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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 歷

趙春圃:1972年生於甘肅武山,別署樺林山人、弘甫居士,齋號賦雨齋、蘊玉山房、師曲堂、恬樓,師從曾翔先生。現為副研究館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美術學院特聘教授、甘肅省書法家協會隸書委員會委員,天水市書法家協會副主席、武山縣書法家協會主席。2008年結業於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書法創作研究生課程班,書畫印兼修,國畫受教於王鏞、嶽黔山等先生,書法受教於何應輝、劉正成、沃興華、叢文俊、王澄、張景嶽、劉彥湖、張羽翔、於明詮等先生,篆刻受教於石開、陳國斌、徐正濂等先生。書法作品應邀在韓國、新家坡、日本、臺灣、香港、澳門、義大利等國家和地區展出,入展中國書法家協會、中國書法院、書法報刊媒體等主辦展覽30多次並多次獲獎。2010、2012在中國書法家人氣百強榜書法家。書法作品及相關文章發表於《書法》、《中國書法》、《書法報》、《書法導報》、《東方藝術書法》、《藝術主流》、《中國書畫報》、《藝術主流》、《神州詩書畫報》、《甘肅日報》、《甘肅文藝》、《甘肅藝苑》等報刊及各大專業網站。出版《趙春圃小品書法》、《趙春圃書畫藝術》等。

《春天的日子 》

春天 來看你

靜靜地 一句話都沒說

端起一杯茶 大口大口地喝著

甜成了杯中

幸福的樣子

日子 不讓筆墨填滿

在方寸間留白 什麼也沒有

空蕩蕩地

安安靜靜地去喜歡春天

去看你的念頭

牽著星星月亮

和我幸福已啟程

說著溫暖的話

與春風

一起同行

2020年2月22日夜春圃於恬樓

春 風 同 行

(作 品 欣 賞)

春 風 同 行——(一)

春 風 同 行——(二)

春 風 同 行——(三)

春 風 同 行——(四)

春 風 同 行——(五)

春 風 同 行——(六)

春 風 同 行——(七)

春 風 同 行——(八)

春 風 同 行——(九)

春 風 同 行——(十)

春 風 同 行——(十一)

春 風 同 行——(十二)

春 風 同 行——(十三)

春 風 同 行——(十四)

春 風 同 行——(十五)

春 風 同 行——(十六)

春 風 同 行——(十七)

春 風 同 行——(十八)

春 風 同 行——(十九)

恬圃皆種玉,無樹蘊花春

安永紅

春圃姓趙,是我師範四年的同學。

畢業二十年了,見過兩次春圃,一次在六年前,一次在今年,都是因為高考監考,都在武山縣城,都去過春圃的家,也去過春圃的辦公室。

去春圃的家,都在晚上。去春圃的辦公室,一次在白天,待的時間不長,一次在晚上,喝茶談天竟至深夜。

春圃的辦公室都是單間,第一次去的,較小,因為四壁掛滿了春圃的字,使我覺得那牆不是用磚砌的,而是用字砌的,不是工人用汗水砌的,而是春圃用心血砌的。在我眼裡,那四壁,就是春圃馳騁書法之馬的天地。在我心裡,那天地,廣闊無垠,沒有邊際。

第二次去的,較大,大了兩三倍,可我感覺到了擁擠,因為四壁掛著的,牆角立著的,桌上擺著的,床上摞著的,除了字,還有畫,還有印章,還有書冊,還有一些古舊的收藏。

南窗兩面,兩個窗臺上擺著的,有枯而不謝的野花、野草,有古而不怪的牛頭、羊頭,還有駁而欲落的頭像。

小至一個石杵一個石臼,掂著都能覺出遠年的滄桑變遷,大至一個陶碗一個石磨,看著都能想見先民的求變智慧。

這些收藏,陳而不舊,奇而不怪,連同室內其他東西,雜而不亂,擁而不擠。

看著這些藏品,我知道他的目光他的腳板一直處在遠行狀態,而且跋涉了一回遠古——極遙極遠的古代。他的心,去過大漠,去過荒丘,去過古堡。他的魂,趟過河,上過山,進過林。他的心跡所到之處,灑下了他的汗水,留下了他的腳印。

遠行帶來的,有瓶——宋油瓶,有罐——漢式灰陶罐、齊家紅陶罐,有磚——漢畫像磚、宋彩繪畫像磚、古磚雕,有石器——新石器石斧、漢石猴、漢石虎、古石蓮花座,有漢瓦當,也有陶鼎……

