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當我手捧著這本《此生須盡興》,凝視著封面那層雲盡染的霞光,輕輕翻開書頁之時,腦海裡就浮現出了于謙的這句詩。書卷何以多情?又如何相親?開啟這本書,細細的品讀其中生動的文字,大致就知曉了。
《此生須盡興》一書,收錄了餘華、王安憶、池莉等17位知名作家的17篇經典散文隨筆,他們談人生、談時光、談自由、談夢想,每一篇文章裡所談的物件無不是“一粒沙裡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一座城市、一部歷史、一個人物、一段旅程,或寄託、或緬懷、或沉思、或追憶……每一段情感追思、每一種精神寄寓、每一次興懷詠歎都有了來處,雖然風格各異,但每一篇文字裡無不寄託著作者豐富多情的情思,字裡行間無不彰顯著作者獨特的思考和體悟。仔細思量,其實這世界與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著微妙的維繫,只不過我們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思,藉由這些作家的筆,娓娓道出。
撫今追昔,喜歡的那一座城同樣寫北京,肖復興的《大柵欄詠歎調》與陳啟文的《從北京到北京的距離》觀感卻大不同。
肖復興獨取北京大柵欄衚衕這一場景,寫那時移物換,進而觀今思古,對今非昔比的大柵欄感慨甚深——“作為大柵欄,在北京城,是唯一的,它因有厚重的歷史沉澱,在它的地面生長出東西,和別處就不一樣。”或許在老北京人的心目中,舊時的大柵欄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繁華熱鬧,它還意味著一種對日常生活細緻講究的態度。也許在作者心裡,舊時的店鋪,那些老戲園子,那些茶莊飯店,那些精緻的百年老店,還滿載著自己兒時的記憶,那段成長的時光與大柵欄有著細如絲縷的交織,是對於過往塵俗中那些不同的風情世俗和人情世故,有了最初也是最深切的體驗。有了這種種複雜的情感,作者不免要發出慨嘆,那時光和那情景已然隨著那悠揚的鐘聲飄然遠去。
北京大柵欄
陳啟文眼中的“北京”,呈現出多維的空間感,時而親切,時而疏遠,因而顯得複雜多變。作者與北京之間,來來去去,不斷的靠近又不斷的離開,正是這樣一種"疏離感",讓他能夠以一個外來者的姿態和視角,追憶和思索著北京的時代變遷。文中所描述的“北京之大”,大的不僅僅是區域之間的距離,還有城市面貌的變化之大和包容各種新舊事物的消化能力之大。北京的四合院、茶館、書店,新舊建築之間不斷更迭,既有交相輝映,亦有莫名錯愕:鳥巢——我覺得它不像鳥巢,更像宇宙世界的縮影;北京西客站——在現代建築的頭頂上扣了一頂古典的帽子,也實在有點不倫不類……
北京地壇公園一角
池莉的《盛夏之妖》,卻別有一種情致,在她筆下的武漢,顯得任性妖嬈,期間的“憎惡與喜愛”,此消彼長,到最後,“我與它氣場勻和了”,“光憑氣息和聲音,我就知道自己不是陌生人,於是就安心了”。
歲月漫長,眷戀的那一個人《此生須盡興》一書裡,有許多篇章寫人,有的借景抒情,比如周大新的《在蘇格拉底被囚處》;有的借古喻今,比如臧谷豐的《骨頭的姿勢》。從古至今,從中到外,黎庶昌、陳寅恪、蘇格拉底等等,這些歷史人物閃耀的智慧光輝和獨行於世的傲然風骨,讀來好似歷歷在目,讓人肅然起敬,頓生景仰之心。
陳寅恪雕像
而深深打動人心的,更多的是作者筆下的親人。田珍穎《冬天的記憶》寫母親,江子《血脈中的回聲》寫祖父,還有梁曉聲的《父親的榮與辱》。特別是金翠華的《世間最美麗的眼睛》,寫的是一隻鳥(鷯哥),卻是一隻完全被人格化了的鳥,它就像作者的孩子,可愛、乖巧、歡快,不時也頑皮。當批評它時,它會羞澀慚愧,低頭聽話;當離別時,也會有不捨的眷戀,深情地看著你……
這些人物真實立體,在作者深情卻剋制的筆觸之下,那份對逝去親人的繾綣眷戀和深情懷念躍然紙上,讓人讀來悄然動容,萬分感念。馬卡丹在《目送》中寫生死離別,說道:
由青及壯,由壯及老……每一個日子都有目送的的瞬間,每一個季節都有告別的悲涼,目送,送走晨曦夕照,送走秋雨夏風……記憶再不磨滅,生命也就有了真正厚重的底色。
我想這“厚重的底色”,正是因為我們生命的一部分承載著親人的希冀和深情,我們生命之中才有了疊加的效果。
寫在最後這本《此生須盡興》散文集,收錄的是不同時期不同作者在《北京文學》刊物上發表的文章,有心的讀者或能注意到一些作家在進行文學創作時的特點和變化。於我而言,我所感念的是這些文字裡透露出的那份真摯,雖經歷歲月變遷,仍掩藏不住其中真切的情懷。我進而想到,對於這些優秀的作家來說,沒有什麼比人生更適宜捕捉的,亦沒有什麼比人生更豐腴的了,他們對於生活的特殊感知,對於人生的深切體會,融合各自的情思和想象,創造出了富於當代生命氣質的文字,其真情真性,意蘊豐富,使人閱之自生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