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按照一般思維,人們總認為讀了幾年書就算有了文化,然而這是對“文化”的一種狹義認知,廣義的對“文化”的定義並非如此簡單。翻開小學生普遍使用的《新華字典》,對“文化”的解釋是:“人類在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所創造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的總和,特指精神財富,如哲學、科學、教育、文學、藝術等。”據此愚以為可以抽象地理解為“文化”是一種特殊的財富,具有價值屬性。
現在的人們,似乎都喜歡把所有的事物冠以“文化”的字眼——飲食文化、酒文化、茶文化、民俗文化、旅遊文化、企業文化……等等等等。那麼冠以文化之名、進行文化研究的真正意義何在?不少人其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筆者也是半疑半惑,但感覺應該是為了更好地創造財富和積累財富。因此,如果一個人潛心靜下來對某種文化進行研討,或真能發現其中的寶貴之妙,於人效能陶冶情操有所廣益,於社會增加效益,比如研究茶文化。
先從筆者親身經歷的一款普洱茶“枝條餅”蛻變的故事說起。
2016年,雲南朋友寄給我兩件茶葉,一件生一件熟,筍殼葉包的七子餅。在開啟那件熟茶的時候,居然久違地遇見了我當年參與加工製作的叫“枝條餅”的那一款茶,雖然那包茶的筍殼葉顏色已經顯得陳舊發麻,不同的是上面蓋了一個圓圈圈著的“熟”字標記,但“枝條餅”的名號標籤依舊。這可以說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巧遇之一。開啟茶餅,只見原來青蔥稚嫩、硬如頑石的“枝條餅”已青春不再,顯出蓬鬆褐黃知天命的老態;開湯後,瑪瑙琥珀交融的色彩映入眼簾;閉眼一吸,成熟的樟木香沁人肺腑;品一口回甘滑爽、如醍醐灌頂,好茶!如果我講出這茶的來歷,相信您也會多少感到驚奇,因為一餅茶就像一個人在歷盡滄桑後,日益成熟穩重,變得益於社會、無愧人生了。說來這“枝條餅”誕生已有十多年了。
2004年,在雲南的一個天門老鄉購了一批緬甸班康地區產的大葉種曬青毛茶,用像天門棉鄉裝籽花的棉布袋那樣大的麻包裝著,價格8元每公斤。不少人會驚訝它的低廉,我也是。在將這茶葉準備運去加工的時候,感覺看到的不過是小時候“間(音幹)棉花”擇出來的碎葉碎枝碎棉桃殼等雜碎垃圾,但當地人正是用它加工名揚天下的普洱茶,儘管它像蛻變成天鵝之前的“醜小鴨”。茶葉2005年春被運送到了一家名氣不小的茶業公司加工。說這家公司名氣大是因為他們當時有一個宏大的目標——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將普洱茶葉店開到北京城,並且一兩年後就實現了這一目標!
茶葉經過風選後送入密封的製作車間。一個人稱量好茶葉裝入像蒸小籠包的蒸屜裡,在中間表面撒上一小撮較細、品相好多了的茶葉,投茶規格一般357克,然後放蒸鍋上蒸。數分鐘蒸好後另一人取下像梅乾菜扣肉那樣倒扣進一個小白棉布袋裡,技巧要點一是倒扣時別把撒面的茶葉弄亂;二是包揉用力輕巧均勻;三是收口挽一個規範的布坨,保證壓出來的茶餅臍眼圓潤且在茶餅正中央;最後放在模具上,一摁電鈕“嗵”地一聲機械錘瞬間壓好一餅標準的“七子餅”。如此迴圈往復,每壓好一板12餅後隨即推進烘房。烘乾後的茶餅用專門的綿紙包好,再七餅一摞用幾張筍殼葉裹上,橫腰紮上六道細蔑條(也有用細鐵絲的簡便些),一坨完整的七子餅就OK了。