他的收藏,自然少不了那兩張可以實用的太師椅。一個在桌前,他用來坐,一個在近手的右邊,他用來放書。或摞或插的書,有書畫集,有詩文集。這些太師椅上的書,有古人的,也有今人的,都是藝術人生的見證。他人書畫,用來拓寬自己的藝術視野。他人詩文,用來浸染自己的藝術靈魂。

春圃的收藏,讓我想起了賈平凹。從賈平凹的相關文字裡,我知道這個大家喜歡收藏一些唐磚漢瓦。我不知道春圃的收藏是否受了賈平凹的喜好影響,但我能夠感覺到,兩個不同年齡專攻在不同領域的人,有著相同的愛好。

我不知道賈平凹的收藏始自何時,但我知道春圃的收藏應該起於我們第一次相見之後。我不知道中國文化界對賈平凹的收藏如何界定,但我知道春圃開闢了另一條藝術之路,而且是對自己的字、印、畫都能帶來參悟的藝術路。

第二次走進他的辦公室,隨處可見的收藏,讓我大吃了一驚——這麼多,這麼古樸,這麼厚重,這麼邈遠!及至抬眼看到他的畫作,我大吃了第二驚——最多也就短短六年時間,他的畫技進展竟然如此神速,竟然畫得這麼精細,這麼大氣磅礴,這麼古意悠然!一問才知,一米見方的,一幅竟然耗費半年的心力!

學畫漸覺筆頭迂,畫山如同寫隸書。這是春圃學畫的感悟,果然是與書法相通的感悟。

他的山水畫,色淺,筆細,繼承元人淺降山水的傳統,直追有著師承關係的南唐董源、巨然二人。

一隻狼毫小筆,一滴墨,一碗水,或尺餘小畫,或六尺整紙,從下角細數墨點,逐漸生髮,一枝一葉一枝一葉的,就有了一棵樹;一棵樹一棵樹的,就有了一片林;一石一草一石一草的,就有了一座山;一溝一壑一溝一壑的,就有了一溪水。一山一林又一水,才就有了一幅山水畫。這樣的山水畫,介於寫意與工筆之間,難學也難畫。

他的畫,多用披麻皴和點苔法,先淡墨略分山峰溝壑輪廓,逐次分峰石層折、樹木枝幹。他的畫,喜用渴筆,中鋒幹皴,如寫行書,寫草隸。他的畫,從古人畫跡入手,探求古人的筆法、墨法,往往皴、擦、點、染並施,畫完一張畫,筆淨,水淨,畫淨。他的畫,取景典雅,佈局合理,清逸脫俗。他的畫作,給人置身畫境俗念全無俗塵盡去的感覺。立在他的畫前,使人總是不願也不忍起身移步。給人這樣的陶冶,就是畫作的真諦與功用。

兩耳不聞窗外事,兩手不做畫外事。可以想見,囚徒一樣,春圃把自己關在室內,一關就是半天。要不是捶背,春圃就不會直腰;要不是喝水,春圃的手就不會離開畫筆;要不是如廁,春圃就不會離開畫室;要不是吃飯,春圃就不會離開單位。可以想見,如果有人敲門,春圃的目光就得離開畫幅;如果有人來電,春圃的畫筆就得離開畫幅;如果有事要辦,春圃的心思就得離開畫幅。所以,春圃畫室的門是從裡面鎖著的,春圃電話的狀態是在床頭靜音的。

如果受了干擾,一幅畫畫在不同時段,那麼,心境就不一樣了,靈感就不一樣了,手感也就不一樣了,心氣就難以貫通了,心勁就難以為繼了。所以,苦行僧一樣,春圃把自己一關,可能就是十天半月,也可能是一年半載。

一個叫蔣望宸的人說,春圃是吝惜時間如生命的人。初看這句評論,我不以為然,心中在想,我所認識的人,有誰能夠超過我的惜時如命?及至看了春圃的畫,及至聽了春圃的話,我才認同了這句對春圃的評價。對藝術的追求,能達到這種程度的同學,讓我自豪,更讓我歎服——怪不得能夠取得這樣的成就,而且是讓一個自感也有成就的老同學仰視的成就!

