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經冬至，才發現，冬日深了。
天氣越來越冷，冬天的節氣在蕭條冷寂中悄然更替著，你也許忽略了立冬，也許錯過了小雪，大雪，但是北風裹挾著的刺骨的寒，分明在提醒著你，冬日時光，不會那麼輕易就溜走的。
冬至，是一年中白晝最短，夜晚最長的一天，是妥妥的“陰盛陽衰”，冬天的味兒，也更加地濃了。
冬至宵難短，孤眠恨自長。
枕單寒入夢，窗破月窺床。
——宋·龍輔《冬至》
冬至到了，黑夜寒冷漫漫，詩人只覺得孤枕難眠，心事不可訴。枕與被單皆單薄，難以取暖，身涼，連夢裡也像是侵入了寒意。那破舊的窗戶，實在遮擋不了什麼，冷冷的月光瀉進來，照著孤單的詩人和陋床。此情此景，更難以入眠，且感慨萬千！看得出詩人的際遇很不好，即使到了最冷的時候，也沒有可以保暖的東西，冬夜就越發難熬，心內也愈多感傷。
冬天是冷清的，平靜的。冬至正是開始數九時，如何度過呢？
梅柳有情態，江城過歲除。
山村見霜橘，江市出寒魚。
謫久衣冠懶，身閒故舊疏。
傍籬挑翠甲，憶我故園蔬。
——宋·張耒《冬至後三日三首》
詩人眼裡的冬至，梅樹柳樹皆有一番情態。小城的年尾，也是如此。山村能看到經霜後的豔紅的橘子，而江邊能打上來美味的魚。這樣平淡的日子過著，是好還是壞呢？因為久久被貶謫，連形象都懶得注意了，而從前來往的故人們也生疏起來。詩人靠著籬笆挑著翠甲，心裡想起了故鄉菜園裡的菜蔬。也會想起久別的親人吧？冬天是不好過的。
不過再惡劣的天氣，也總有人不在乎，心中仍有詩情畫意的美麗。
井底微陽回未回，蕭蕭寒雨溼枯荄。
何人更似蘇夫子，不是花時肯獨來。
——宋·陳襄《冬至日獨遊吉祥寺》
空氣裡還未有暖意，冬日的雨落得溼寒，整個世界都分外蕭索。這樣的時候，詩人卻像大名鼎鼎的蘇軾一樣，前來寺廟賞花，儘管這不是賞花的好時候。只要有賞花的心情，就算是下著雨雪的寒冬，又有什麼關係呢？總有花會開的，也總有人會來看的，這是一種別緻的風雅，也是一種相聚的緣份。
冬至雖晝最短，卻也正應了“否極泰來”，也是從這一天後，陽氣萌發，白日漸漸變長，進入又一個輪迴。
獻壽人皆慶，南山復北堂。
從今千萬日，此日又初長。
——唐·姚合《和李十二舍人冬至日》
獻壽時眾人歡慶，無限溫情。從今天開始，還有無數個日子，而白晝一天天地變長了。詩裡透著一種熱切的期盼，在最冷的冬天，也是藏著春天般的希望，並且看得見。
冬至冷到極致，卻也掩蓋不住季節深處的萌動。首當其衝的便是梅花。
冬後一陽生，東君未曾睹。
百草總不知，梅花先漏洩。
鐘聲出遠林，雁陣橫殘月。
更擬問如何，弄巧翻成拙。
——宋·釋慧空《冬至》
都說冬至後陽生，可是東君還沒有訊息啊。植物也像是睡過去了，還未被喚醒，只有梅花洩漏了幽香。遠遠的山林裡，傳來了鐘聲，一勾殘月下，排著南飛的雁陣。別再問了啊，只怕弄巧成拙。詩人沒有尋到春的跡象，但那粲然而放的梅花，難道不正是第一抹春光麼？
天南海北，各有不同。有的冬至是冷到骨子裡，而有的地方的冬至，春意已經迫不及待地洩露了。
節辰才過一陽生，草樹依依已有情。
楊柳莫嫌凋舊葉，牡丹還喜動新萌。
潛驚綠竹微添翠，暗覺幽離漸變聲。
從此日長天又暖，時時獨入小園行。
——宋·李昉《冬至後作呈秘閣侍郎》
冬至節才過，就已經覺得陽氣蠢蠢欲動，大地已有了復甦的先兆，草木也有了情態。楊柳雖枯葉墜落，牡丹卻不動聲色地抽著新芽。竹林更翠綠了，天氣越來越晴暖，詩人不自覺雅興大起，常常在小園裡散步，感受綠意的洗禮。說實在的，這哪裡像是冬天，簡直就是初春的情形嘛。
冬至，雖是一個節氣，卻更是一個節日。不少地方很看重，冬至也如中秋，新春一樣，講究家人圍爐相聚，暖意融融。於是冬至也成了思念的日子。
人人歡聚慶新陽，我獨飛心戀北堂。
薄宦飄流成底事，數年牢落在他鄉。
——宋·金君卿《冬至日代書呈諸兄》
冬至這天，人人皆歡聚在一起，慶祝節日。而我的心卻早已飛回了故鄉，飛向了母親那裡。自從做了一個小小的官，總是漂泊著，數年已不能回家。對於故鄉和親人的思念不由得更深了，而惆悵和傷感也更深了。人生多有不易。
白居易也在冬至這天思念家人，對於不能與家人團聚，他心內難過不已，孤獨更甚。
邯鄲驛裡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
——唐·白居易《邯鄲冬至夜思家》
在邯鄲的驛館裡遇到過冬至，也沒地方可去，也無人可相伴，只有在燈光前抱膝獨坐，只有影子相隨。詩人想著家裡的親人們，他們此刻在做什麼呢？應該圍坐在一起，烤著火，聊著天，也會說到他這個遠行未歸的人吧！兩地思念，有心酸，亦多溫暖。
而白居易的另一首冬至詩，則更讓人唏噓不已。
豔質無由見，寒衾不可親。
何堪最長夜，俱作獨眠人。
——唐·白居易《冬至夜懷湘靈》
這是詩人一生都放不下的初戀。曾經青梅竹馬的湘靈，她美麗活潑的模樣仍深深刻在詩人的腦海裡，卻再也無緣得見。冬至的夜晚寒冷，但詩人的心更絕望。為什麼最漫長難捱的夜晚，兩個相愛至深的人，卻只能天各一方，各自無眠，各自傷懷？這一段遺憾他用了一輩子，也還是放不下。春天還會來，花兒還會開，然而最好的時光回不去了。
冬天那麼冷，最好的，是家人在一起，愛人在一起，相濡以沫，相互取暖，共度寒冬，數著一個個節氣，共待芳菲，這便是既尋常又極致的幸福。
-作者-
禾雨，喜歡詩詞的女子，在四季中尋找一個個美麗的細節，願時光留下溫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