那批茶葉共加工了100餘簍,約接近9000餅,品名就叫“枝條餅”。老鄉把自己裝飾公司租的辦公室三樓騰出,打好貨架,然後整齊地碼放端正,保持通風、避免異味的侵染讓其在自然條件下儲存。其餘零零星星的散餅擺在一樓的茶葉店銷售。筆者因參與制作過程,所以能大略測算每餅成本在15元左右,櫃檯標價25-30元。
別看茶餅擺著在賣,又便宜,但你買回去現泡現喝就大錯特錯了。這種曬青生餅壓得就像一塊圓圓的青石餅,再鋒利堅硬的茶刀也難以撬動。如果強行掰碎了開湯,不僅湯色渾濁、氣味有點像打麥禾場的空氣,而且喝著苦澀卡喉難嚥,因此鮮有人買。那茶餅我所知道的唯獨賣了一次,一個客人購了100多餅,當時我真不理解他買那麼多去幹嘛?直到現在才咂摸出點味道來。
說到這,你能把現在的熟茶與當年櫃檯上的“枝條餅”劃上等號嗎,顯然不能,因為文化和歲月讓其蛻變得天差地別。朋友說這茶市場上已經300元開外一餅了。後來特意打聽了一下那批“枝條餅”的事,得到資訊“9000來餅幾已告罄,老闆自己想留下收藏幾餅怕都難了”。
筆者覺得這事對人很有啟發。按照字典的定義,文化具有物質和精神兩個方面的因素,那麼茶文化的物質因子自然主要是茶葉了。而茶葉的確只是一種普普通通的東西,“柴米油鹽醬醋茶”說的是它與平民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粗茶淡飯”說的是它在日常生活中低廉、儉樸的特質。
如果像山民一樣把茶樹上的嫩葉擼一把,揉一揉就著鹽巴辣子,下芭蕉葉包燒的米飯;或者拌上佐料醃在竹筒裡做糟茶;或者採摘後簡單地曬一曬、烘一烘、烤一烤製成曬青烘青毛茶,自己喝不完的拿到街子上換點別的生活用品等等,茶葉僅僅像其他食物飲品一樣體現了它的使用價值,難以往文化的層面上靠。可以說沒有文化因子的茶葉就像沒有作業系統的電腦、沒有靈魂的人,如此一來茶在非物質方面的創造就顯得尤為重要。“神農嘗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以解”;諸葛亮南征受“瘴氣”之害,遇土人傳授,令人馬口銜茶葉以避;西部藏民區的牧民煮磚茶打酥油茶消牛羊肉之羶腥……
古代許多典籍記載的關於茶的典故知識,教化萬民充分提升、利用茶葉的價值,特別是世界第一部茶學專著《茶經》問世以後,茶文化就發展到了一個嶄新的歷史階段,“茶之盛則自陸羽始”。古老的茶葉因融入全新的文化因子價值倍升,“自從陸羽生人間,人間相學事新茶”,“低廉”的茶葉有了 “文化”從此真正成為了人類的寶貴財富。
因為陸羽,因為《茶經》,天門有不少的專家、學者、茶商以及業餘愛好者紛紛從多方位來研討茶文化,見仁見智,不乏精闢的見解。筆者熟悉的像研究會的向金祥老師在《歸去來兮 茶聖陸羽》一文中寫道:“茶,是一片改變世界的葉子”;童正祥老師有文《茶性儉,儉以養德》;肖新國先生著文《陸羽茶道哲學思想探析》;裴治國先生更是對茶聖生平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並在國內幾處影響力不小的媒體和刊物上發表了多篇資料詳實的研究論文,蜚聲天門茶文化的圈子……。大家辛勤的努力和研究造就形成了本地對陸羽及茶文化喜愛、推崇的馥郁的氛圍,極具弘揚和傳承祖國寶貴的茶文化遺產的歷史與現實意義。
二
陸羽創造提升了茶文化,這讓他故鄉的人很感驕傲。
但是,愚以為這種自豪感並不能一朝一夕油然而生,卻需要像普洱茶一樣經過漫長的後發酵才能產生,或者說經過了現實中的某種機緣巧合、結合主觀的情趣愛好,以及累積了一定程度的社會接觸、學習、交流與研討並總結了不少經驗使然。