他的畫,沒有可以省筆的雲霧迷濛之景,一筆一筆全憑功夫,全靠定力,除了感悟與潛資,耗的就是時間,就是心血。我總是想,當他好幾個月畫完一幅大作之後,可能久久不能從當前的畫作狀態中走出來,可能走在街上都木木的、愚愚的,不知道主動和人打招呼,不知道側視看風景,可能連展露笑臉都不會了。

他的桌上,亂無章法,卻又井然有序。桌上隨意放著的,是各樣的筆,更多是各式的章。這些印章,有待刻的,有已經刻好的,僅有的幾枚是朋友刻而送他的,大多是他刻而備送他人的。

作為同學,對春圃的最早感知,就在篆刻。當年跟他一道磨石頭學篆刻的,還有同班王榮、何愛民、陳昇強、樊喜平。他們用於篆刻的滑石,採自樊喜平的老家南河川。

1988年進了渭南師範,雖然我對多才多藝的同學非常佩服,也非常羨慕,但我依然傻傻地以成績為重以書本為要,根本沒有想著要培養某個可以為之愛好一生的興趣。

於是,每到週末,跟著春圃去喜平家的,總是他們幾個,總是沒有我的身影,至今想來都是一種缺憾。可以想象,每到週六的朝陽剛剛升起,三陽川向東的十幾裡川路上,總會響起他們急急而行的腳步。到了喜平家,他們放下簡單的行李,喝幾口喜平母親備好的涼開水,帶上兩樣簡單的工具,急急去了村外的某個崖前,急急地採石。及至每人採得一塊或大或小的好石,才能聽見他們愜意的笑聲。午飯過後,他們又去了。

於是,週日的午飯過後,總能看見他們幾個,清掃了水房裡的水槽,就著淺淺的積水,使勁地磨,用心地磨,時而伸伸酸腰,時而看看手中的滑石。隨著水槽裡的磨痕漸增,他們手中的滑石也就漸漸有了心中所想的模樣。磨取的稜角,還有握手的那幾面。雖是就樣取型,但要達到或方或圓的形狀,非幾天功夫難達心願。初中幾年,我常常以能抄課本學習為豪,但看著他們磨石的執著與堅毅,我的敬佩常常刻留心頭。

現在,雖然少了採石之樂,磨石之樂,但是,春圃卻更多了相石之樂,刻字之樂。如果說,一塊石頭在切割之下有了形狀,就是有了生命,那麼,上面被刻了文字或圖形,就是有了魂魄。

一塊石頭到了春圃手裡,春圃得看它的形狀,估它的軟硬,對它進行充分的瞭解,準確的判斷。看形狀,是為了構圖,構整體,構區域性,構佈局,構字型,構間架,還要構配刻石的色澤、紋理。估軟硬,是為了下刀,刻刀的鋒與鈍,下手的輕與重,都得了然於胸。對一塊石頭不是瞭如指掌,他的下刀就不會果斷,他的運刀就不會流暢。刻一刻,吹一吹,看一看,一刀一刀刻來,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氣韻貫通一氣呵成。

於字,於畫,即便是最後一字不理想,最後一筆不順心,都可以有補救之法;即便有敗筆,大不了毀過重來。可是,於篆刻,下刀不容有遲疑,不容有旁騖,有時候連修改也不能。刻石是有容顏的,有敗筆就是毀容。若是棄毀,就是毀殺一個有靈魂的生命。運刀的過程,就是刻石忍受疼痛的過程。一刀一刀刻來,刻石就一點一點地有了思想,有了魂魄。篆刻一幅作品,就是啟用一個生命。所以,篆刻更難,因而也更具靈性。

春圃的篆刻,始自小學。那時候,沒有專用刻刀,他就用鋼鋸條自己磨製。那時候,沒有畫印範本,他就經常在報紙、畫報上剪輯他人的篆刻作品,收集了好幾本,作為範本練習。那時候的刻石,就是他家鄉的鴛鴦玉。那時候的篆刻,純粹是憑著興趣摸索,憑著靈性模仿。

後來,他師從曾翔先生,受教於石開、陳國斌、徐正廉。國內名家的指點,使他的篆刻技藝日臻成熟,日趨完善。

他的篆刻,姓名印一般以漢印為宗,多為滿白文,線條均勻協調,以方折勁直為主,印風平正、莊重而又飽滿。其他印大多以秦印為宗,也受到流派印和齊白石向線下刀風格的影響,因而樣式多變,面貌不一,但是穿插、搭接有度,使得細線條印挺拔有力,粗線條印渾穆拙樸。

大大小小方方圓圓輕輕重重的印章,幾近百枚,使得一張古舊的條桌更添了幾分古舊與厚重。這些古舊的分量,讓我擔心木桌一角的承重能力。這些分量,在我眼裡,是一枚枚實實在在的印章,在我心裡,是一步步無影無形的藝術積澱。

