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詩詞課,在浙大一席難求。在校擁有大批粉絲學生,因本名陳強,自己改名為江弱水,大家在校園裡遇到他,有人喊“陳老師”,有人叫”江老師”。
他與卞之琳通訊相交18年,余光中是他博士論文的評審員,半輩子研究詩詞,文人的詩意與學者的嚴謹相容一身。
12月19日,#都來讀書# 全民閱讀計劃和浙江大學合辦了一場屬於貴州湄潭小學生的讀書會,抖音攜手5位來自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的教授,與當地小學生共讀人文經典。江弱水選擇帶著自己的書作《詩的八堂課》,與孩子們共賞詩詞。
做大學老師20多年,中學老師也做過8年,這是他第一次和小學生對話。
詩人帶著照相機江弱水高而瘦,戴一副黑框眼鏡,講話不疾不徐,有股典型的江南文人書卷氣。他在課堂上講詩,如同古人在西湖邊娓娓閒話。
這次同湄潭小學生們一起讀詩詞,他頗費了一翻準備功夫。“雖然對小學生的接受程度我們不能有多大的期待,但也絕不能輕視他們對於語言文字的感受能力。他們的感悟往往會出人意表。”
臨行前,他把小學六個年級的課本找來,翻看其中的詩詞。他發現,其中的大部分,是詩人用詩歌來記錄他所看到的瞬間:有趣的人物和美妙的景色,那些動作、表情、言語、場面、山水、花鳥……古人沒有照相機,有的詩人也沒有辦法研墨伸紙把它們畫下來,語言就成了他們隨身攜帶著照相機,將自己的所見抓拍下來,固定在文字裡。
於是,詩人們拍下了“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的燦爛場景,錄影著“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裡的吳音,記錄出“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的轉瞬變化。
讀書會上,他以辛棄疾的詞為例,剖析古人帶著照相機的效果:“大兒鋤豆溪東”是遠景,“中兒正織雞籠”為中景,到了“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可以想象出一個人趴在地上,兩個腳還翹起來,調皮地剝著蓮子。
這樣的記錄理念,曾在他的書作《詩的八堂課》中有一脈相承的解讀。
人們為什麼要有詩?
“人世間,歷史上,多少美人的真身被時間銷燬了,如夢幻泡影,彷彿壓根兒不曾有過。有過的只是那些被寫過的,如趙飛燕、楊貴妃,她們豔名甚著,因為被反覆書寫。這事實可能會顛覆一般的文學原理:不是有了才寫,而是寫了才有。”江弱水說,這就是詩的存在理由。
詩意與嚴謹江弱水半生都在和詩共處。
70年代末,16歲的他進入安徽師範大學中文系讀本科,遇到了餘恕誠先生,一位業內公認的李商隱研究大家。大學畢業前,他與卞之琳先生通訊,魚雁相交十八年,上百封信件裡,二人評價詩人、作品,“甚至於一字一句”。畢業後,他回到故鄉小城教書,同時默默做了幾年詩人,後赴重慶讀比較詩歌研究碩士,又到香港中文大學讀博,其學位論文的評審委員之一就是詩人余光中。
任教浙大後,他從事中西詩學比較研究,在課堂上讀詩、教詩,是學生粉絲們口中詩意風流的教授,也是詩學領域嚴謹的學者。
他的課堂,沒有花哨的“招數”,只是以平緩的語調讀著詩,帶著南方口音。一次,在談到周邦彥的“情似雨餘黏地絮”時,他讓學生好好念,尋問嘴唇是否無法大張一直處於黏著的狀態,配合詩中的“黏”字是否很妙。學生嘗試後驚覺,原來詩還可以這樣品味。
給碩士生上的《中國現代詩史論》,江弱水每隔兩三年就會更換內容,在課堂上分享自己讀詩、寫詩的新的研究心得。2015年的秋學期,一共八次課,他每節課講足三小時,學生錄音整理後,發現每次差不多都有近一萬字文稿。隨後,江弱水又將這些文稿進行了潤色,出版了《詩的八堂課》。
在《詩的八堂課》一書中,江弱水挑選的題目都令人耳目一新:博弈、滋味、聲文、肌理、玄思、情色、鄉愁、死亡。在第一講“博弈”中他談到,詩人可分為靈感和技藝兩派,前者是賭徒,比如李白。大詩人來一首,搖筆一寫就是“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成青絲暮成雪。”不得了,骰子一拋都是六六六,牌兒一翻都是同花順!你要說李白還得打腹稿,還得皺著眉頭苦思冥想,大家便會看低了他。
“世人欣賞的是捷才,喜歡的是快錢。賭徒的勝利來得容易,人情好逸惡勞,所以大家都願意做那個買彩票中鉅獎的幸運賭徒,你胼手砥足節衣縮食掙下一大份家業,頭上是沒光環的。所以李白容易被神化,什麼御手調羹、力士脫靴、水中捉月等等。杜甫就沒有人神話他。”李白和杜甫是江弱水常講的物件,但今年他出了另一本詩詞品鑑錄《指花扯蕊》,李杜之外,還講了蘇軾、李清照、辛棄疾、龔自珍、蘇曼殊,直到魯迅,看上去東拉西扯,卻在探討奇情異想的詩詞之秘。
他覺得,中國文化一直重視詩教。幾乎每個人從"春眠不覺曉"、"白日依山盡"、"低頭思故鄉"開始,接觸了許多詩詞。詩的感動,會陪伴一個人一輩子。江弱水說:“一般人對日常事物都麻木了,詩歌就是喚起人們對日常事物所擁有的魅力的重新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