說起陸羽,筆者以前就很是陌生,並深信有很多同鄉亦然。比如天門有個本土文人鄒荻帆,《天門文史資料》第五輯載有他1989年9月寫的《我和茶神》一文:……當我年幼時,每天唱著“功課完畢夕陽西,收拾書包回家去”的歌時,必定於夕陽中經過“西城門”外一道小石橋,那橋旁邊還有一塊石碑,刻著“古雁橋”。……雖然從黎老師的《鄉土歷史》中,知道陸羽著有《茶經》,但在家鄉時,以至到家鄉解放,我一直都未讀到這本著作。但我是常神往於茶神的身世及品格的……。作家在文章裡表達了自己在看了陸羽的《自傳》後想讀一讀他的《茶經》,卻多年在他鄉的書市上都未見到這部著作的遺憾,以及在1982年初收到故鄉的傅樹勤、歐陽勳兩先生的《陸羽茶經譯註》一書時的欣喜。您瞧,鄒先生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親眼見過“古雁橋”的竟陵人,都流露出了不少對“茶聖”陸羽的未知,那麼,今天的我們又知道多少、能確切的把“茶聖”陸羽的事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呢?故而筆者有了“機緣巧合”的感慨。
初知陸羽這個人不是因為茶,而是緣於酒——天門產的西寺牌“陸羽酒”。西寺陸羽酒的酒瓶是那時候最普通的長脖子透明玻璃瓶,幾塊錢一瓶。大概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某一天,我在鄉下工作。當地一個任村支書的朋友說,他岳父很早就購了一整件,大家喝了都說好,剩下的幾瓶埋在屋子天井的葡萄樹下。他還有些神秘地說:“我們隔三差五的想法弄出來喝了幾瓶,好像還剩最後一瓶。現在只有你說了老爺子才有可能挖出來”。那天喝了一個老人想珍藏但沒藏住的最後一瓶酒,“陸羽”只在暈暈乎乎的腦海裡打了個雲裡霧裡的照面。現在天門市面上早就沒有“西寺陸羽酒”了,如果沒有人提起,相信喝過這酒的人也早淡忘了,因為陸羽不是杜康。
後來,一次偶然在思茅城西的思瀾小區的綠化廣場裡看到不少比較矮小的鑄鐵塑像——有波斯的馬可波羅、俄羅斯的托爾斯泰、中國的曹雪芹、諸葛亮等,還有天門的古人陸羽。但到此也還沒有引起筆者對陸羽太多的在意。
真正引起筆者對茶聖產生敬仰的是因為工作生活中的兩件小事。思茅出名茶,茶葉店自然多得數不勝數。一天閒暇到思茅龍生茶葉交易市場轉了轉,居然在一家店裡看到了《茶經》一書,掩藏在眾多的宣傳冊和大部頭裝幀精美的其他關於茶的書刊畫冊中。隨便瀏覽了一下,就提起來對陸羽的興趣,就有了像鄒荻帆先生一樣想買一本的衝動,但接著同樣像他一樣有了“一書難求”的遺憾!因為書店書攤根本沒有。
過了沒幾天,我工作的茶葉店踱進來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家。其時正是第7屆“中國普洱茶葉節”活動最鼎盛的時刻。他隨身帶著一個我們讀小學時流行的軍用書包,這在我們內地是基本絕跡了的東西,但在邊地少數民族區域仍然流行,不僅如此,軍綠色迷彩服在那裡也很受歡迎。老人家在品了我這個“洋盤茶博士”泡的幾杯普洱茶後,從書包裡拿出一個保溫杯,倒給我一杯他泡好的茶,讓我品鑑。又拿出一本說是他編寫的講茶的書給我看。這過程中他講了不少關於普洱茶的東西,但我翻書的時候因看到了“陸羽”的字眼,被吸引了注意力,於是沒有很用心地聽。那書整篇是5個字一行的舊式文體,厚厚的,我沒法仔細看,但似乎在看到“陸羽復陵人”時順嘴說老人家寫錯了是“竟陵人”。老人略微詫異:“是嗎?我再研究研究看”。“不用研究了,我們天門竟陵的三眼井在陸羽公園呢”。其實,我真不知道天門舊有“復州”一名,“復陵人”應該是“復州竟陵人”的簡寫。一朵小小的人生浪花洗滌了腦海裡茶聖的映像,從小區的陸羽像到老人的茶書,說明我們的茶聖是“院子裡放炮仗,響聲在外”,而自己作為天門人對他的認知幾近空白,令人赧顏。不知陸羽何談茶文化!