汪曾祺曾經評價黃永玉的畫:“永玉的畫永遠是永玉的畫,他的畫永遠不是純‘職業’的畫。”春圃花費時間最多,因而成績最好的,是字,因而我私下認為,春圃的“職業”在字。春圃的字,永遠是春圃的字——風格奇崛,獨樹一幟。

孩提時代,春圃就已經開始寫字、刻印、畫畫了。最早練字的時候,不要說現在方便好用的墨汁,就是可研的固體條墨都難以找到,他就剷下鍋墨兌了水,找得一塊水泥地,在上面練寫。先淡後濃,一遍又一遍,一層又一層,直到字跡難辨了才罷手。用水洗地,是為了下次好練。即便是學習緊張的初三最後一個學期,他也沒有停練。

到了師範,時間寬鬆,他如魚得水,練得如飢似渴廢寢忘食。及至走上工作崗位,他的自覺性更強了。武山書畫名家輩出,他耳聞的多,目染的也多,他的決心就更加堅定了,步子就更加堅實了,心氣也就更加高遠了。

他臨過甲骨文、金文、秦詔版、石鼓文、鐵線篆等傳世經典,為日後的創作豐富了運筆的使轉,增加了線條的凝重。他臨過《史晨碑》、《曹全碑》、《張遷碑》、《衡方碑》、《石門頌》、《西狹頌》等漢隸精華,臨過《鄭文公碑》、《張猛龍碑》、《石門銘》、《好大王》、龍門四品等正宗魏碑楷書,也臨過以結構奇巧為特點的《爨龍顏》、《爨寶子》、《姚伯多造像》、《土谷渾墓誌》等,為線條的圓厚勁挺、字型的騰挪變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三十幾年,細數著二王、孫過庭、楊凝式、蘇軾、黃庭堅、米芾、宋徽宗、趙孟頫、王鐸、董其昌、傅山、金農、鄧石如、趙之謙、吳昌碩、沈曾植、康有為、齊白石、黃賓虹、於佑任等古今名家,春圃一路走來,走出了大寫的“春圃”二字,走出了春圃獨屬自己的書法之路。這條書法之路,以“奇崛”二字為標識。

春圃的書法走向奇崛一路,顯然受過幾位古代名家的影響。但是,看著春圃書法顯眼的特點,我總會想起師範時的一堂寫字課。

我們的寫字課,一年級是陳天啟老師,二年級以後是陳懷曦老師。陳老師高高的,胖胖的,笑笑的,四十多歲,彌勒佛一樣。每週也就那麼一節寫字課,我們臨永字八法,讀貼揣摩間架,練柳、顏楷體,練龐中華硬筆書法。那節課上,陳老師沒有讓我們往常一樣讀貼練字,而是要我們用鋼筆先在本子上寫自己的名字,然後上黑板用粉筆寫。不是為了練簽名,而是要求突破常規寫法,寫得既難看又好看。

大家既新奇又興奮,自己寫著,自己笑著。陳老師俯身巡視了兩個行間,始終微笑著。老師是中年男性,但他的臉竟然嫩嫩的,竟然白裡透紅,老師舒心的笑,也就很動人,甚至有些嫵媚。

老師點名了,誰先上去的,上去了幾個人,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同學們大多寫成了哇哈哈體,只記得老師的點評很溫和也很到位,只記得老師對春圃的點評如春風般和煦——很顯然,老師對春圃早就瞭解過,早就欣賞過。難忘的,是那個叫馬紅紅的女同學,由於性子急,寫成了連筆,老師笑著讀成了“馬九九”。——沒想到的是,這個被陳老師戲讀為“馬九九”的女生,後來竟然遠離家鄉跟我來到偏遠小縣成了我的妻。

陳老師的那節課讓我記憶猶新的原因,更在突破傳統提倡創新的思維啟迪。不知春圃對那節課是否有印象,不知春圃自己認為那節課對他是否有教益,但我始終固執地以為,以奇崛為標籤的春圃書法與那節課對他的啟發有關。我認為,春圃受了那節課的觸動,後來參悟了幾個名家的路子,終於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

這種風格,似乎看不出傳統的積澱,讓我這個外行總疑心是春圃的自創。這種風格,如我一般的人,難以欣賞其精妙。大多離不開傳統路線的書家,也難以頷首讚許,只說這是一種新體書法。

