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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賁如濡如,永貞吉。

九三處在六二與六四兩個陰之間,下比六二,上比六四,它作為一個剛爻,受到兩個柔爻的賁飾,可謂上下交賁。賁至此已達到很盛的地步,所以叫做“賁如”。事物發展到一定程度容易起變化,稍不留意,極其可能走向反面。賁飾太盛,未免有文滅質之患,所以又叫“濡如”。濡,謂賁飾之文采華麗鮮豔,潤澤充盈。

《周易》中凡說“某如某如”的,都是猶疑不決,兩端難定之辭。“賁如濡如”,賁飾得挺充盈卻又顧慮資飾過分,致於文滅質。因此又說“永貞吉”。貞,正也。九三以陽居陽,不是不正,問題在於能否永久堅持守正。能永久守正,不為陰柔所溺,不至於以文滅質,那才是吉。

《象》曰:永貞之吉,終莫之陵也。

陵,侮,也有勝過的意思。“永貞之吉”,是質不為文所滅,剛不為柔所溺。這種吉要求長久堅持,到底不變。“終莫之陵”,終不可使文勝質。終字與永字相呼應。

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匪寇婚媾。

皤,頭髮白色。翰,馬白色。皤、白都有素、質的意思。六四處在上體艮止的開始,正是賁極該當返素的時候,所以爻辭說“賁如皤如”。“賁如”,六四在賁的時候,它當然要崇尚文飾了。“皤如”,但是六四處在離明之外,艮止開始的時候,又與初九剛爻正應,有崇質返素之心。既賁如又皤如,是一種兩端未決的矛盾心態,而最終的意思是皤如,是無所文飾。下文“白馬翰如”證明了這一點。“白馬翰如”指初九,初九“舍車而徒”,與六四皤如之心相互照應,是六四的志同道合者,它“白馬翰如”般地來了,它不是六四的寇仇,它是六四的婚媾。六四歸根結底是以剛文柔,以質濟文;是崇質返素,以樸素為賁。

《象》曰:六四,當位疑也。匪寇婚媾,終無尤也。

疑,兩端不定。從大處看,六四是賁之六四,處在賁的時代,它理應“賁如”,重視文飾。從細處看,六四處在離明之外,艮止之始,正是由文返質的時候,它的處境決定它素以為絢。兩種意向猶疑不定,最終它走向了“皤如”。走向“皤如”,沒有問題,也無怨尤。何以知之?“匪寇婚媾”,初九與我志同道合,我“皤如”,它“舍車”,它來與我婚媾,哪裡有什麼怨尤。

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

丘園指上九。丘園是聯合結構的詞語。丘,古代城邑近處的丘坂。園,城邑外面距城邑很近的園圃。六五是柔爻,與上九剛爻相比。《彖傳》說“剛上而文柔”,那麼,上九應當文六五,六五要受上九的賁飾。上九是丘園,是安謐素樸之地,不是朝市,不像朝市那般熱烈多文。“賁於丘園”,就是賁於上九,也就是六五受上九之賁。整個兒的意思是敦本,是崇素返質。

束帛,禮物;戔戔,極少。“束帛戔戔”,上九給六五以極少的禮物,少到可以認為是吝嗇的程度。吝嗇是儉,禮與其奢寧儉,儉比奢好。吝嗇,表面上看似乎不好,然而最終還是吉的。總之,賁卦外三爻講的是賁極反樸,以質濟文的問題。六五在這個問題上比六四更前進一步。

《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

一個吉字包括了爻辭的全部意義。六五能夠在文勝賁極的時候崇樸返質,是極難得之事,不是出自中心喜悅是辦不到的。“有喜”,心中對於崇樸返質有所喜悅。所謂“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樂之”,與此正同。

上九,白賁,無咎。

上九已至艮止之終,《彖傳》說的“文明以止”至此已達到最後階級。崇本返質的程度遠遠超過六四與六五兩爻。六四“賁如皤如”,賁與白畢竟不是一回事;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亦在反本的過程中。上九“白賁”,則白即賁,白與賁變為一回事了。賁至於極點,有飾變為無飾了。說無飾,其實不是無飾,是以無色為飾,以質素為賁。《雜卦傳》說的“賁無色”,對賁卦的特點一語概括無遺。賁是五彩豔麗的文飾,白無色是素樸無文,二者截然對立,竟合而“白賁”,曰“賁無色”。相反而相成,兩個對立之物連在一起,表明《周易》作者具有對立面統一的觀念。

《象》曰:白賁無咎,上得志也。

白賁是無有賁飾或者說以質為文,上九處在賁的時代,卻以質為文,無有賁飾,是不是行與時違而宜得咎呢?不是的,上九白賁,理應無咎。因為它處於賁卦之上,合該白賁;白賁符合質與文辯證統一的規律,符合上九崇質尚實的心志的。

〔總論〕

賁卦講文飾,文飾不可無質,所以賁卦實際上講的是文與質的關係。上體與下體有所不同。下體“柔來而文剛”,以文為文,主下體之文,是“柔來”之“柔”亦即六二。六二“賁其須”,須最是虛文之物,自己不能獨存,必隨九三之興而興,隨九三之止而止,說明質要有文加以賁飾,然而文離不開質,文質不能分離。

上體“剛上而文柔”,以質為文,主上體之質的是“剛上而文柔”的“剛”,亦即上九。上九“白賁”,以無文為文,以無色為賁。說明質與文不可或缺,不過質比文更根本更重要。

從六爻看,有三爻不事文華。初九“舍車而徒”,不事文華;六五“賁於丘園,束帛戔戔”,亦不事文華,上九“白賁”,不僅不事文華,甚乃以質素為文。另外三爻,六四“皤如”而賁於初九,六二“賁其須”,必依附於九三,唯有九三之“賁如濡如”,是賁飾之盛,然而也有“永貞吉”之誡。看得出來,賁卦對於文飾的態度是十分謹慎的。在它講究文飾的時候,強調的不是文飾而是本質。《周易》的這種思想方法值得注意。

但是,是不是《周易》在質文關係問題上要質不要文或者重質不重文呢?完全不是。道家才是重質不重文,要質不要文的。《周易》以及《易大傳》的作者孔子都重質也重文,追求文質彬彬。在儒家看來,質文相反相成,是對立的統一,二者不可或缺。道家老子、莊子都熟諳辯證法對立統一的規律,他們的書中關於這方面的精彩命題比比皆是,唯獨在文質關係上他們絕對鼓吹見素抱樸,迴歸自然,要“牛馬四足”,不要“穿牛鼻絡馬首”,一切人為的文飾的東西一概擯棄,從而陷入形而上學的可悲境地。從社會歷史發展的角度考察,道家要質不要文的主張有它無容置疑的不合理的一面,實不足取,而《周易》及其傳授者儒家學派的文質觀則植根於現實之中,順著歷史發展的方向提出問題,思考問題,至少它的思想方法是光輝的。

未完待續……

本文選自金景芳、呂紹綱合編的《周易全解》,市面上非常靠譜的講解易學知識之書,想入門或深學的朋友都可讀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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