直到2012年筆者有幸參加了天門市陸羽研究會的幾次活動,拜讀了研究會交流的幾本《陸羽研究集刊》、《陸羽茶文化與僑鄉民俗文化》、《新編陸羽與茶經》(童正祥 周世平編著)等書,終於對茶聖略知端倪:原來陸羽是個不知父母是誰的棄嬰,“有仲宣、孟陽之貌陋,相如、子云之口吃”身世煢露。從他的《陸文學自傳》可以讀到他讀書的艱難與執著“竟陵西湖,無紙學書,以竹畫牛背為字。
他日,問字於學者,得張衡《南都賦》,不識其字,但於牧所仿青衿小兒,危坐展卷,口動而已。”然而在生活中,正是這貌陋口吃之人為人才辯、與人為信,以苦難之身展不懈進取之態,“演木人假吏藏珠之戲”,並著《謔談》三篇;後結交社會、遊歷山川,創作了珍貴的文化寶典《茶經》!
不能不說他就像天降凡塵的鴻鵠,帶著上蒼賦予的使命,創造了蜚聲中外古今的茶文化,無愧於成神為聖之名。舊時茶葉店茶館常掛的對聯就有“三篇陸羽經,七度盧仝碗”、“ 陸羽閒情常品茗,元龍豪氣快登樓”等,可見他為人類創造的茶文化備受推崇並必將世世代代流傳下去。陸羽留給後人的精神財富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生遭逆境不折其志的高貴品格;二是刻苦求學、畢生鑽研茶學的進取精神,具備值得後人好好研究學習的做人處世與為學創業的雙重價值觀。
三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任何文化的傳承需要載體,茶文化亦然。
茶城思茅東南邊的思江路口矗立著諸葛亮一手搖羽扇、一手拈茶葉的巨型雕像;城東的洗馬河公園鑄有南征的蜀國軍士飲馬的群雕,它們用名著《三國演義》裡的故事每天無聲地向後人講述著茶能去瘴健身、提神醒腦等特殊功效的事,似乎還告訴人們茶甚至能影響一個國家或民族的生存與發展。雲南有的是茶樹茶葉,因此很需要茶文化。為了繼承和發展茶文化,雲南普洱建立了眾多的茶文化交流平臺,收藏了大量書籍文物,保護重建了形形色色的茶文化古蹟遺址如古茶樹、茶馬古道、城市茶雕、古茶藏品等,對茶文化的傳承與宣傳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有茶文化但幾乎不產茶葉的天門其實也這樣。
天門是茶文化的故鄉,最核心的陸羽茶文化古蹟應該非陸羽故園莫屬了。現在我們看到的陸羽故園,是近幾年在市政府十分重視的情況下翻新改建的,儼然已經成為天門市的地理標誌。
“東湖的鯽魚西湖的藕”, 陸羽故園每日遊人如織。園區內荷葉、蓮花、垂柳、窩竹、玉蘭、水杉……隨地勢環水抱樓;亭臺、樓閣、水榭、迴廊、怪石……依小徑九曲迴環。2019年中秋節的晚上,從茶經樓西南邊小拱橋望去,明月正好升上樓東南的上空,樓前西湖中央智慧電子投影儀將變幻莫測的噴泉水幕向茶經樓正面射去,明月與霓虹燈交映成輝,樓上“茶和天下”的扁牌清晰在目。此情此景令人遐想連篇,彷彿看到樓上的陸羽與月宮的吳剛舉杯相邀,相互敬上桂花酒和陸羽茶!筆者情不自禁地舉起手機。這時,一位顯然是攝影愛好者的遊人對我說:“將湖水裡的月亮也拍攝上就更有詩意啦”。於是,在他指點的湖邊一棵垂柳下,我將茶經樓和天上、水中的明月,還有小橋流水一起收羅入相,霓虹燈映照的柳絲為背景,輕煙薄雲般將陸羽故園渲染成瑤臺仙宮。不可否認,現在這裡不僅是紀念陸羽的文化聖地,而且還是一個對天門居民多麼賦予擁有欣悅感、幸福感、成就感的地方,是天門人民的共同財富!