春圃說,入國家書協很簡單,只要作品兩次入選國家書協舉辦的書展即可。酷愛書法的人,一縣何止百人?一個地區,何止萬人?可是,不論年齡大小,居住本地區入了國家書協的,全地區也就寥寥三十幾人,有的縣份還沒有零的突破,有著深厚藝術底蘊的武山竟領六席——另一人已逝。今年年僅四十的春圃四年前忝列其中,是武山文化人的驕傲,也是我們同學的自豪。

春圃的書法作品,入選國家書協書展竟有六次之多,入選其他書展的竟有那麼高的規格,應該與他避開傳統標新奇崛的方向不無關係。

今年高考結束,我從春圃那兒帶回三本書,一本是《武山書畫》,一本是《武山文化瑰寶》,一本是《寧遠書畫頌盛世作品集》,都是書畫集,都有春圃作品的刊登,編委名單中都有春圃的姓名,可見春圃在武山書畫界早就不可小視的地位。

同時帶回來的,還有一個小冊子,題為《趙春圃小品書法》。薄薄的十幾頁,印刷的精良,選品的精緻,讓我愛不釋手。兩個多月以來,我隨身帶著這本小冊子,是為了隨時解讀春圃的書法,隨時找尋寫寫春圃的靈感,隨時積聚寫寫春圃的激情。可是,我對春圃承諾的至多一月時間早已過去了,除了我忙於校訂一部學術專著的最後幾稿,除了忙於編著第二本旨在提高學生作文文體意識的作文書,實在是因為薄薄的一個小冊子涵蓋的內容太多,我怕我淺淺的文字難以解讀春圃的書印藝術已經達到的高度。

天天翻,時時瞅,左看右瞧,於這個小冊子的字裡行間,我終於總結出了春圃書法結構的幾個特點。

透視。比如,一個“四”字,一個“繞”字,一個“樓”字,一個“色”字,可以寫成側站一百二十度角的透視體;一個“野”字,一個“鼓”字,一個“親”字或“煙”字的繁體,可以反向透視;一個“非”字,一個“望”字,可以成俯角透視;一個“國”字,可以透視成一個側立的梯形。

誇張。比如,一個“剪”字,按字體面積,“刀”部只及“前”部的四分之一;一個“覓”字的繁體,中間可以格外胖大;一個“面”字,一撇格外長,下部格外大,長頸鹿一般有趣;一個“月”字,左邊格外地瘦而直,右邊格外地胖而曲;一個“西”字誇張了的下部框內,可以誇張地大面積留白。無論是上大下小還是上小下大,無論是左大右小還是左小右大,或者凸顯中間,大的儘可能地大,小的儘可能地小。

摹形。比如,一豎可以形如海豚出水,一個彎鉤可以形如海豚擺尾;一個走之底,可以是直而方的,可以是斜而短的,可以是曲而帶鉤的,還可以形如昂首前行的靈蛇,形如端午賽速的龍舟;一個“身”字,左上和右下都很短小,中間肥筆圓體,簡直就是一個腆著啤酒肚的中年男子!一個“兔”字,中部大而粗,一撇小而短,一點緊緊貼著豎彎鉤的內上側,活脫脫一個具體情境中的可愛兔。這哪裡是寫出的?分明就是象形體,書畫體!

會意。比如,一個“忍”字,刀背剛直,刀鋒兀立,刀體大而下墜,“心”部扁平向兩邊外延,準確地詮釋了一個忍者最大限度的韌勁。

拆體。比如,一個“覺”字的繁體,拉成上下兩部,幾成兩個獨體字;“桂枝香”三字,把“香”字拉長,把“禾”部拉長,把“枝”字壓小,“枝”字不及“禾”部大,但欣賞者不會讀成四個字。如果是上中下結構的字,他可以把中部縮小居左,也可以拉長几成三字。

變形。比如,一個“霜”字,可以上小下大;一個“雲”字的繁體,可以上大下小;一個“白”字,中間一橫居然偏居右上;一個“閒”字的繁體,中間的“禾”部居然偏居左下。方體部件,不論居上、居中,還是居右、居下,或者偏居右上,如“景”字的“口”部,“意”字的“日”部,他都寫得大而胖,憨而拙。

增減。比如,一個“流”字,右上可以少一點;一個“煙”字的繁體,右下可以多一點;一個“存”字,可以一撇只在一橫下,一橫上再加一點。

移位。比如,“家”字頭上的一點,可以在上邊“人”字緊湊的襠間;“柳”字的繁體變大了右邊,左邊的“木”部就擠到左行“虛”字的腋下了;“淚”字的繁體誇張了一捺,一捺就頂在下邊繁體“長”字的額上了;骨感的“女”字,可以躲在上邊“商”字寬敞的“屋簷”下;“騎”字的繁體左大右小“透視”了,上邊的“千”字就騎到“騎”字的“馬背”上。

