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晚課，走至戶外。一彎新月，掛在夜空，掛在葉子盡落的樟樹梢。粗樸的幹，清冷的光，氤氳出一幅寫意中國畫。

坐於車內，透過車窗，凝視那輪月牙，素喜的古詩詞又不覺在月色裡升起。今夜不去想李煜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那是落魄帝王不食人間煙火的落寞嘆息，也不去想李賀的“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那是平沙萬里燕山山嶺的寂寂彎弓，只想靜靜地回味老舍筆下那 “帶著點寒氣的一鉤兒淺金”的月牙兒，和老舍不捨的《大明湖》裡那個喜愛望月的悲情主人公。

那年夕陽西下，在大明湖畔，看著滿湖的金色微波，我卻想起了夜空裡的那彎月牙兒。那月牙時有時無、時明時暗，那主人公孤苦伶仃、可憐無助。她與它，形影相弔。在生活的重重打擊下，她仍心存希望，仍努力掙扎，仍渴望透過自己的付出改變那個時代賦予她的悲慼命運，儘管那希望渺茫得恰似月牙兒的微光，儘管她真的無力掙脫那暗黑的世道。

那年，我又一次因病住院。漫漫的病期，遙遙的期待，混合著傷口的疼痛，讓年輕卻長期與疾病相依相隨的我倍感煩躁。每日裡，最高興的時刻，就是換完藥後可以在病房的走廊裡“放風”。走廊盡頭是一扇古色古香的木製窗戶，那裡是一些病友偷偷吸菸的避風港，於我卻是眺望風景的絕佳處。白日裡，望著街上車水馬龍，總會兀自感嘆；夜晚，盯著茫茫夜空，總會暗自神傷。而那夜，一彎月牙掛在窗外，掛在梧桐之上。那情那景，讓人驀地吟起蘇軾貶謫黃州寫下的詞句：“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我也驀地豁然蘇軾當年的心境，更豁然了自己的處境。

月牙，還在樹與樹之間徘徊著，月輝，還在銀杏的葉子裡搖曳著，而我，發動了車，點開了歌，在月色裡，走上了三環，走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家裡，走至樓前，那彎月牙正掛在牆角，在七里香的枝與葉裡徜徉著，沐著一顆顆業已熟透的柚子，讓人心生歡喜。此時的我，驀地誦起白居易的詩句：“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雖然此刻已是深冬，已近冬至。

正如蘇軾所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就像那月球的遠，不再遙不可及，不再需要一粒丹藥，一個神話，因為嫦娥5號已取土返回。而那月牙的圓，也不是遙不可期，因為再過幾天將迎來今年最後一次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