2009年,筆者從雲南迴天門後寄居南湖親戚家,離西湖非常近,因為有了普洱茶城的閱歷,所以一有空就對陸羽故園跑。幾回在故園大門內的陸羽雕像下徘徊,想從他的眼神裡看出點什麼,但陸羽總是沉默著,故園裡也略嫌冷清荒涼。傍晚去散步,看見大約在現在建茶經樓的地方有一個停業的碰碰車遊樂場,旁邊湖裡劃小遊船的人少得可憐;湖區北邊一帶是居民的油菜花田和小魚塘;湖區西北部一個不知什麼時候開的餐飲酒吧之類的屋子,有不少煙熏火燎的痕跡,顯示出頹敗的景況;湖區南部一塊旮旯地,一棟平房門是緊鎖的,一片小桃樹林結著又小又酸澀的果實。湖邊一棵不成型的柳樹下誰開了幾畦零散的菜地,筆者在那挖了一蔸結籽的莙薘菜和一些湖邊肥沃的土,帶回住處樓頂栽下,居然吃了兩三年新鮮的莙薘菜。現在舊貌換新顏了,陸羽故園已經不再荒蕪,而像一本新的教科書、一本新的經書了。
天門陸羽研究會的老領導介紹說,為建好天門的茶經樓有人先後考察了我國的四大名樓,取長補短、刻意醞釀,造型講究“外九內五”寓意“九五至尊”;樓前湖中特意設計音樂噴泉,能將各種文字圖案透過水幕投射到茶經樓的門樓牆壁上,創意融歷史文化與現代科技於一體,新奇獨特。進園一遊你會發現關於茶聖的一切東西都在,就像深圳的“錦繡中華”裡有長城、故宮等等一樣有東崗草堂、古雁橋、藏經樓、函碧堂……。每到一處都有紀念景點的介紹性指示匾牌,楹聯、詩詞、書畫等。如果隨意閒逛,垂柳蓮花,能令你賞心悅目;如果有心探幽,你能像觀賞《清明上河圖》那種古文物一樣讀一本關於茶聖的歷史長卷書籍。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有了現在的陸羽故園,天門人不知茶聖、打著陸羽的牌子賣酒的事情將永遠成為過去的笑談了。
四
陸羽故園北邊是天門唐街。以西寺路為界,東邊的步行街至鴻漸路一帶幾乎都是美食酒家,是“天門美食文化節”帶來的產物。西邊櫻花大道和故園緊密相連至西湖路,有西塔寺,街園渾然一體。
如果遊人想體驗天門的美食文化就出園奔唐街東頭即可,如果您想品茶,那還得費點周折,因為櫻花大道現在只有孤零零一家小小的茶店——芳澤茗茶空間,一般人不知道的小茶館。
天門其實不乏茶葉店,且一年比一年多,但比較零散,不像思茅一個市場十幾家、幾十家甚至上百家。陸羽故園範圍內據說因為對茶聖的崇敬和維護茶文化研究的純真性,原則上不允許商家的進駐,以保持故園的清雅和文化氣息。如果不是陸羽研究會的朋友介紹,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知道西湖邊有芳澤茗,當然更不知道它是賣普洱茶的店。
這也是一種緣,老闆也在思茅一個叫募乃的地方待過幾年,離思茅城區三、四十公里,因募乃河而名,早先當地人叫“摸奶河”,茶山極多。筆者曾經同思茅作協的文友一起去那裡探訪一個叫“大亮蹚”的水泊子,也就是高原湖泊,是個山清水秀、有故事傳說的地方。因此想象他開店的動機應該同自己一樣是受了普洱茶的影響,普洱茶是令人充滿激情和遐思的東西。
2015年思茅市隆重舉辦第7屆“中國普洱茶葉節”,影響的程度大大超越歷屆。茶葉節期間,本來做工程的天門老鄉就熱熱鬧鬧開了一家茶店——雲香閣,店門掛一副匾牌對聯:“楚澗清泉知客雅;滇原古茗忘齡長”。店主的客家身份和“四海為家、以茶會友”的寓意昭入眼簾。筆者那段時間就在此店打工,有幸得以識茶品茶學茶。不同的是同為天門人開的店,在思茅的店與其他茶葉店一家挨著一家,在天門的店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到芳澤茗一坐,除了陸羽故園與西塔寺具備茶文化因子外,其他則不然。如果夜晚從茶經樓北望,“唐街”兩個金黃的電子字牌是最醒目的,街上的KTV燈紅酒綠與茶館的清淡素雅格格不入,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引以為憾不和諧的格調。看來芳澤茗敢為人先的勇氣的確令人欽佩,但願他“一花引來百花香”。
到思茅做事然後在那裡開雲香閣;從思茅迴天門然後在西湖邊開芳澤茗茶空間,表面上理由應該一樣,緣於普洱茶,但實質則是文化與經濟的自然交匯與交流,是價值規律的自然體現,對社會發展的推動不可小覷。如果未來櫻花大道家家都是茶館茶店,遊人逛了故園來這裡望著陸羽的茶經樓評品清茗,談今白古那將是一件多麼愜意的事情!