錯落。他的字,該小的地方大了,該扁的地方圓了,該短的地方長了,該細的地方粗了,該直的地方曲了,該左的地方右了,該下的地方上了,總是出人意料,卻又那麼舒服受看。其實,這是字型大小的錯落,字行長短的錯落,字位左右的錯落,字形繁簡的錯落。如果字大行緊,寫得雜而不亂,錯落有致,讓人於眼花繚亂的稍稍不適間,細細研讀每一個字型,細細品味每一個字形。

至少以上九個特點,構成了春圃書法構字奇崛的典型風格。

整體上,他的字很少有直筆,很少有楷體,筆畫粗細搭配,字型大小相間,再加看似隨意實則不可移動的數枚印章的點綴,一幅字就顯得格外玲瓏剔透,格外虎虎生風。

懷著對藝術的追慕,春圃來到了嚮往已久的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並於2008年結業於該院書法創作研究生課程班。在這樣級別的藝術殿堂裡,春圃接觸了前沿的書法觀念、理論和訓練方法。尤其是曾翔老師的“歸零”,於明詮老師的“誤讀”,陳國斌老師的“試錯”、“原生態”,徐正濂老師的“加法與減法”,張羽翔老師的“倒臨”,劉彥湖老師的“轉關接竅”,何應輝老師的“常與變”,使他感觸頗深,使他重新認識了書法,使他的“奇崛”風格得到了理論的支援,也得到了名家的肯定。

春圃書法的奇崛之處,在突破傳統,突破定勢。這種突破,不僅在字型構架的奇崛,不僅在筆鋒蓄轉的奇崛,不僅在書寫章法的奇崛,不僅在整體佈局的奇崛,也在印章過三的奇崛,尺面圖形的奇崛,紙材選取的奇崛。

讓人意想不到的間架,讓人意想不到的筆鋒,是那麼反叛,那麼怪異,卻又那麼俊朗。反叛而又奇崛的,還有春圃的印。春圃的印,有方形的,有條形的,也有扁圓的,有的是陰刻,有的是陽刻,有的是字,有的是圖,有小的,也有大的,都不怪。稍怪一點的,是有的印線條纖細而邊框格外粗重。最怪的,是春圃的蓋章:有的在面內,有的在面外的空白處,留白的地方也會有六枚之多;有的右邊沒有一枚而左邊卻有三四枚,有的上邊只有一枚而下邊卻有五六枚;有的在行內,有的留半在行外;16幅作品中,最少的2枚,最多的11枚,平均超過5枚;沒有章法可言,卻又像點綴田野的小紅花,格外婀娜多姿。

斗方、對聯、中堂,單條、尺八屏、四條屏,摺扇、團扇,這些都是基礎性大眾化的尺面圖形,可春圃寫來卻別有韻致:扇面典雅,如見倜儻脫俗的儒士;團面娟秀,如見儀態文靜的淑女;橫幅磅礴,如遇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慷慨之士;斗方或率直或清新,如遇躬耕田野縱情山水的隱者,如遇戴著斗笠荷杖而前的行者。有的尺面竟是不規則圖形,加之有色,有的像寫在綾羅上,有的像寫在獸皮上,如果套以不同的底色,就顯得格外古樸,格外奇崛,也格外讓人驚歎。

春圃寫大字、草書,喜用生宣,寫小字、小行書、楷書,喜用半生宣。春圃寫字用過安徽宣、臺灣宣,用過日本宣、韓國宣,也用過西和土紙。牆上最引人注目的那幅斗方,是他最得意的作品,說那種紙寫字效果最好,說他僅得到了那麼半張。

我和小強湊近細瞧,才知是清水郭家紙。那種紙,用胡麻秸稈泡製而成,很粗糙,有的地方粘著稈籤,有的地方漏著小洞。我們小的時候,用它包過油餅,寫過大楷。包油餅,油漬從漏洞裡漏出來,不小心就會油了衣服油了手。寫大楷,稈籤擋筆,忍不住去剝,稈籤兒剝離了,卻又露出一個洞來。一頁大楷寫完,不小心被墨汁抹了的,不只我們的手,還有鋪紙的桌。不是因為它的吸水效能好,實在是因為那時候沒紙可用啊!

