最為可悲的是,陸展元竟然不及十五年就死了,楊過竟然真的死心塌地地愛小龍女。

李莫愁的狠毒,眾所皆知,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情,這樣使得她成了一個無比分裂的矛盾體。

世人雖然都稱她為“女魔頭”,但她那未泯的人性裡,仍帶有天生的善良和母性。

李莫愁曾因那方錦帕數次不忍對陸無雙、程英下sha手。

陸展元留下這個手帕救自己的家人,也說明了陸展元知道李莫愁對她的深情。

李莫愁對襁褓中的郭襄,呵護有加,細心照料,這令黃蓉在驚訝之餘,都不免為之動容。

在她自己被“冰魄銀針”扎中時,她卻突然反常地對黃蓉說:

這個女嬰實在惹人憐愛,求郭夫人大發慈悲,不要傷害她!

難以相信這樣的話語,會從李莫愁的口中說出來。

其實,她和普通人一樣,天性終究還是善良的。

即使在黃蓉以救她或救小郭襄之中的一個為要挾時,她依然能夠泰然自若地說:

我一生sha人無數,如今卻要用一個女嬰來換取自己的性命,我實在下不了手!

於此,我們可以看到,李莫愁的心中還是有慈悲的,並非是真正地sha人不眨眼。

愛傷害了她,改變了她,卻最終沒有泯滅了她。

金庸大概想說的,人不是生來兇殘的,也沒有一個人是絕對地邪惡,為情自毀,也可說是李莫愁的悲劇。

08

愛情固然美好,可是愛情的可怕對於一個人,也幾乎是毀天滅地的。

在李莫愁身上,我們看到了這種力量的可怕。

也許世間本沒有恨,所謂的恨其實都是愛的衍生。

這些也都在李莫愁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展現。

她是堅定的愛情信仰者,也是堅定的愛情質疑者。

她是痴情的被拋棄者,也是無情的殺戮者。

她是成功的武學修煉者,也是失敗的情緒控制者。

她是眾人眼裡的可恨者,也是另一眾人眼裡的可憐者。

她願意花費一生的歲月,用全部的心血去糾結一個愛錯的人。

她也不惜殘暴狠毒,不惜草菅人命,不惜聲名狼藉。

她舔舐銘心傷痛時,神智迷失。

她孤身浪蕩江湖時,潔身自好。

這樣的李莫愁,你是恨呢,還是憐呢?

痴如李莫愁者,即便是楊過,也未必能及。

因為楊過有期盼所以痴心不改;李莫愁則是斷了妄想也能痴心不改。

愛情是不能強求的,強扭的瓜不甜,兩情相悅才是正理。

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李莫愁沒有放過他人,更不曾放過自己。

當花毒攻心,眾叛親離,她寧願悽慘地死在自己手中,也不願安靜地死在敵人手中。

情花之毒,可以說本來就是為李莫愁準備的,至情之人,至情之花,豈不絕配?

世人往往喜歡將錯誤歸於女人之手。

亡國必因有妖女,英雄末路為紅顏,殊不知紅顏也有傷心淚,恨不能遇知心人。

李莫愁挺立在熊熊烈火之中,竟是絕不理會。瞬息之間,火焰已將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傳出一陣淒厲的歌聲: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唱到這裡,聲若遊絲,悄然而絕......

李莫愁至死仍然深愛陸展元,為他情難自禁、悲歌灑淚、肝腸寸斷。

愛之深,恨之切,在李莫愁身上發揮到了極致。

恍惚中,似看到那杏袍翻飛下皓臂如雪,一顆硃紅的守宮砂,像是纏綿悱惻的傷口,開在心上......

~END~

(圖/網路)

在文字的陪伴中傾訴一顆不曾叛離的心

堅信成長才是女人最終的歸宿

願你能在我的文字裡感受到溫暖和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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