五
在芳澤茗茶空間品茶,自然首選品普洱茶,談普洱茶。
普洱茶其實也是極其普通的茶,要說它的與眾不同應該是 “後發酵”,筆者的理解即“自然發酵”。如果真要從理論與專業的角度來詮釋“後發酵”,恐怕一時半會難以講清楚,寫出來也需好大篇幅,因此簡單說一說“普洱貢茶”得名的小故事,也許能讓人通俗易懂。
話說清乾隆年間,輪到思茅有名的濮家茶莊貢茶,然而不巧老莊主病了,沒辦法,只好讓從未出遠門的少莊主替代,同普洱府的羅千總一同進京。兩人領著馬幫風風雨雨經年累月,終於到了京城。晚上住進客棧,濮少爺趕緊解開駝簍檢視,發現茶餅全都變色變壞了,頓時急了!壞了貢品可是要殺頭的!說給羅千總聽後,倆人抱頭痛哭,要尋短見。客棧小二聽說茶壞了,跑去拿了一些泡上試試,見茶色紅亮,喝一口甘甜可口,忙對他們說這茶挺好喝的,你們幹嘛尋死覓活?濮少爺與羅千總沒轍,只好“死馬當活馬醫”硬著頭皮貢進皇宮。
誰知驗品貢茶的時候,乾隆爺在眾多的貢茶中一眼就看中了“色如三秋明月”的普洱茶,品後連聲讚歎,問是哪方呈貢?負責的官員趕緊傳上羅千總。嚇得直哆嗦的羅千總半天才用濃重的雲南土話擠出“普洱”幾個字,皇上總算聽真:“哦,是普洱貢茶”,因為金口玉言從此“普洱貢茶”就漸漸名傳天下了。這個故事間接說明了普洱茶的後發酵過程,只不過發現這秘密的時候,“後發酵”不是在茶莊茶場的室內作坊,而是在馬背駝簍、在漫漫古道、在客棧驛館、在驕陽柳蔭、在煙雨風霜裡潛移默化地完成的。
2015年的第7屆“中國普洱茶葉節”,筆者專門跑到主會場轉了幾圈,茶山茶海的琳琅滿目令人確實深有感受,寫了一篇散文《茶與人生》,文章先後刊登在《茶城》與《思茅文藝》兩個地方刊物上。文中寫到了普洱茶的兩個概念即“自然發酵”與“人工催熟”,並將其喻為人生自我修養和接受教育的過程,但人工催熟應該是普洱茶文化發展到一定階段而形成的製作工藝。
自然發酵是普洱茶具備收藏價值的重要特徵,使普洱茶被譽為“綠色的股票”,而人工催熟則略嫌表現人類急功近利的本性。加工“枝條餅”茶的公司老闆是個女的,以前在位於西雙版納勐海的國營老普洱茶有限公司工作,據說夫妻二人都是資深茶藝師。她研究製作的“宮廷普洱”應該是運用自然發酵與人工催熟的方法相結合加工的一款散普熟茶,因為我在加工“枝條餅”的時候親眼見過工人在密封的製作間裡用噴霧器往茶葉上噴水,然後渥堆發酵,那樣製作的散茶和茶餅一出廠就能喝,不用像生餅需要耐心等待,只是已經失去了收藏的品性而已。“宮廷普洱五號”散普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好像是2002年在廣州的廣交會上100克拍出了16萬元的天價,使普洱茶一度被稱為“黑色的金子”。
現在還記得這家公司門店大且很氣派,店堂正中掛著當時雲南省政協主席、書畫家張寶三的題字:“借問哪出普洱茶,欲知奧秘問王霞;二兩賣得十六萬,應為天下第一家”。這些或多或少能說明普洱茶從普通茶到被熱炒、被神化並非空穴來風,是有足夠的經濟價值基礎和悠久的文化底蘊作支撐的。
但同人有好壞賢愚一樣,普洱茶因為品質的良莠不齊、魚龍混雜以及市面上對它認知的程度不同,加上資訊的傳播動機和速度等因素,曾一度出現過不少比較負面的事情,典型的如第七、八兩屆茶葉節期間甚至被有些人說成“豬圈裡出來的東西”,以至引起中央電視臺的高度關注,並且透過調查採訪製作系列專題節目在央視科教頻道播放,予以澄清。其實,這是因為大多數人不知普洱茶的精準定義造成的。普洱茶的精準定義是:用普洱及周邊地區出產的大葉種茶葉加工的曬青烤青毛茶為原料,再採取天然或者人工的方式經過後發酵成功的散茶、餅茶、磚茶、坨茶等成品茶。所謂的“生茶”就是正在自然發酵過程中的普洱茶,才可以收藏保持百年不壞。