春圃選用郭家紙,喜歡郭家紙,就在出人意料的效果。遺憾的是,這種家鄉的紙四十年前就絕產了,三十年前就絕跡了。我託了好多老人打問,竟然沒能替春圃找到一張。

兩次同去春圃家的,還有同學小強。小強與我同縣,同一年進的清水一中。和春圃一樣,話語不多,與之相處,感覺不到應有的熱情,久而卻能覺出他的實與誠。每次走進春圃的辦公室,就像走進了一間書畫展廳。每次走出春圃的辦公室,給我的觸動都很大。小強的評價很短很淡,不知是否如我一樣,都會在心湖裡掀起不小的波瀾。

第一次去,知道春圃是1996年入的省級書協,是在相見的十年前。第二次去,知道春圃已經入了國家書協,是在相見的四年前。每次相見,春圃都能給我們這樣的見面禮。這樣的見面禮,就是他的成績單。我們每次見到他的“成績單”,於他,都是“舊聞”了。面對每次每級入選,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著收穫的激動與興奮,反正我們相見時,我連他淡淡的喜悅都看不到了,我能看到的,是他藝術路上不知疲倦的堅實腳印,是他藝術路上永遠向著前方的堅毅目光。

每次去,春圃都會給我倆寫字,今年這次也不例外。例外的,是我私下又替三個好友各要了一幅。我是厚著臉皮討要的,他就寫了一幅“知足常樂”。因為暗含的淡淡諷批,使我沒法把這四字人生箴言送給異姓兄長。我家牆上也掛著刻有這四字的一幅工藝木框,但想起我的貪索,想起這四字的善意提醒,常常讓我感到羞愧。尤其想到春圃的一幅字要賣不少的錢,我就感覺是我赤裸裸地掏了春圃的腰包,我就為我的貪而無厭更加無地自容了。

我的一次索拿四幅,即便春圃心有不快,但他終究還是寫了。這種大氣,讓我難免總是想起我的一位初中同學來。

我那位初中同學,好像是在春圃入國家書協那一年入的省級書協。他的練寫相對遲,卻很有悟性。早年去過他的家,知道他練得很勤奮。他走的是傳統路,專攻楷體,很見功夫。我跟他要過字,至少三次,一次在他家裡,一次在電話上,一次在酒席上。酒席上那次,還有一個從政的共同好友,他答應我們寫好裱好了從市區送過來。這麼一送,就漫遊在了路上,就漫遊了兩年,不知還會繼續漫遊多長時間。從第一次索字至今,差不多二十年過去了,都不曾得到他的一條字腿,我都沒有張口的力氣與尊嚴了。

我知道我那位同學上了一回國家美院之後,他的字就已經很值錢了。因為值錢,他就更加忙碌了,更加自我珍視了。忙碌的,是他給該寫的人寫,寫了還會主動送去——這些人,自然身在高層。珍視的,是不能賣錢的,即便撕毀了,也是不會免費送給同學的——或許,是想著自己最有閒空了,以最好的狀態寫給最為珍視的同學吧。

或許,我對那位同學有誤解,話也就有些尖刻了,有些貶損了,但我想以此對照春圃的大方與重情——若是人人眼裡只有錢,人生在世也就沒有同學之情了。

兩見春圃,我們都喝過酒,一次在茶園,一次在酒店。茶園那次,是嫁到武山的小強初中女同學請小強,我們都去了,春圃只喝過幾杯啤酒,真的不勝酒力的樣子,我和小強沒有勉強他,我和小強都有些大。酒店這次,是師範女同學楊愛萍請客。愛萍是園長,愛萍丈夫是中學校長,兒子今年高考很樂觀。我們三人遲遲而去時,席上坐了過半的人,都是師範的校友,高我們三級。我們是愛萍的同班同學,被愛萍請了來,他們是愛萍丈夫的同班同學,被愛萍丈夫請了來,坐到同一個席上才知道被同一家人請了。他們中,一個是與我同住一個單元,與我同在一個辦公室共事,與我情同弟兄的李兄,一個是我女兒的初中班主任王兄。

因為親上加親,同學情誼就加倍地濃重了。去鄰縣監考的喜源和愛玉也趕了過來,一桌的同學情就沒有缺憾了。於是吃菜,於是聊天,於是喝酒,都不知道如何表達久別難聚的興奮與激動了。