2007年,思茅市更名為普洱市,同時舉辦有史以來最隆重的第8屆“中國普洱茶葉節”。本屆茶葉節亮點有三,一自然是思茅改名普洱;二是為迎接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組織百匹騾馬從原普洱縣的茶馬古道出發進京獻茶;三是馬隊數月後從北京故宮請回百年前普洱府瑞貢皇宮的一個大瓜茶,名稱“龍團鳳餅”,以為鎮市之寶,紀念普洱更名之慶。“龍團鳳餅”正是人們精心加工的普洱生茶,歷經百年不壞,驗證了普洱茶後發酵的魅力,已成珍貴的文物,如果有人懷疑普洱茶,“龍團鳳餅”就是最好的證據可以明確打消他的疑慮。
六
工作之餘讀了兩三遍《茶經》,聯絡到自己接觸到的普洱茶,發現了一個現象,陸羽遊歷的足跡往西南止於重慶、四川的部分州縣,沒有深入到更蠻荒偏僻的雲南蠻夷之地,但“茶經”前六章的之源、之具、之造、之器、之煮和之飲和近代的普洱茶產製工藝大多相吻合。帶著疑惑仔細閱讀《茶經》的七之事,想看看其中有沒有關聯,但一無所獲。在看了幾個譯本後才勉強發現其中的一丁點與雲南相關的模稜兩可的字詞,也就是傅巽《七誨》:“蒲桃、宛柰,齊柿、燕慄,恆陽黃梨,巫山朱橘,南中茶子,西極石蜜。”句中的“南中茶子”四字。
2003年9月出版的《新編陸羽與茶經》對此四字的白話文為“雲南的茶子餅”;2009年3月出版的《陸羽文化與僑鄉民俗文化》的譯文註釋是“雲南的茶子(茶的子實、種子)”;天門作家唐本慶的小說《大唐茶聖》後面附的《茶經》原文和譯文則根本沒變。筆者這裡斗膽推測:一、文字所列皆為不同地域的與植物相關的特色物產,除石蜜之外多屬水果食物之類;二、茶的子實、種子即茶籽最普遍也較單一的用途就是打茶油,茶樹還有專產茶葉的與專產油茶籽的分別;三、一般茶葉好像只能作飲品,而普洱茶不同,山民用它的嫩葉做糟茶當菜餚、藏民拿去做酥油茶奶茶、現在有人用熬好的熟茶汁調製藕粉等製作特色食物;四、普洱茶因製作、儲存、運輸的需要,每餅茶七兩,七七四十九每坨茶約五市斤,俗稱七子餅。
《茶經》既然是茶學專著,那麼綜上所述“南中茶子”如果是指雲南的物產,應該就是“普洱七子餅”。雖然這個推測與普洱茶的產出製作和《茶經》大體吻合的緣故並無直接關聯,但是另一個現象卻很有意味,即在眾多的古今普洱茶書籍中,《茶經》中的一句話被引用很多,即開篇第一句“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再聯絡上茶城的陸羽像、茶葉店的《陸子茶經》,是不是可以斷定普洱茶文化的發展很多得益於茶聖經文的教誨呢!也就是說,儘管陸羽沒有到雲南,但《茶經》一定很早以前就流傳到了雲南邊疆。
如果是這樣,就表明一種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廣泛的交流是必然的條件,良好交流對人類的貢獻是巨大無比的。假如陸羽沒有廣泛的遊歷相信他難以寫出傳世的“茶經”來;再假如陸羽如果遊歷了普洱茶區,相信他的《茶經》一定會增添更經典的內容,對人類的貢獻還將大大增加。人生沒有假如,但文化的探索與發展是永無止境的,相信陸羽後人的研究會給茶聖彌補茶文化的不足和空白。
七
可能很多人認為天門幾乎不產茶葉,研究茶文化又有什麼意義呢?這是一個對事物認知的觀念問題,也是一個價值觀的問題。但陸羽的生平可以明確地說明這個問題,天門肯定曾經不乏茶葉。陸羽很小就在西塔寺當茶童,不管他泡的是哪裡產的茶葉都說明他與茶葉的接觸幾乎是每日每時的,要不然他怎麼會產生對茶的濃厚情趣,從而確立了一生為茶而活的信念!
據“天門縣誌”記載:清朝、民國時期,本縣民間栽植半野生狀態的“一匹罐”茶樹。1956年,縣農林局引進一批茶樹苗,分栽於漁薪區青山茶場和九真區魯新茶場,栽植面積200畝,1976年發展到300畝。1970-1984年累計產茶葉397擔。1985年全縣茶園面積下降到170畝,產茶葉僅10擔。陸羽在世的唐代是什麼狀況筆者不得而知,但從陸羽與茶的關係不難推斷出那時候茶道和茶文化的興盛,甚至延伸至宋代,皇室和平民一樣熱捧。近年天門火門山新開闢茶園近百畝。
這些資料反映了時代不同人們的價值觀也隨之改變,對茶樹的種植來說也相應興衰。唐宋盛世表現的是中國社會經濟與文化高度發展的價值觀;上世紀五至八十年代表現的是那個特定時代為解決溫飽的“抓革命、促生產”和“以糧為綱”的價值觀;而國富民強的現代中國,則表現為健康宜居、綠色生態、休閒旅行等高質量民生的全新價值觀,天門火門山新開闢的茶園是應運而生。
普洱地區野生茶樹動輒幾萬畝,但在茶樹栽植問題上也有因地域差別與社會發展差別產生的不平衡。2007年筆者在慶祝普洱市更名暨第8屆“中國普洱茶葉節”舉行的時候,應當地作協之約撰寫了一篇關於當地人開闢新茶場的文章《佤山雲海深處有一片金貴的茶園》,介紹了西盟佤山拉祜族寨子一個叫周金貴的人開墾茶園、以及新茶園體現寶貴的社會價值的事。按說,在到處都是茶樹的普洱,一個茶場有什麼可寫的?但確實值得寫,因為《西盟縣誌》記載了一句沉重的話“民國時期,西盟無茶葉種植。”而這家茶場上世紀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後才開始建設,歷經約十多年才產生效益,在當地極具代表性,徹底改變了《西盟縣誌》記錄的茶葉種植落後的狀況。
那麼,以西盟茶場的事例為鑑,只要把握住了時代的主流價值觀,天門人研究茶文化、發展茶產業、茶經濟的現實意義將不言而喻。普洱產的大葉茶經過文化的包裝成為譽滿全球的普洱茶,反之,天門能不能用茶聖留下的茶文化來包裝其他地方產的茶葉呢?這樣做將精神財富與物質財富有機結合,轉換成更多的物質財富,利國利民並非不可能,況且資訊時代e+物流的科技手段能為這一切提供可行性的支撐。如果能做好這一切,研究陸羽和茶文化的現實意義就重大深遠,造福於民了。
八
文化的傳承也好、繼承和發展傳統的歷史文化也好,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取其精華、棄其糟粕”,茶文化的傳承也必須遵循這一原則。
這就要求人們在發掘、研究茶文化的時候一定秉承科學嚴謹的態度,不然就會本末倒置、適得其反,像一個英國水手的母親那樣鬧笑話了:300多年前那個英國水手到中國後給他的母親帶回茶葉做珍貴的禮物,老人家儘管很開心但並不瞭解中國茶的珍貴之處。她召集親友在家聚會品茶,雖然按兒子說的用水煨,但傾倒了茶的精華——茶汁,反而留下無用的葉底嚼吃。水手看見問明原由後苦笑說,您現在可以把這些葉子也倒丟了。
珍貴的茶葉因為人的不學無知,也就是沒有“文化”而瞬間成為垃圾了,可感可嘆! 初稿於2020年1月5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