一月前獻血,因為感冒,因為積久的疲累,因為那天從早晨六點一直站到午前十一點過五分,因為沒有聽人一勸多喝幾杯開水,因為被抽血工作人員強行改量勸抽,因為黃巖島局勢的緊張想著多獻100ml可能會多救一個士兵的迂腐,那天即將被抽完400ml的血時我暈在了當場,好長時間胸悶氣短,常常夜半被一口氣憋醒而咳嗽一兩個鐘頭,頓頓中藥加西藥,總是不見好轉,我不敢喝一口酒,不要說縱情了。

我試著喝了幾杯,總是被酒嗆得咳嗽連連,李兄見狀極力阻我。我不喝,倒是春圃慢慢喝上了。剛入席,春圃就勸我和小強,說今晚有武山的兩個酒客,武山的酒場和清水的不一樣,不敢表現得太豪爽,豪爽了就會成為大家眼裡的共同目標。以前對春圃的不大喝酒表示過懷疑,以為搞藝術的人不可能不嗜酒,不嗜酒藝術激情就大打了折扣,認為春圃只有和他同類的藝術家相聚才會敞懷大喝。

那晚剛開始的時候,春圃半推半就的,總是喝半杯,我們也不再勸,因為他的眼睛紅紅的,似有充血,真的不大正常。我勸過他,說酒量不行就別勉強,他說,我們畢業二十年了,忙得和武山的同學都沒有聚過,今日高興,多喝一點沒啥。他多喝也沒見什麼異常,我就不再勸了,心裡不快著武山酒場薰染出來的人喝酒都不暢快。

一會會兒就是一瓶酒,一會會兒又是一瓶酒,王兄早就吐了個一塌糊塗。喜源不喝酒,李兄不喝酒,愛萍和愛玉只喝了三五杯,喝酒的只有七個人,差不多喝了十瓶酒,差不多午夜了,還沒有散場的意思。我有些急,催著大夥離席了。

兩處監考,兩處住宿。我送王兄剛到我們的住處,愛萍的電話來了,愛玉的電話來了,喜源的電話來了,小強的電話來了,要我返到武山招待所,說他們又在小強的房間裡喝酒。兩地相距十幾分鐘的車程,又想著因為白天監得嚴了招惹了一個刺頭考生深夜外行的可能不安全,我猶豫再三之後終究沒有去。

第二天返程的車上,愛萍發來簡訊說小強和春圃昨晚都醉了。我以為僅僅是一場酒醉而已,沒想幾天後給春圃簡訊談說我身體的不適是因為太忙了自己,同時提醒他不要因為忙於創作而忽視了健康時,他說他在住院,就是喝酒惹的禍。

聽了這個訊息,我心裡五味俱陳——這個春圃,傻啊,既知自己的酒量,何必這樣啊?這是捨命陪同學啊!這樣捨命的,應該是我啊!單單因為四幅字,我都該替他啊!唉,這個春圃啊,太把同學當一回事了!

春圃重情,我為春圃欣慰——一個薄情寡義的人,一個追名逐利的人,怎能創作出有血有肉有魂有魄的作品呢?

二十年一晃而過,我們都步入了不惑之年。二十年間,一班五十個同學,所見者不多。即便全部見到了,二十年沒變長相的,春圃應該是唯一,肯定是唯一,絕對是唯一。

二十年的分離,如同當年四載的相聚,春圃始終沒變的,是他沒高自然也沒低的個子,是他沒胖也沒瘦的身子,是他沒多也沒少的鬍子,是他不急也不躁的步子,是他不卑也不亢的性子。

他的變化,粗看,是他已經不俗得令我們同學仰望的藝術成就;細看,是他的更加成熟,更加穩健,更加年輕;再細看,是他似乎細小了的眼眸,因而也更加銳利了的眼神。這種眼神,如一束強亮的光,能夠迅速捕物,進而全景拍照。我想,這種眼神正是春圃這樣的文化人極為需要的。這種眼神,也是春圃在三十幾年寫字、刻印、畫畫的求藝之路上練出來的。

魯迅先生說:“我國的書法藝術是東方的明珠瑰寶,它不是詩卻有詩的韻味,它不是畫卻有畫的美感,它不是舞卻有舞的節奏,它不是歌卻有歌的旋律。”但看春圃的字,春圃的畫,春圃的印,春圃的收藏,哪樣不是這樣?

恬圃皆種玉,無樹蘊花春。春圃的藝術園圃裡,早已種下的,都是玉。春圃的藝術春天裡,已經燦爛的,都是花。有花悅目,有玉賞心,難道不是人生至福麼?——春圃的藝術園圃裡,還有他的老婆玉紅,兒子立蘊、立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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